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如何？”白煜的声音依然略微虚弱。
“一切如殿下所料，确是萧皇后，那些杀手是二皇子暗里养的死士。”是小黑的声音。
安天晓靠近门缝，将耳朵凑上去。
其实她也猜想到那些杀手是皇后派来的人，否则不会对白煜处处忌惮。
白煜虽不是皇后亲子，但始终是她膝下皇子之一，十几年的情感会有，有机会称帝的价值更在，暂时是不会想动他，甚至还会护他，而且若出什么事追究起来，怕是元承帝也不会轻易罢休，若因此节外生枝，那是得不偿失。
安天晓猜想，应该是跟踪马车的人向皇后回报白煜与她闹翻，她和傻蛋主仆两人离开了白煜，是以皇后才派人击杀。
可是皇后不知道，她与傻蛋的离开不过是巧合，很快便折返了，后来她与白煜突生矛盾，白煜追逐她到了树林，刚好那个时候杀手出现，便有了后面的发展。
“本以为二哥没头没脑，手执金翼骑三万兵权便会满足，没想他还会养死士，这多半是皇后的主意，看来她为二哥筹谋不少。”
“我按主子旨意，在主子坠崖之后一直观察萧皇后，开始几天她还挺淡定的，面上若无其事，暗里派人到处寻你，还向陛下隐瞒了你坠崖之事，但日子长了，她便开始焦急，担心你真出什么意外就这样没了，还把怒火发在了二皇子身上，说他养出来的人都是饭桶。”
什么？小黑在他们坠崖后一直观察萧皇后？还是白煜的旨意？
小黑的一番话在安天晓脑子里打了一圈，得出了两个可能：一白煜在坠崖前已经“预知”了自己会坠崖，是以提前对小黑吩咐好一切；二白煜在坠崖之后小黑有成功找到他，只是他不愿被救，故意制造自己长时间失踪，逼使萧皇后露出破绽。
但坠崖的原因，多少离不开那条小青蛇，这种意外应该不会是他故意的，所以想来，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但不管坠崖与否，他也可以带着她造成失踪的假象，所以前者也不是没有可能。
白煜的心思，真不好猜。他不说，怕是没人能知晓。
难怪，安天晓当时就觉得奇怪，为何他们失踪十几天竟没有人来搜救，这堂堂天曜四皇子的生死，当真没人管？
原来，一切都在白煜的掌控之中。
然而，白煜你该清楚，无论是哪一种可能，你都可能会死的。
连自己的生死都可以如此算计，把自己的性命放在钢丝之危上，你当真是不怕死的！
白煜啊白煜，世间怕是再没有人能如你狠绝。
“没想本王在皇后心中还是有点地位。”这句感叹话听起来是浓郁的讽刺味。
这点地位大概也是来源于利欲，皇后膝下的三个皇子，老二脑袋不好使，怕是烂泥扶不上墙，老七年纪尚小，等到有竞争的资本，大概皇位都已被别家老三或老六坐稳了，如此一算，在老二成败未定老六还没长成之前，老四白煜便是皇后目前能放着后备的唯一棋子。
白煜继续问道：“依你观察，皇后有透露过刺杀天晓的目的吗？”
“没有明确提到，但在她斥责二皇子的时候，言语间有说此女不能留，若被陛下见到，一定又如十几年前一般，专宠一人，后宫难以平衡。”
“专宠一人，后宫难以平衡……”静默了一阵，白煜幽幽道，“许是当初，月妃也是因此而死。”
“既然证据指向萧皇后，那战贵妃与许淑妃那边，还需监视吗？”
“那是必须，在没有确切证据或她亲口承认之前，一切如常，毕竟，凶手如何下毒仍然是个谜。况且，皇后是可疑，但有嫌疑的又何止她一人？”
“主子……”小黑似乎有所不明，“若真是萧皇后，她乃一国之母，事情又过了许多年，陛下真的还会追究吗？”
