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火石间,根本容不得人多想,安天晓无法再考虑白煜的反应,猛然把白煜硬拽下床。
好险。
跌了下榻的男子好像遭受了莫大的攻击,反应有些不一样了,他坐在地上,不再抗拒安天晓扶他,却反而石化了起来,就连关节都好像僵硬了,唯一不变的是嘴里惊惧的呢喃。
安天晓扶他,可他一动不动,石雕似的,而她自己,在火海呼吸着浓烟,全身意识和力气也在飞速流失。
天地一片火色,火焰之花与身周绽放,热力逼人至无法呼吸。
刻不容缓,安天晓使尽全力把他一条手臂绕过自己脖子,搁在肩上,把他扶起来。
四周烈火凶猛,墙梁顶梁开始带了火焰在他们身边崩塌,能走动的地方越来越少。
眼前景象开始重重叠叠越发模糊,大口大口呼吸着却依然觉得提不上气,她像扛着一块巨石,步履蹒跚的向着大门方向走,嘴里的话也开始迷糊不清:“别怕……别怕……你还有我……有我……”
好热,好累,呼吸好困难,好想睡觉。
但她不能倒下。
她侧脸看着白煜,他是她坚持下去的全部动力。
我们都可以活着出去,一定可以。
眼看大门已经不远,却忽见屋顶一条横梁直直砸下,安天晓只得带着白煜往后退,退得不多,只半步,但好在及时退这半步,他们才得以避过种种砸在身前的横梁。
然,这半步,让他们避过危机,却造就了新的危机。
安天晓一退撞到了桌案,两人被绊倒,也砸烂了桌案和凳子。
乱七八糟之间,也不知是怎么个撞到法,只感到背脊和后脑都一阵疼痛。
这一痛也痛出了几分清醒,眼睛眨了眨,上方一片赤色火焰中,似有一个烧红了的物事掉下来。
是什么东西?
她眯了眯眼睛,看清是原本放在桌案的青铜莲花烛台,那烛台特别,小而精致,开口与底部都是莲花形状。
烛台在空中旋转着,正正下方的是她身旁的……白煜。
若砸下来,是正中胸口。
烧红的……青铜……
白煜胸前的伤口不知何时已重新爆裂,染红了大片麻布,甚至透湿了麻布往外渗,若是再被高温之物烫到,那后果……
来不及多想,安天晓一个翻身,挡在白煜身上。
“啊——”
烧红的青铜比预想之中还要滚烫。
若是平日遇到这种情况,疼痛也许不至于那么不能忍,但此刻并不能与平日相提并论。
背部的衣物布料瞬间灼出了一个洞,炙热的青铜落在肌肤上发出长长的“滋”声,两指宽的烛台底部在白皙的背上烙下了莲花的印记。
浓烟笼罩下,隐约闻到皮肉被烤焦的气味,不算浓郁,因为烤焦范围不大。
然而,足够让本就几欲窒息的安天晓昏死过去。
真的再无力爬起来了,就连睁开眼也不能。
她倒在白煜身上,闻着他伤口散出的浓浓血腥味。
想起了他们的初遇是因为她去中常侍府纵火,大概当初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如今极可能会死在火海,这算不算报应?
又想起才不过一阵子,方才自己也如此刻这般,埋在喜欢的人的怀里,可是那时候,也不曾想,下一刻便是这样的境况。
白煜,对不起,我想救你,却终是救不了你。
若最终真葬身了火海,我们算不算“虽不同生,但能同死”呢?
不知这该算我陪你死,还是你陪我死?
但不管是谁陪谁,也总算终于“顺便”了吧,反正你说的“顺便”,不就是你压我我压你的游戏吗?
现在,我可是压着你的。
我在上,你在下。
你欢喜不?
不欢喜?
那下一世你有本事再压回来吧。
问我在哪儿学坏的?
好吧,这个时候我也不怕告诉你,百花宴上你硬塞给我的那册《春画》,我不小心看了几页。
真的,就几页。
昏迷之间,好像听见白煜叫自己名字,好像看见白煜把自己抱起,漫步在繁花绵延的无尽花海。
是回光返照吗?
