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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对吉祥来说,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忠实的倾诉对象。 李玉在她看来,最大的作用其实就是一个丢弃各种垃圾的垃圾袋,她把自己的不满牢骚委屈,以及快乐毫不吝啬地抛给了李玉。这些,李玉都毫不含糊地照单全收了。当然,除此之外她偶尔还可以跟李玉借点钱,并且这些钱是不用还的。而这些,李玉同样一一做到了。
与平时不同,吉祥一到李玉面前,就变成了一个狂热的演说家,她压根不管李玉是否对她所说的感兴趣,她只管自己的嘴巴,说到哪就是哪,完全没有条理,也没有顺序。她要的只是倾诉,即使没有李玉,她就算是面对着一堵墙,或者一头猪,她也能尽情地发挥自己的演说才华。
作为一个忠实而诚恳的听众,李玉倾听了吉祥有生以来十八年的成长史,某些部分吉祥甚至不厌其烦地重复了好多次。当然,那些吉祥一再重复的地方是她自认为最为精彩的华彩部分,是最能证明她人生价值的部分。
虽然她每次的说法都与上次的有些出入,但李玉还是基本上掌握了吉祥十八年来的成长史。吉祥的生活在路上,她永远不会在某个地方滞留太长时间,否则就会像她说的那样——会发疯。因此,李玉和她的接触总是断断续续,只有在某一日她忽然心情不错,回到兰州时,李玉才能从她口中得知最近她又干了些什么荒唐事。譬如,在某个地方一凯子疯狂地追求她,又和谁火拼了一场,在哪又挣到一笔巨款,但被她毫不犹豫地挥霍掉了。等等,诸如此类。
五
吉祥打来电话,对李玉说:“我现在在北京。这里很热。我每天都过得很难受。”
李玉揶揄道:“我还以为你满世界钓凯子,正HIGH得忘乎所以呢。怎么,过得不爽了就想起给我打电话啊,是不是想我啦。”
吉祥有气无力地说:“我从不怀念什么。现在也是。你千万别在我面前自以为是。我想我已经改掉了那个爱幻想的坏毛病。一切都太他妈现实了,现实的就像巷子里面的臭水沟一样。我总是不间断地扔掉一些东西。然后天真的以为自己得到了什么。其实,**。”
李玉被噎了一下,很不甘心地嘟囔:“**。你这是什么意思?”
吉祥压根不管李玉的感受,她自顾自地说道:“想想你以前骂我的,其实也对。谁不是这样呢?犯贱了我。今天北京热得要死。我顶着大大的太阳在外面转着找工作。汗水让我看起来邋遢极了。我想努力做点什么来证明我还没有废掉。我最好的朋友已经废掉了。他今年都二十七岁,可一事无成。我知道他废掉了,所以我从来不劝他什么理想之类的狗屁东西。我想我到那个年龄是不是也会废掉,或者现在已经废掉了。老师说我们现在流行垮掉。谁***想真的垮掉。我想还没有那么好的条件让我垮吧。”
李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与吉祥的对话每次总是这样,话茬根本接不到一块,都是自个说自个的。李玉想了想说:“算了吧,你也别东奔西跑了,这样也怪累的。找个好男人嫁了算啦。”
吉祥忽然愤怒地讨伐道:“去***爱情,什么狗屁爱情!无非是一个人的傲慢加一个人的贱脾气。就是这样。有个人接受就成了爱情。”
李玉没有接这个话茬,他沉默了。
吉祥继续说:“你说,我是不是挺贱的。我得找个人骂我一顿,每次骂完我都会清醒很多。好像突然照了一个清晰无比的镜子,一下看清楚了自己。我其实是肮脏的。我真不明白我究竟放弃了些什么得到了些什么。如果我不放弃的话我能得到什么。我没资格怀念过去了。可是我展望未来的时候我就瞎了。我经常对朋友说起你们四大贱人,你们都很下流。可是我记得你帮过我。还不止一次。我妈说每个女人一辈子都要贱一次。我觉得我一直挺贱的。我是不是把一辈子都过完了?”