“不会。”白煜的答案毫不迟疑，“皇后母仪天下，萧家势力庞大，父皇若为了死去十五年的过气妃子而追责皇后，只怕会惹来萧家不满，后果可能波及朝政。父皇虽对月妃情深不悔，但再深也深不过这江山天下，何况，即便真相公诸天下，月妃也不可能死而复生。试问，父皇怎会拿天曜二百年基业来换一时之快？”
“既然如此，为何主子执意要查清真相？”
“一切都是为了……她。”那个“她”字极轻，以致安天晓还没听清楚，便已经散去了。
“嗯？”小黑一脸糊涂。
很久之后，白煜才拉回神思。
“父皇追究与否不重要，本王自会处理，何况……当初……父皇……”他欲言又止，似是有些话难以启齿，同时也听得他声音越来越轻，有些虚弱症状，停歇片刻才道，“本王有些累，你且退下吧。”
小黑神出鬼没，做事自有一套，也不知道为何白煜会如此纵容他，反正他没走正门，而是从窗户离开。
安天晓在门外听着这一切，心不禁发凉，就连夏日骄阳也驱散不了这寒意。
白煜，你不是要为你母妃平反么？
若你只打算自裁，不需要皇上追究，那么你母妃的清白要如何正名？
你的动机，我越发的不明白了，然而，我也没有力气再去深究了。
你说得对，帝王之爱，再情深不悔，也深不过这江山天下。
正如你，白煜，在你我的性命危如累卵之时，你的心，仍然在为你的天下密锣紧鼓的筹划思考。
我，于你白煜，算什么？
安天晓怔怔的在门外站了许久，手中装有伤药的瓷瓶隐约在颤动。
她敲了敲门，也没理会里面的人到底有没有叫她进去，便径自推开门，轻轻的。
闯入眼帘的是坐在书案前的白煜。
他低着头，以手支额，有人进来也没动静，看来睡着了。
安天晓一步一步走近，却觉得眼前的男子越看越陌生。
绕过书案，走到身边，她定定的审视了他很久，没有呼唤，更没有质问，只是在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把手中瓷瓶放在他手边，转身离去。
手腕一紧，听得身后男子微笑道：“来了也不叫我？”
安天晓不轻不重的答道：“我怎好意思打扰殿下专心筹谋大事呢？”
白煜不知是听不懂还是装作听不懂，只是轻声细语：“我只在专心想你。”
“我能在殿下的筹谋之内，实在是几生修来的福。殿下时时刻刻都在图谋算计，也是辛苦了，还是多点歇息着，我不打扰了。”语气一直平静，淡淡的，也不挣开他的手，静静的，一动不动，然而，眸中却尽是冷讽之色。
她在等他放手。
“我知道你气我，恼我，但眼下你正气头上，我说什么你都听不入耳，只想你给我一些时间，我会让你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以后，所以请你，等我。”白煜说话轻柔，像飘过天边的云。
她背对着他，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却能听出隐约的哀求。
他最近是怎样了？总是软语相求，以为女子个个都容易心软么？
安天晓并不是太明白白煜的话。
我们的以后？
这样的我们能有以后吗？有怎样的以后？我心甘情愿被乐此不疲的你算计利用？
他的话就如他的心思，一样深沉似海，直让人不懂。
许是在他面前，自己太笨了。
两人一坐一站，像被点了穴一般动也不动。
一人不放手，一人等着对方放手，都在坚持着自己的坚持，等待对方先妥协。
时间流逝，终于，在这场耐力战中，以前者胜出。
毕竟，安天晓是比较想离去的那一方。
她用尽等待的耐性，缓慢而懊恼的转过身。
那张最近天天看着的熟悉的脸，与自己近在咫尺，他的凤眸，光华流动，深邃神秘，如黑夜中云雾下若隐若现的月光瑶华，好看得让人忍不住多看，却也让人看得不真切，正如此刻他目光中含着的一抹痛，亦真亦假。
