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天姬仍在道:“妹妹不是在皇宫查娘的死?是不是有什么消息,所以来与殿下商量?”
安天姬只知安天晓跟随白墨入宫暂住是为了查案,但细节上如何查她却了解不多,安天晓也不愿她知道太多,免得她被卷入危机,是以安天晓的失踪她不知道。
安天晓感觉姐姐没什么不高兴的情绪,许是没有看到方才那些容易引起误会的情景,若是自己多作解释,反而显得此地无银,于是便也笑着回答:“嗯,是有些事情与殿下商量,但已经商量好了,正准备离开。”
“是商量好了,还是不愿让我听见?”安天姬云淡风轻的问着,似乎也有点玩笑的味道。
安天晓眉梢微微跳了跳,随即从容应答:“姐姐想多了,既然姐姐找殿下有事,我便先行告退了。”
她向白煜施了礼,头也不抬便退出了书房,生怕姐姐和白煜看多了她强撑的表情,会看出破绽。
此刻她是不愿再在静王府多留半刻,遂立即往皇宫走去,反正她也想早点知道那只傻蛋去哪里了。
傻蛋傻蛋你在哪?
……
皇宫,宁阳殿。
“小墨墨,你最近有见过傻蛋吗?”安天晓刚进门便问白墨。
“没有,他不是一直跟着你么?”白墨并不清楚坠崖之事,当初他看着白煜把安天晓带离宫,心里对这个兄长十分放心,并不曾思考或追查他们的去向。
及后,他也曾担心过为何安天晓几天没回来,正好白煜的暗卫小黑又来传话,说安天晓随白煜去了暗月山,一头半月内不会回来,让他不必挂心,他大概也知道暗月暖泉对寒症多少有控制之用,是以便真的再没有挂心。
白墨的反问让安天晓忽然觉得,傻蛋好像凭空消失了,在没有人关注下,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在别人看来,他的存在有与没有都一样,但对安天晓而言,有他的默默追随已经不知不觉成为了习惯,一下子寻不着他,心里竟有一阵空虚。
还想再找找,却发现世界这么大,竟无从去找。
此刻才惊觉,原来自己对他的了解,少之又少。
他是不是恢复记忆,回到了原本的生活轨道?
若是这样,她该替他高兴的。
一阵失神,连白墨之后说了些什么也没在意,只知道他说完便出去了。
白墨前脚一出,不速之客后脚便到。
“晓儿姑娘,凝香郡主求见。”宫女来报。
凝香郡主?
安天晓微挑眼角,脑子翻了一圈也没找到这号人物。
而且自己才刚回这宫中,便有人找上门来,会不会太巧合了点?
“让她进来吧。”且瞧瞧是什么人。
粉裙白纱的青涩女子细步走来,弯膝行了个简礼,微笑却并没说话。
安天晓一眼便认出她。
她不就是那个百花宴上与姐姐安天姬同坐一桌的女子?
记得那日,安天晓便是看中此女子面目和善,眉眼温顺,才让姐姐坐于她身旁的位置。
原来她便是凝香郡主,那个在太子逼宫案中,不小心身陷其中,被吓成哑巴的可怜女子。
凝香与身边的宫女互相做了几个手势,宫女马上向安天晓介绍了自己,原来她是宫中唯一懂手语的宫女,自从凝香失语后便一直跟在身侧,名唤如意。
得了凝香的指示,如意命人上了些糕点,然后转达凝香意思:“郡主说,她自百花宴上看得姑娘才情,便好生崇拜,望能认识,只是怕过于唐突,一直不敢前来,今日才终于鼓起勇气来拜会姑娘,顺道带上一些点心与姑娘共享。”
“谢郡主抬爱。”安天晓眉尖一瞥,桌上两款糕点,是桂花糕与绿豆饼。
凝香拿起一块桂花糕,先吃为敬。
安天晓微笑着看她轻咬一口,自己却不为所动。
她不明对方来意,严重怀疑其目的是否真的只为崇拜?
