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黛姑姑,二姐姐怕是误会覆雪了。”
二姐今日对我一改往日的热络,定是认为我闯出了祸事,才会如此冷淡。
侍黛本事在前头带路的,听到我这般叹息,她停下步伐,问我:“小小姐与苏氏交好?”
“是。”
“娘娘怕是不喜你与她交好。”
“侍黛姑姑难道没看出来?淑妃平日里本是不必对期萱处处针对,只是期萱一向走得同我亲近,淑妃想借期萱来找我们景氏的麻烦,归根到底就是就是对我们景氏怀恨在心,若是看到期萱为我们景氏死的如此不明不白,我实在过意不去。”
我已经害了一个常林,让她失去作为一个女子的自尊,今日她慌乱的在地上找面纱的场景真是叫我痛心。
“这些道理奴婢如何不懂,当日我未曾阻止小小姐提议常林毁容自保,只因这个提议确实是周全的。”
“周全?我可是害了她的一生!”
她叹了一口气道:“可是小小姐要想着这是对我们景氏是周全的。”
心下徒增悲凉,原来他人生死始终不敌自家荣辱,这其实也是我原来就懂的。
“今日小小姐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是为护苏氏周全,可是却加害了常林。”
侍黛说的,也是我今日最为后悔的,我原以为淑妃既然收了常林做自己人,定不会去伤害常林,只是没想到,在淑妃眼里,常林没毁容之前对她来说是劲敌,毁容之后却只是她无关痛痒的一个工具,在这深宫里,工具便可以不被待见哪怕殴打致死。
“小小姐才十五的年纪,初来深宫,涉世未深。但这囚笼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好比今ri你可以救苏氏,甚至可以为她摆脱淑妃今后的刁难,但是小小姐千万别忘了淑妃对景氏的恨是根深蒂固的,像淑妃这样的还有莫氏派。只不过有皇贵妃压着,她们不敢兴风作浪,这段时日,淑妃只是借着自己怀了龙胎才这般张狂。”
“我可以救千千万万个常林,但是却不能改变淑妃对景氏的恨?”
听我这样反问她,侍黛轻轻地点头:“小小姐的悟性是极大的,侍黛只能奉劝一句,苏氏这般的人有千千万万,就算她们的灾祸因景氏而起,但只要景氏将自己高高挂起,念一些人也不敢动景氏任何一个人。”
我心里一苦:“可是侍黛姑姑,潇白故去,大姐姐的身子又是不好,这些都是因为她们恨我们。”
“可是景氏的门楣还在。”
她回答的如此简洁,其实我心里也是明白,大皇子的故去,大姐多灾多难的身体是对光耀景家门楣的一种牺牲,哪怕我二姐已是在极力挽回,在这深宫中,没有简单的怨恨,只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皇帝有一大堆的妃子,为了权衡朝臣,他也要做到雨露均沾,只是无论是后宫还是朝堂都会有人想着排除异己。
“不说这些了,古鉴斋里尽是娘娘收集的好书,小小姐定是喜欢的,娘娘哪里会是生你的气,她疼你都来不及呢。”
阔斧天下愿无我
若不是方才侍黛同我讲明这些话,我现在还在揪心呢。看来以后在宫里行事还得计划的周密些。这样活着肯定是极累的,可是景家的女儿拥有了别人没有的光圈,为此牺牲自由也是理所当然的。
古鉴斋位于姿琉宫的后院,尤为的清静,环山饶水好不悠哉。
我先是临窗而坐看了一会子的古书,天色已晚,侍黛送来晚膳给我却没说二姐何时放我走的意思。
我倚着窗台望着星星,犹记得笑面帝君穆重擎出现在我上一次看星星的时候,我见君王的次数屈指可数,不知为何,突然觉得穆重擎特意来找我竟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年少的他和我二姐是青梅竹马,那时候跟在他们后面的我,总以为穆重擎只会娶我二姐一个,可是天意弄人,二姐爱的是莫玦,可他为固守皇权最后竟拥我大姐为后。
侍黛说二姐的心里住着一个人,那是已经故去的莫玦,可是我二姐这样的奇女子如何能将情郎忘却?
