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不死身形僵了僵，缓缓放下手臂，将酒杯搁于桌上。 [就上+新^^匕匕^^奇^^中^^文^^网+
他的手指并未急于撤开，而是轻轻摩挲着杯子的边沿，凝着桌面的眸光渐渐变得迷离飘远，意识似乎已经陷入遥远的回忆里。
“你可曾听说过雪族？”
老不死语调淡淡，但若仔细品味，就能发现他的语气里，明显含了几丝冷意。
宫无涯平静的眸光漾了漾，少顷，似呢喃般“嗯”了声。
老不死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相反，倒有些庆幸他能和东方显认识，他对雪族的了解和认知，大抵都源自东方显。
“我自幼生于雪山，困于雪山。”老不死缓缓说道，“困”这个字说来有些严重，但确实是他离开雪山之前的真实写照。
“但雪族，其实并非一开始就居住在雪山里，甚至严格说来，在很久很久以前，并没有所谓的雪族存在。”
“八百多年前，轩辕皇族没落，为免被仇家诛杀殆尽，才躲进绵延雪山深处，从此与世隔绝，再不涉世。”
“久而久之，这些人，渐渐忘记自己原是皇族之人，给自己换了个新的称呼，雪族。”
说到这老不死忽然笑了笑，“原本说来，这样的遗忘本是好事，毕竟忘了过去，忘记国仇家恨，这些从血海里死里逃生的人，才能真正开始他们的人生。”
“只是，长期的与世隔绝，这些人忘了仇恨忘了复国，也忘了人情冷暖，骨子里那股高傲劲却没有舍弃，反倒扭曲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族中的人开始教导新生的孩子，雪族是世上最尊贵的种族，在雪山之外，生活着的都是野蛮骄横低贱肮脏的族类。”
“那些天性叛逆，好奇外面的世界的孩子，一旦被发现踏出雪山地界，就会被捉回去好好教训一顿。”
老不死抬头看了对面的人一眼，眼睛里闪着难以捉摸的光。
“我小时候性子就很野，总好奇雪山之外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后来就趁我父母不注意偷偷跑了出来，一出来便再也不想回去。”
老不死知道对面的人不会应他，自顾自继续说道：“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我父母就找到我把我抓了回去，关到地牢里让我反省思过。但我知道自己没有做错，自然不可能真的在地牢里乖乖自省。”
“我一次又一次地假装认错，等出了地牢过不了几天又跑出来，然后一次又一次被抓回去被教训。直到我功夫大成突飞猛进，地牢再也困不住我，我彻底跑了出来，离开前还留下一封断绝关系的书信，至此，他们再没来抓我回去。”
老不死忽然再度抬起头来，盯着宫无涯道：“我和你娘，就是在我脱离雪山之后认识的，我和她……”
有些话太难说出口，老不死终是直接略了过去。
“……你娘她是头一次跑下山，她说她还没想好就此与雪山和家族决裂，她想先回去看看，再做决定。这是她的决定，我没权力阻拦，所以就让她回去了。”
“我在我和她相遇的小镇上等了她一年，也没等到她再出现，我想她终究是不愿离开雪山，舍不下自己的亲人，所以就一个人走了，也没偷溜回雪山找她。”
“等我再次见到她，是在几个月前，她才告诉我她替我生了两个孩子，我才知道有了你们的存在。”
老不死从头到尾都是照实陈述事实，没有胡编乱造，说完便住了口，静静地凝着对面的宫无涯，等着他出声。
宫无涯一直都很平静，也很冷淡，老不死内力精深，都没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有一丝一毫的紊乱，这让老不死心中很是没底。
有愤怒有不满有怨恨，正好说明宫无涯是在乎亲情的，如今他连情绪波动都没有，这说明什么？
老不死不知道的是，在听说两个孩子的时候，宫无涯静如湖水的眸子深处，有波光闪了闪。
他还有兄弟，或者说姐妹？
良久，宫无涯头动了动，斗笠上的面纱也跟随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右手缓缓抬起，他伸手拿过老不死身前的酒壶，为自己倒了一杯，在老不死慌张又无措之际，淡淡地说：“你说的另外一个孩子，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找到了吗？”
老不死愣了愣，下一瞬心中激涌出狂喜，激动得握着杯子的手都在发抖。
“是个男孩儿，还没找到。”老不死的声音都有些微的颤抖，“不过我相信应该快了，东方显的人正在四处打探当初暂时收养你们的那户人家的下落。”
宫无涯没再说话，而是端起那杯酒，动作一如方才那般优雅流畅，送至唇边饮下。
老不死的眼睛一直跟随他的手在移动，也不觉得宫无涯面前的面纱碍眼，心里溢满自责和愧疚倒是真的。
如果他当初有偷偷回雪山看看，哪怕只有一次，他该早就发现宫无涯的娘亲有了他的孩子。
然后他一定会奋不顾身将他们母子三人都带出雪山，就不会有后来的寄养分离。
他不会在二十一年后，才和自己的儿子相见，宫无涯也不会因为一头异于常人的白发而自幼背负心理压力，到哪儿都带着斗笠。
想到此，老不死脸色不由黯淡了些，语气也有些消沉地道：“都是我的错，若非因为我，你们娘亲还有你们，也不会吃这么多的苦。”
“如果你心中有气有恨，你可以骂我，甚至打我，我绝不还手。”
宫无涯抬眸看了他一眼，面纱后的脸仍旧没有表情，也没有说一句话。
目光掠过桌上的精致小菜，想着东方显为了他们父子见面所做的安排，宫无涯双唇抿了抿，忽然站起身来，转身往外走。
他这么一动，对面的老不死心头不由一紧，抬眼向他看来，眸子里明显地浮动着不安。
“你……你这是准备回去了是吗？你……不肯原谅我是吗？”
宫无涯前行的身子一顿，却是没有回头。
老不死就那么直直地盯着他，心都快揪到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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