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蓟县东南面交界的是河北省玉田县。这个地区相对来说地势比较低,夏秋季节雨水充沛,土质油黑肥沃。这里的芦苇长得特别茂盛,自古至今出产的苇席远近闻名。即使是科技飞速发展的今天,苇席的用途也比较广泛:例如囤粮用的粮仓,大部分是用苇席扎成的,再有北方农村的大土炕也离不开它。
玉田境内有一个村子叫枯树,这里的农民大多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基本上是靠黑土地和老天吃饭的。有本事有靠山的农民可以做些大买卖,哪个村子都有富得流油的人家。没本事没靠山的依仗土里刨食吃的,平时再做些小工儿和小本生意,日子还算将就,大多数的人家都是这个生活水平。没本事没靠山又什么都做不来的,便是村子里的贫困户了。虽然不愁吃穿,但什么也买不起,穷得丁当响。当然这又是极个别的了。
毒辣的日头快要把人的肉皮晒焦了,天空中一丝风也没有,远处的云彩不时地往这里聚拢。邵成开着三马子车心急火燎地往家里赶,后面的车厢里堆着没有卖掉的锯沫轧制成的简易桌椅。三马子在坑洼不平的乡村土路上上下颠簸着,坐在桌椅顶上的霍彩霞心惊肉跳,她两手紧紧地攥着刹住货物的绳子。此时彩霞心里再害怕也不敢吭声,如果她大喊大叫,丈夫开车肯定会分心,那样更容易出事故。头伏的天——孩子的脸儿,说变就变!刚才还是响晴白日,瞬间就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了。雨马上就要来了!邵成把车开得更快了,他担心12岁的儿子进不了屋要挨雨淋。彩霞坐在车上却吓得要命。
三马子车刚开进院里,豆大的雨点就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了。邵成把车停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就窜到门口。儿子邵宪鹏正蹲在那里眨着大眼睛瞅着房檐。邵成双手推开门,弓着身子让儿子进了屋。他又转回身跑到车前,这时媳妇已经从厢房里抱来塑料布。于是夫妻二人手忙脚乱地把三马子车盖好。等跑进屋里的时候,身上的衣服早就湿透了,冰凉吧唧地贴在身上,可是谁也没觉察出来。
换好衣服,邵成坐在沙发上点着了一根烟,他把头靠在沙发背垫上,仰着脸嘬了一下烟嘴。彩霞从湿透的褂子口袋里拿出一个牛皮夹子,拉开拉链,使劲儿往炕上倒里面的票子,生怕倒不净!邵成瞅着媳妇不耐烦地说:“别数了!先做饭吧!都2点半了,宪鹏早就该饿了!”霍彩霞也不理他,用中指在嘴里蘸了蘸唾沫,一张一张地数了起来。邵成抽完了烟,彩霞也点完了。她把钱放到立柜里锁好,叹了一口气,说:“今儿集上卖的不多,才合12套。除去油钱和税费也就赚五十多块钱!”邵成一听安慰着妻子:“多少是咋着!总比呆在家里强吧!快做饭吧!都饿了。我蒸米饭,你炒菜!”彩霞点了点头,于是夫妻二人又忙活起来。
饭刚端上来,宪鹏就跟饿狼似的吃了起来。邵成看着儿子心里很不是滋味,瞧!把孩子饿成啥样了!这买卖真不是人干的。天还没亮就得走,要不就占不着地儿。集散得又晚,孩子连正点儿饭都吃不上!