还是别轻举妄动为上。
安天晓差人端来宁阳殿中上好的名茶:“郡主,美食当配好茶,这是上等碧螺春,味道甚好。”
凝香一笑以谢,并向安天晓热情递过一块桂花糕。
安天晓却不接,径自端起面前茶盏,目光落在盏中浓茶,浅笑道:“郡主今个儿光临宁阳殿,该不会只为与我共享糕点的。郡主有话不妨直说。”
凝香怔了怔,随即敛了笑意,开始向如意打手势,让如意转达。
“不瞒姑娘,我多年来心有所属,奈何意中人始终不知我对其情意,眼看他快要娶别的女子为妻,我不想后悔,希望能以一诗传达心意,即便他知悉后仍坚持娶她人为妻,我也再无遗憾了。”
“你希望我为你写这首诗?”
凝香点头。
安天晓心中发晕,都是当初百花宴惹的祸啊,人人以为她诗情横溢,可天知道她懂个鬼。
“郡主,这情诗,哪有请人代劳的?要自己写才有诚意。”安天晓觉得这个托辞也不完全是托辞,道理很足。
凝香略显失望。
瞧那少女心碎的模样,安天晓忍不住多安慰了两句:“其实,要表白也不一定要写诗,文诌诌的反而矫情了,还不如把自己的真实想法随心写出来,相信对方必能感受得到。”
凝香算是有所释怀的笑了笑,低垂的明眸好像闪过了意味难明的暗光,这似乎是一个善良少女不该有的晦暗。
安天晓只是略微一怔,又嫣然笑道:“瞧我,只顾着说,竟忘记了招呼郡主饮茶。”抬手指了指桌上凝香面前的茶盏,“请郡主赏脸尝尝。”
凝香并不怠慢,端起茶盏浅尝一口,不料竟有一阵刺激性的酸味传入咽喉,以致她连连咳嗽几声。
清脆,分明。
“郡主……”身旁的如意连忙为凝香轻拍后背,又抬眸瞪着安天晓,“你竟敢对郡主……”
凝香纤手一挥,制止了如意后面的话。
安天晓不慌不忙搁下手中茶盏,明明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却又装出些意料之外的惊骇莫名:“郡主还好?”
凝香已全无笑意,挥手示意如意退下,安天晓也很识趣的把其余宫女都屏退。
殿内只余她们二人。
“姑娘敏锐,本郡主防不胜防,终是在姑娘面前无所遁形。”凝香笑语,并不因为自己的失语被识破而慌张,“敢问姑娘,你何以起疑?”
安天晓笑答:“全凭直觉。”
当初百花宴上,凝香给她的印象十分单纯无害,一双美目眸光纯净,看不出任何机心,而今日,凝香的眼神充满复杂的色彩,这让她很狐疑。
再细致回想,百花宴上的凝香似乎曾轻咳过几声,按理说,凝香的听觉正常,她的失语是过去的心理阴影影响到声门发声,即便咳嗽有声也该是暗哑的,然而安天晓听到的却好像是清脆的。
为了验证清楚,安天晓特意吩咐宁阳殿中最机灵的宫女奉茶,用一个别人看不到的角度做了个口型:“醋。”同时眼光向凝香那边飘了飘。
宫女果然很清楚明白的在凝香的杯子里放进顶级醋液。
“郡主声音清脆如黄鹂,为何要把自己装成哑巴?”安天晓手执那盏有醋的茶,往身侧花盆洒得一滴不剩,又重新斟上,笑言,“放心,这回是好的。”
“三年前,我受封郡主入住宫中,本以为是陛下恩赐,不想原来陛下是想让我和亲南越,我自是不愿,但皇命难为。正好那时太子逼宫,我无意牵涉其中,却只因我所居的长乐殿与东宫比邻,那日我在殿前花园被太子顺手牵了去当人质,事后大难不死,便将错就错,伪装成被吓坏的哑巴。”
安天晓终于悠悠拿起一块桂花糕,在面前翻来转去,像见到一件新奇的玩物,细细欣赏。
凝香颦眉,暗暗思忖,你是怕有毒?可我方才自己才尝了一个,你还怀疑?