李玉嗫嚅了一句:“别这样,温和点,生活还是有很多温暖的东西,完全不用这么歇斯底里的嘛。”
吉祥根本不管李玉说什么,她一无无前地继续着自己的倾诉:“我不知道为什么每天会有那么多奇怪的事情让我郁闷,还说不出来。其实我想跟你说的,可是你***除了会骂我再什么也不会。所以我不想跟你说那些逼事。时间一长我就会忘记很多人。不管这些人曾经对我有多重要。我真的爱死我这个优点了。我想去深圳的,可是那地方让我觉得太硬。碰一下就会很疼的那种。以前我每次去一个新的地方的时候都兴奋极了,可现在不管我在哪都觉得烦躁。我开始害怕陌生的东西了。是我自己的原因吧。每次去个新的地方都会有一些事情像刺一样扎我。我不知道伤害是否真的让人成长。我只知道我讨厌伤害这东西,让人很难过。就这样吧。如果你想骂我就在心里骂骂得了,不想骂我就算啦。”
说完这句话,吉祥果断地掐断了电话。李玉捏着手机茫然了一阵,他抬头看看天,头顶的阳光很凶猛,天气果然很热,他被一抹锐利的阳光刺痛了。
六
吉祥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给李玉打一个电话,然后倾诉上老半天。像以往一样,她的每次都完全没有条理,没有逻辑,完全是一种发泄。李玉已经习惯了,因此吉祥再打电话来,他不再发表任何意见,只是聆听,对他来说,只要知道她的大概情况就足够了。
奇怪的是,吉祥基本上没什么钱,她每次出去只带路费,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她不工作,也没什么朋友,可似乎活得都不错,有地方住,有饭吃,还有钱花,这就叫人不得不佩服她的生存能力。关于这一点,李玉问过吉祥,她含糊地说,你放心好啦,我是绝对不会死在你前头的,就算是你死了,我也会活得很好。
后来李玉明白了,像吉祥这样的女孩,总有各种各样的男人乐于奉献。李玉开始佩服起这个看上去二百五的女孩子来,她无疑抓住了男人的七寸: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心痒难忍,大把的钞票就这样打了水漂了。就像是吉祥说的那样,“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问题的动物,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禽兽。其实我每次看见男人的这副嘴脸都想吐,可有什么办法呢,我总要活着。”
有时候,李玉会突然想起在外面游荡的吉祥,这个女孩子真是让人牵肠挂肚。但李玉知道,吉祥迟早会回来的,就像是一只鸟儿,在外面飞得累了,最终还是要回到原来的地方休养生息。
李玉想的没错,在这年秋天,吉祥一身疲惫地回来了。
但李玉是在吉祥回来一个月后才见到她的。那天晚上,吉祥打电话叫李玉出去喝酒。李玉没有想到,在那里竟然看到了张文,他正跟吉祥腻歪在一起。对李玉的到来,张文也显得十分吃惊,他暧昧地向李玉笑笑,表示歉意。
吉祥看上去黑了一些,眼神也变得混浊了许多,眼神中流露出的不再是倦怠和迷离,而是满眼满脸的阴郁。李玉沉住气,平静地坐下来喝酒。
没等其他人说话,吉祥大大咧咧地冲着李玉骂道:“操,你他妈老拉着个脸干什么?家里死了人了吗?每次看到你都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死样子,你就不能精神点,活得像个男人给我瞅瞅。”
李玉没有理睬吉祥的挑衅,只管闷头喝酒。吉祥不依不饶地追问:“你他妈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不想跟我说,觉得我真的挺贱的,比你们四大贱人还要贱!是我找他的,怎么了?他比你会疼人,至少他不会骂我。”
沉默了半天的张文说话了,他解释着说:“她喝多啦,别听她胡说。咱们喝酒。”他举起杯子一饮而尽,盯着李玉。李玉也毫不含糊地举杯,一口抽干,说:“你放心吧,我不会因为这个跟你翻脸的,咱们是多少年的哥们啦。话说回来,咱们傻逼了都,都被这个贱人玩弄了。你以为我跟她有什么关系?到现在为止,我连她的脚指头都没碰到,不过我估计你比我也好不到哪去。”
李玉说完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吉祥,却发现她一副处之泰然的神情,似乎事不关己。正在这时,旁边桌子上的几个男人的划拳声十分讨厌地吼叫了起来。他们划起拳来肆无忌惮,声音很大。吉祥皱着眉头,一脸的烦躁。她忽然狂躁地抓起一个酒瓶子,十分准确地扔到了那几个正热火朝天划拳的男人桌子上。酒瓶子在那从桌子上弹到地上开了花。
男人们被突如其来的酒瓶子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在酒吧里搜索了一番。很快,他们便捕捉到吉祥厌恶的目光。
其中一个黑大个站起身,径直走了过来,他叼着烟,面无表情地问:“是你干的?”
吉祥无所畏惧地说:“是我干的怎么了,你们***划拳吵得我头疼。”
“你这条母狗。”男人悻悻地骂了一句,“你要是个男的老子早一顿老饼招呼你了。”他放过了这个败坏了酒性的女人,掉头往回走去。
谁也没料到,吉祥却突然跳了起来,抡起一个啤酒瓶往男人头上砸了下去。啤酒瓶在男人脑袋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怦”一声四分五裂,啤酒泡沫像烟花一样炸开了。男人痛苦地惨叫了一声,捂着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另外几个看见同伴负伤,呼啦啦冲了过来。李玉看到张文仍然十分平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做出任何举动。他却坐不住了,顺手抄起一支酒瓶子就冲了上去。
李玉一瓶子砸翻了一个,扭头却看见另一个正提着酒瓶子奔向似乎吓傻了的吉祥。他一个健步蹿了上去,用自己的后背挡住了那只呼啸而来的瓶子。
李玉惨叫了一声,他感觉到那支没有开盖的瓶子在自己肩膀上开了花,一阵锐利的疼痛使得他的脑子里一下子空白了。他隐约听到酒吧里乱成一片,在一片呵斥声以及惊叫声中李玉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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