她双手圈上他的脖子。
露出浅浅笑颜。
……
“啊——”
烛台掉落,一声尖锐惨呼。
安天晓在他身上的惨烈一声,像一记天雷当空强势砸来,把白煜自我禁锢的世界砸出了裂缝,起初只是裂成几块,渐渐的碎裂开来,最终成为无数细小的碎片,砰然倒塌。
当他清醒之际,她已完全陷入了昏迷。
“天晓……天晓……”他一声一声的叫唤,却始终换不来她半分清醒。
她不省人事,脸上却依然在浅笑,然而烈火映照下的笑容,竟让白煜有种即将幻灭的错觉。
烈火张牙舞爪,魅幻舞动,困扰他的噩梦再次缠了过来。
那是不能磨灭的伤痛。
然而,这样的伤痛,哪比得过眼前人的昏迷不醒?
他目眦欲裂,举起倒塌在身边已破烂的桌案,朝大门砸去。
“滚——”大喝一声,响彻王府。
他要扫走一切阴霾,也要打开一条生路。
“轰隆”一声巨响,大门所在的整面火墙坍塌,同时,如魔障般缠绕他的恶魔鬼魅也被这一砸驱散。
他彻底清醒。
抱起虚软的女子,不顾头顶陆续坠下的火团,往外走。
他只管护好怀中女子,却没打算保护自己。
一根根带着炽热火焰的横梁大木塌下,砸在他脚边,甚至砸在他身上。
他仿若未见,仿若无感,如战神一般,一步一步踏出火海。
那些让人不忍直视的烧伤,丝毫没有折损他的霸气,和那不可亵渎的高贵。
火海之外,早已有人等在那里。
是二皇子,还有一群黑衣杀手。
然而,那些人早已被白煜的气势震撼,呆立当场,竟不知眼下的自己该做些什么。
烈火漫天的背景下,白煜如地狱修罗一般,面无表情的微低着头,微垂着眸。
二皇子倒抽一口气,强压心中没有由来的害怕,冷笑道:“老四,你大概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死在我手上吧?”
白煜依旧没有抬头,抱着安天晓,纹丝不动。
“不说话?是认命了?”二皇子哈哈大笑起来,“你以为替父皇挡了刀,父皇就会让你坐太子之位?我们的父皇,你还不清楚他的疑心病?不管你做什么,也不过是一个罪人的儿子,一个只会流连花街柳巷的无用废柴,死了父皇也不会在意。”
他本想看白煜恼羞成怒的模样,却见白煜依旧不回答,便以为他从火场出来已是强弩之末,一时抑制不住满心的欢喜,对着身后那群黑衣杀手道:“你们,都给本王退下,没本王命令不得出现,本王要与四弟好好道别。”
死士果然是死士,一下子便无踪无影了,也不知退去了哪里。
他走近白煜,心情越发得意:“今夜我杀了你,待父皇从皇陵归来,我会告知,刺客乃你所派,一切指向我的证据都是你故意制造诬陷,到那时,你死无对证,加上有母后在,父皇一定信我,你就安心的死去吧……嗯,我会让你的男宠一起死,让你黄泉路上有个伴。”
他以为白煜怀中的安天晓是男子。
事实上,他只在百花宴上见过安天晓一面,那时候她是女装,如今是男装,而且昏迷后半边脸还一直靠在白煜胸前,是以他根本对不上号。
拔剑声响,刹那间剑尖已经到了咽喉。
不是白煜咽喉,而是安天晓咽喉。
他让安天晓先死,意图借此再羞辱白煜一番。
鲜红的血沿着冷白的长剑滑落,一滴一滴……滴落在地。
然,剑尖停在了咽喉前,只刚好碰到,并没有再往前刺入半分。
是二皇子良心发现?