安天晓并没因为桂花糕说些什么,只是继续前面的话题:“因为你的失语,避过了和亲一事,可是你整天压抑自己,想说不能说,这不会很辛苦吗?万一被发现了,那可是欺君之罪。”
“苦,很辛苦,我每天都在担惊受怕中过日子,怕自己一不小心露馅了,就连晚上睡觉我也不敢熟睡,生怕自己梦话被听到。”凝香苦笑,“可是我别无他法,只有这样,我才能得以留下,因为陛下是不会让天曜泱泱大国嫁出一个哑巴郡主。”
那也是,两国和亲是稳定邦交的大事,若真嫁出一个哑巴郡主只会有损国体。
凝香继续黯然道:“幸好我这等小角色,过了那事后便没有多少人会注意,况且,我身上有了残缺,别人也不屑与我打交道,渐渐的,我的日子便轻松了不少,即便偶尔出点小差错也不会被人关注。”
“可你这样的生活,打算还要持续到几时?”手中桂花糕送至嘴边,咬一口。
凝香咬了咬唇,摇头道:“我也不知。毕竟,避过了一个南越,还有东燕西凉北川,我不知若我这失语症好了,陛下会不会在下一次和亲又想起我,若有下一次,我就再没这么幸运了。”
“你一直坚持着,就是为了你喜欢的人吧?”桂花糕,再咬一口。
凝香迟疑了一瞬,点头。
“这个人是白墨?”桂花糕,咬下第三口。
凝香不敢置信的看着安天晓,她竟然看出她的心思来了。
不回答便是默认。
其实凝香一说有意中人时,安天晓便猜到是白墨。
好几次,安天晓在宁阳殿外见过凝香的身影,偶尔是看似不经意的路过,偶尔躲在一角暗暗窥视着,虽那时安天晓还不知道这个女子是凝香,但从她看白墨的眼神,便知道此女的爱慕之心。
没想,此女子为了能留在宫中,竟不惜故作身残,隐忍多年。
虽然凝香比白墨年长二岁有余,但这又有什么所谓?
白墨这小子,好福气啊。
想到自己的好弟弟有女子如此为他,安天晓不禁勾唇微笑:“你为何迟迟不告诉他,你的心意?若你能成为白墨的王妃,便不需担心与他分开,也不需再装哑巴了。”
这种情况,只要说一句病情好转,便不用再受拘束。
“还不是时候。”凝香咬唇摇头,“我是一个孤女,郡主身份不过虚名,实则卑微。陛下膝下太子之位迟迟未定,每一位皇子的王妃都可能是日后的一国之母,宁王殿下又年纪尚轻,即便他接受我,哪怕我愿意只当一个侧妃,陛下也不会同意的。”
“若白墨也喜欢你,他定不会在意陛下阻挠。”虽然白墨年纪是轻了些,但作为姐姐,安天晓对这个弟弟的为人作风还是挺有信心的,若他认定要达成的事,必会坚持。
“我知道他定会这样做,所以我更不能绊住他。我虽打从心底希望他也喜欢我,但我不能如此自私,为了完满自己的爱情,要他拂逆陛下旨意。晓儿姑娘,你知道在这个关节点上,拂逆陛下代表了什么?”凝香不待安天晓回答,便已缓缓道,“这代表了将会失去争得天下的机会。”
安天晓默然看着凝香,手中已咬了三口只剩小半块的桂花糕呆在了半空,不想这个女子今日给了她一次又一次前所未有的冲击。
凝香,不过一个弱不禁风的羸瘦少女,却因为爱,在最花样的年华禁锢自己美好的嗓音,因为爱,隐忍多年早已汹涌澎湃的情感,因为爱,所考虑的不是自己的人生与幸福,而是所爱之人的立场与天下。
天下……
天下对男人来说,真的如此重要吗?
在凝香面前,安天晓忽然发现,原来自己一点也不懂……爱。
许是,让她懂爱的人还没出现。
脑海中一闪而过白煜的身影。
他……
唉,这个人怎么总是不打一声招呼就突然冒出来?
现实如此,脑海中也是如此。
真够磨人心神。
安天晓自嘲一笑,摇了摇头。
这一笑,她大概自己也没察觉。
更没有察觉的是,这个男子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已无法驱逐之势,深深植入了她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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