放下筷子,彩霞问宪鹏:“小子,你们学校放假了吗?”宪鹏此时正鼓捣着他的弹弓子,没注意到妈妈的问话。彩霞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邵成见状赶紧扯了儿子一把,说道:“你妈问你放假了吗?”宪鹏一愣神儿,嘴里小声说:“放了。”“期末考试考得咋样啊?”彩霞紧接着问。宪鹏故意打岔,说:“卷子还没发下来呢!”彩霞瞪了他一眼:“我看你是没考好啊!要是考好了,早就到处嚷嚷了!既然放假了,那么家长通知书肯定发下来了!拿出来让我看看!”宪鹏听了一点也不紧张,看就看,反正上面也没分数!他不慌不忙地从书包里掏出折叠成菱形的通知书,递给妈妈。彩霞费了半天劲才把它拆开,便没好气地说:“学习不咋样,用不着倒挺能耐!”她仔细地看着通知书,成绩栏上科目挺多,什么语文、数学、音乐、美术、写字、手工等等。可是哪一科也没有分数,全是英文字母。有的是B,有的是C,A倒是不多,只有手工和音乐是A。彩霞越看越糊涂,于是问儿子:“小子,语文得C是啥意思呀?”宪鹏迟疑了一下,说:“老师说我语文还可以。”“到底是多少分呀?”彩霞马上追问。宪鹏委屈地说:“老师也没告诉我得多少分呀!我咋知道呀?”彩霞一听,一下子就把通知书扔到地下。邵成白了媳妇一眼:“你咋这样啊!”说着猫下腰捡了起来。
雨说下就下,说停就停。刚才还倾盆而下,这会儿就只是零星地飘着毛毛雨了。邵成透过玻璃窗往外看了看,说:“这雨停了,等会儿咱们把村北头儿的二亩棒子描上肥吧!这大雨解了旱情,要是再施上肥,庄稼肯定长得赖不了!”本来两个人的骨头都累散了,可一想起地里的庄稼劲头儿马上来了。邵成把化肥和铁锨装上小推车,换上雨靴子。彩霞也换上一双旧胶鞋,她又吩咐宪鹏:“小子,你在家里好好待着,别到处乱跑!要是不听话,看我回来不揍你!”宪鹏点了点头。
韦林拄着棍子一步一步往院子里挪动,左手往外撇着,一晃一晃地摆动着。折腾了半天也没往前移动十米。老祖家宅前后有五十米长,东西也得有十六七米宽。院子四周是棒子秸扎成的篱笆墙,在风雨中东倒西歪,大窟窿小眼的。篱笆边上的树木倒是枝繁叶茂。并不是所有的树都长得好,院子正中的那棵枣树就已经干枯二三年了。这树可有年头了,韦林曾对子孙们说过,他小的时候这棵树就有胳膊那么粗了。如今这枣树一个大小伙子都搂不过来了。树上的叶子早就掉光了,细小的枝杈已经脱落,只有那些粗壮的树干还挺在上面,就和韦老爷子一样在挣扎着。四个儿子早就想把它砍掉卖了,只是韦林死活不干。他嘴里虽然说不出话来,可当儿子们拿着镐和锯来伐树的时候,他就一屁股坐在树根儿底下,抱着树干一动不动。老二韦振涛真想把他拽起来推到一边,可是那哥仨不表态他也只好作罢!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四个儿子只好打消了念头。
韦林现在只孤身一人,老伴前两年就死了。本想和儿子们轮着过,可是谁也不同意。再有他也看不惯那四个玩意的架势,没多大能耐,个个还挺穷横!姨舅姑表哪个亲戚也不走动,只有老三韦振海有点孝心,可又当不了媳妇的家,所以这四个儿子谁也甭说谁不孝敬。别人的儿子对老家儿不好,还有闺女。韦林倒也有个女儿,就在二里外的邻村,日子过得挺红火,可就是太抠了。一年到头也就回娘家两三次。每次来就拿二斤点心一瓶酒而已,还要吃上一顿饭,所以谁也不戴敬她们。
下午雨虽然停了,可邵成夫妇描完棒子回来衣服还是湿透了。家里再也没有干衣服了,没办法两个人只好把衣服上面的水拧干净又穿上了。天不早了,两个人谁也不想饭吃,都躺在炕上歇着。过了好一阵子,彩霞才爬起来把晌午的剩饭端上来,叫起男人和儿子好歹对付了一顿。
收拾完碗筷,邵成依旧坐在沙发上抽着烟。宪鹏刚打开电视,彩霞立刻嚷道:“看什么电视!先写作业!”宪鹏不高兴地撇了一下嘴,丛书包里拿出暑假作业。彩霞又对儿子说:“你到西屋写去!省得在这里分心!”宪鹏听了妈妈的话,不情愿地拿着作业走了。彩霞拿着湿搌布一边擦着立柜一边小声叨咕着:“电视上说国家一年给老百姓补助30块钱,可到现在咋还没看见一个子儿呀!”邵成吐了个烟圈,不紧不慢地说:“你着啥急呀!早晚还不给你!”彩霞没抬头,接着擦炕沿,可话音却高了:“人家别的村都给了,可不是电视说的30块,分到手才17块!”邵成站起来,把烟头扔到地上,用脚踩灭。他伸伸胳膊,说道:“你瞎说啥呀!国家的政策大事你能弄清楚?”彩霞睕了男人一眼:“电视上说的,又不是我瞎编的!”邵成听了女人的话,语气缓和了一些,说道:“国家政府的事你也左右不了,咱们还是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吧!”说着脱鞋上了炕。彩霞把电视的音量调得很小,她怕影响在西屋写作业的儿子。邵成摇了一下女人的肩膀,说:“把频道调到12,那个台正演武侠片,可过瘾了!”彩霞根本不理他这个茬儿,津津有味地看着韩国电视剧《威尼斯恋人》。邵成叹了口气,心里暗想:“我这个男人这窝囊!啥事都听媳妇的,连看电视还得依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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