即便如此，她的心还是不能抵抗的随之卷起疼痛，没有原因。
安天晓不断告诫自己，莫要乱动心念，因为……
他的痛，与情爱无关。
他隐藏着太多别人无法窥视的心思，而这些别人，也包括她。
曾几何时，她也以为，自己许是一个例外，但原来，她并非自己想像中的那个例外。
她爽朗笑道：“殿下，我是在等你，我一直都在等你……放手。”
此话一语双关，在她说来如此轻松，在他听来如此沉重。
白煜的脸色变了变。
然而，安天晓话还没完：“我并不气殿下，也不恼殿下，相反的，我很感激殿下，让我明白了，皇家男人对女子的情，再深也深不过这江山天下。”
是啊，情之一物，虚无而不实在，怎能与江山天下相提并论？
于元承帝如此，于白煜也如此。
想起坠崖前在树林里，白煜曾经的话：“晓，请相信，那些都是我的情不自禁。”
彼时，这一句话，其实已弹动了她的心弦，哪怕如今回想，也是令人禁不住心思浮动。
安天晓笑了笑，忽略白煜的变幻神色，兀自继续道：“殿下的情不自禁，我相信，然而，我也相信，殿下的情不会胡乱挥霍。是以，作为有幸与殿下合作的人，我也必须要与殿下一般拥有足够的理智，才不会轻易失却自我。”
你没有失却自我，而我……
白煜微微摇头苦笑：“才刚回到王府，你就非要与我如此生分？”
“殿下贵为皇子，我只一介民女，宁可生分，不敢逾越。”
四目相对，她看见一丝痛与伤，他看见了一抹静与冷。
良久，白煜闭了闭眼睛，抹去晦暗，复而睁开，终回以一笑：“你做得很好。你始终是……不愿信我。”
最后四个字，很轻，安天晓听不清楚，只是感觉那里有几个字述尽了他的伤，他的悲。
他到底说了什么，为何那样悲伤？
那份悲伤好浓郁，蔓延到她身上，散播进她体内，使她心中凉颤，极有冲动张口问他：你到底说我始终是什么了？
不过冲动归冲动，她是不会问的，免得他以为……她在乎他。
“谢殿下夸奖。”安天晓一如当初初次相见，用浅浅恣意的笑，掩饰内心的一切，“日后，我定必会做得更好，请殿下放心。”
白煜终于放开她的手，缓慢而不舍，目光灼灼盯着离开自己手掌的葱白玉手：“纵然想纳你入怀，许你一世安宁，也得你心甘情愿才行。”
安天晓有些纳闷，这个白王爷是不是脑袋摔坏了？
一世安宁这词出自他嘴，是怎么听怎么的别扭。
他能拿什么来许我一世安宁？皇家贵族的权利斗争？还是王府后院的争宠倾轧？
若我真随了你，那叫不得安宁。
她呼了口气，缓解心中郁闷，也懒得跟白煜啰嗦，转身之际，竟发现有一身影伫立门前。
安天晓的脸色霎时铁青，错愕的唤道：“姐姐……”
姐姐何时来的？听到多少了？
但见安天姬也同样错愕的脸，想必是误会了些什么。
安天晓心虚，却不知为何心虚。
“姐姐，我们……那个……”该如何解释？该解释什么？
白煜却是面不改容的笑道：“安大小姐找我何事？”
气氛怪异的静了半晌，安天姬才温婉一笑，答道：“民女多日未见殿下，今听闻殿下归来，且身上带伤，我便想来为殿下敷药，望殿下早日伤好。”
安天晓这才发现姐姐手上握着一个瓷瓶，又听得安天姬继续道：“这是尚德医馆尚大夫调配的伤药，比一般伤药好得快，也不会留疤。”
原来姐姐也……
安天晓悄悄瞥一眼白煜，那人懒洋洋的斜靠着椅子，正微笑看着安天姬婀娜而来。
心里忽然又生出些让人讨厌的空落感，与那时白煜主动留下姐姐时的感觉一样，仿佛自己很多余。
她趁两人都不注意时，伸手在桌上扫了扫，不动声色的把自己带来的伤药收回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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