那是不可能的。
白煜的一只手正死死的握着利刃,这也是鲜血的源头。
“你以为,你是皇后的儿子,又有多高贵?”阴测测暗幽幽的声音,在白煜一张一合的薄唇里传出,犹如来自地狱深处的死亡之音,肃杀凛冽。
白煜忽然内力爆发,手中利刃“砰”的一声便在他的手中断成两节,连同二皇子也被他的内力震开了几步。
二皇子此刻才发现,自己引以为豪的武功,竟然比不过一个他口中的废柴。
心中顿时生出许多疑问,然而白煜不会给他开口的时间。
连惨叫的时间都没有。
胸口一阵穿心而过的剧痛,他张着嘴,瞠着布满血丝的双目,黑瞳收紧,有愤怒和惊诧,还有满满的不相信。
白煜在二皇子身前,一手揽着安天晓的腰,一手握着穿透二皇子心脏的半柄断剑,犀利如芒刺的目光,对上那双狰狞的血眸,声音如极北雪山上千年不化的寒冰。
“你最不该的,是害了她。”
二皇子到死才明白,为何母后会常提醒他,白煜是众兄弟中你最该小心的人。
他从前只觉母后多虑,这么一个徒有美貌的好色废柴,有何需要小心的?
甚至他还因此衍生出妒忌——母后每次提醒,都带着难以名状的欣赏。
但是,他才是母后的亲生儿子啊,那个不过是个死去亲母的毫无作为的庸人。
到得此刻,他终于恍然大悟……
“逸儿,你处事就是太冲动太鲁莽了……你别以为煜儿真的只爱风花雪月,他只是深藏不露……你要多学学煜儿,别把事情都写在脸上……”
母后,你说得对,我太冲动太鲁莽了,难成大器。
白煜,才是深潭之下静待风云的,真正的……龙。
似是向面前的人忏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二皇子瞳眸收得更紧,一垂首,气绝。
浩瀚夜空,紫垣附近,一颗星,陨落。
二皇子倒是有一点没看错,白煜已是强弩之末。
新伤旧伤,外伤内伤,刀伤烧伤,他一身是伤,却没喊一声痛。
然而,不怕痛不代表不会痛。
他全身早已痛得要炸开,只是凭着一股意志强撑到现在,还拼死爆发内力。
只为她……
白煜低头看了看怀中人儿,而后把剑丢开,连同挂在断剑上的尸体。
“晓……”白煜气息一窒,身体像一下子被掏空,意识全无,“噼啪”一声身子重重倒在地上,双臂依旧死死抱着安天晓。
闭眼前一刻,他摸到她背上,多了一个很深烙印。
莲花烙印。
……
倾天居前,花海绵延。
他拥着她,一如往常,弯唇浅笑,喃喃低语:“晓,别推开我……晓……别离开我……”
她不厌其烦的含笑应着:“嗯……嗯……”
转眼之间,花海变火海,烈火冲天而起。
她回神,发现自己并不在火海之内,他也不见了。
“白煜……白煜……”她一声声唤得焦急,终发现他在火海中,朝自己微笑。
她不管火势冲了进去,一伸手,却扑了个空。
“白煜……白煜……白煜!”安天晓从噩梦中惊醒,大汗淋漓。
搓了搓眼睛,看见师傅坐在床边,傻蛋二郎腿的坐在屋梁上。
“师傅……傻蛋……”
“醒了?”
“嗯,醒了。”安天晓点着头,才发现好像有什么不对,惊跳起身,“这是哪?”
这是白问的,她醒眼一看,便发现这是暗月山上自己的房间。
她终究还是被揪了回来。
这么说,她被救了,那他呢?
安天晓拉着韩冰心的袖子,着急问道:“师傅,我怎么会在这儿?是您救了我吗?那白煜呢?”
韩冰心语气淡淡:“若不是为师与……他,”手指了指屋梁上那人,“及时救了你,你此刻已经见阎王了。”然后自动忽略最后一个问题。
安天晓瞟了傻蛋一眼,暗骂这人救了就救了,哪里不去干嘛回这里?又想傻蛋应该不知道她住这,大概又是被师傅威逼或者利诱的。
安天晓可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人,她追问:“师傅,白煜呢?白煜到底怎样?”
“他没事。”
听到这三个字,安天晓才长吁一口气,松开死扯韩冰心衣袖的手,翘嘴道:“要是我知道谁放这把火的,一定把他大卸八块,然后串起一串,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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