烛芯同着烛油燃烧着发出滋滋声响。风从窗口吹来,烛火将灭未灭,屋里留一道残影。
这样的夜真是美妙。
我在临窗的案桌上摊开一卷白纸。
在相府的时候,同顾倾源一道临窗吟诗作对事也是常有的,无不风雅。
顾倾源教会我无论是怎样的境遇,只要心无旁骛也能活的快活。
“望,风,岭,东,来。”
我轻轻念着,一字一字的写下。
“好俊的字。”
我吓得一抖,那人像是早有预料般的将笔杆连同我的手一道握住。
那掌心的温度似要灼伤了我。
我呐呐开口:“……皇上?”
这人为何每次都是神出鬼没的,他又是如何知道我在姿琉宫后院的古鉴斋里。
“别停,继续写罢。”于是他松开了我的手。
我心下一气将笔架在砚台上:“我是一个字都写不下去了。”
他也没有跟我计较礼数,只是问我:“为何?”
“臣妾自然是被皇上吓得。”
他竟是笑开了,他不是从来都是苦着脸的吗?怎到了我这就成笑面老虎了?
“风为何是岭东来的?南方富足岂不是更好些?”
我原本就是为了彰显这短句的诗情画意,他若非要牵扯到政事上,不巧我也能同他唠唠嗑来。
“南方是大凌的富贵宝地,可谁又能忽视贫瘠的东地?臣妾听闻岭东一带已是数月未曾下过雨了。”
“那又如何,只是数月未曾下雨,百姓照样活得好好的。”
他这是考我还是逗我?
“三岁小孩都知道,春日已到,若天不下雨,地理的秧苗如何种的?”
他笑的更是轻快起来:‘本是为了看你一手好字,却不知道你这断章里还有这等心思,真是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我望着他深黑的眸子,里面有烛火,居然还能容下一个我,这真是一件稀奇的事情。
“皇上,你能弯下身来吗?”
只想到他的心情是极好的,也没问为什么,无声地照着我的话说了。
我扑上前去,去看他的眸子,我是他的臣民,许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幸运的臣民。
他的眼里有的是天下。
“若有一日您阔斧江山,可要将覆雪从你眼里除去才是。”
从来没有哪个女人会要求他屈尊降贵,穆重擎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话,阔斧江山意为着将她推入地狱?
“你这丫头,心下想得还真是多。”
他抚了抚我的脑袋,语气里尽是宠爱?
问君一言何九鼎
竟是不能适应这样的穆重擎,我宁可他总是欺负我。
遂与他保持了距离。
“皇上如何知道覆雪在这里?”
“只是巧合罢了,这古鉴斋里的奇玩异志皆是朕叫人收罗来的,今日本就想着来看看的。”
听他这样说来,心下微微叹息,他同顾倾源一样,若是爱护一个女子,必定会投其所好,淘得一切讨她喜欢的物件。
只是一直以来,顾倾源的宠爱,被我视为理所当然。
日积月累的依赖,于是现在再难放开。
“你又是如何呆在这里的?”
一语打破了我的沉思,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本想搪塞他的,可这个人总能看穿我的心思,只好坦言道:“自然是覆雪犯了错,面壁思过来的。”
“你才这个年纪,能犯什么错?定是亦雪严重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从他嘴里道出我二姐的名讳。
他把仅有的一枚烛火吹熄了。
除了窗外的星星,我什么也看不见,他是突然把烛火熄了的,我全然不知他要做什么,我只是一动也不敢动。
“皇上?”
回应我的却是一只温暖的宽厚的手掌,他牵起我,我却不敢笃定这只手是为什么而牵起我。
“走吧,烛下看书伤眼。”
他的话语略显单薄,却不知为何让我的心狂跳,他原是为我考虑的。
我抱过天真的幻想,曾想总有一天,顾倾源会牵着我的手到白头。
可是说到底,我的曾经美好的幻想竟变得如此苍白,说到底我是穆重擎的女人,不是顾倾源的女人,我在心里告诉自己一遍又一遍不是。
开口总是难免的酸涩:“皇上,六年前二姐为何会被你带进宫来?”
当年因为莫家与景家是世仇的关系,二姐和莫玦选择私奔,可是只是数月后二姐却被皇上亲自接近宫来,再无了莫玦的消息。
已是走出了院子,他没有回答我的意思,也没有放开我的意思。
已是走到了姿琉宫的前庭,正殿倾鸿殿灯火大亮。
“皇上您这是要带我去哪?”我真是急了,他并没有让我入殿的意思,而是从角门出了姿琉殿的门。
“送你回园子。”
他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我那破园子值得他一个皇帝来那么多次吗?这人一定是在报复我刚才问了不该问的话!
“可是我还要面壁思过!”
“朕说不用了。”
“可是二姐那里我还没告辞!”
“侍黛看见了。”
“侍黛?”她什么时候看见的?
“嗯。”
“可是我要告辞!”
这回许是真被我弄烦了,他将我揪到一边,昏暗的宫灯下,他的脸色有些怖人。
我呐呐地开口:“皇上?”
虽然我这一声决计比蚊子还清,但是他同我离得那么近,必定是听到了。
夜色里,他突然瞥过脸去。
他的衣服微微有些晃动,这怎么回事?难不成穆重擎在发抖?他终于忍受不了我了?
“自己回园子吧!”
这回我睁大了眼睛瞪他,不是说皇上一言九鼎,绝无反悔的吗?现在又如何将我丢在这里了。
我看着他的背脊逐渐消失在夜幕里,二丈和尚般摸不着头脑。
孽缘已起谁之过
“皇上又是如何来的?”
惊鸿殿内,皇贵妃本是坐在主榻上小憩的,没想到侍黛却来禀报,说是皇帝往古鉴斋去了。
“同往日无异的,皇上只是去古鉴斋里看看字画,他定是没想到会碰上小小姐在那。”
“方才你是说他牵着覆雪出角门的?”
景亦雪还是有些意外,她跟皇帝共谋大事多年,对方的习惯可谓是了如指掌,没想到自家的小妹倒成了他愿意牵手的女人。
“可是要将小小姐唤回来?”
却听那美人嗤笑一声:“你是糊涂了,哪有和皇帝抢人的道理。”
“娘娘这是说哪里话,皇上有哪一句不是听你的?”
景亦雪听了这话,只是淡淡一笑,她和皇帝之间除了共利关系便是数十年的友情,或者说是亲情。
春日的风拂面,已没了前段日子的寒气。
本就不愿他送我回园子的,现在他突然变卦走了,我倒也一身轻松。
只是这宫墙像是深渊一样,我们这些女人就好比井底之蛙,一辈子被束缚。
宝凉已在藏秀楼门前等我。
她的面色有些焦急,但在看过我之后,又是平静了一些。
不是我细心周到,而是她把‘急’字都写在了脸上。
“快说吧,小心憋坏了身体。”
她一手揽着我的手腕,在我耳旁轻道:“方贵嫔滑胎了。”
“什么!”
我立马停了下来,如何我在姿琉宫尚是半天,方贵嫔的孩子就没了!
“小姐你别激动,这事已是沸沸扬扬地闹开了。”
“方贵嫔如今怎么样了?”
她望着我叹息一声道:“听太医说还有一口气吊着,时日怕是不长了。”
“淑妃的孩子保住了吗?”
“淑妃母子已然平安,不过奴婢觉得这事与淑妃还扯不上干系。”
方贵嫔的孩子没了对淑妃是最有利的,这意味着她能稳坐贵妃的位置,因而我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她。
“说是苏氏从淑妃处回了园子整顿了一番又往方贵嫔处去了,紧接着贵嫔就出了事。”
“苏期萱?”
见宝凉微微点头,我只觉眼前一黑,她一定又被卷进什么深宫阴谋论里面了。
“太医说就算是五个月的胎儿也保不住了,后请来皇贵妃斟酌,皇贵妃说了既然胎儿已是不保,务必要将大人保住。于是太医院一干系地又是对方贵嫔做了引产,苏氏难逃干系,已经被关押在冷苑了。”
宫中大小事都由二姐裁决,这回出了那么大的事,她难道是不想我多心,才让我在古鉴斋里呆了那么久也没让出来。
只是这事发突然,期萱又是为了什么能如此马不停蹄?
还有穆重擎,他今日刚失去一个孩子,却能没事人一样的同我一起谈笑风生?
方知这深宫真是越来越离谱了。
“小姐,现在正值多事之秋,今晚你先回屋休息,什么事也等明天再说。”
我还能做什么,以我现在的力量,最多不过是去探看方贵嫔和苏期萱。
她们的生死如何能任凭我指手画脚。
我抬头望天,这必定是一个无眠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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