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娟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王晓雅和冯文革俩人斗嘴,对他们相互尖刻的挖苦像一律没听见似的,并不上前制止。她似乎是在嘈杂声中寻求短暂的心灵歇息。经过一阵感情的宣泄后,她感到少有的疲惫和困乏。她觉得丈夫的事情对自己的心理压力太大了,除了工作,她仿佛对所有的事情都变得漫不经心。
冯文革两眼骨碌碌地直转,龇牙咧嘴地笑着说道:“戴帽子的女人是性感,不过一定要漂亮的女人戴才更有效果。也难怪,胸前很平的女人,往往胸中有丘壑万丈,总得想法子打扮得更性感一点呀。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啊,呵呵呵……”
王晓雅使劲地咬着下唇,气得眼珠都暴突出来了,怒不可遏地推搡着冯文革,两眼几乎要放出飞刀来:“你讨厌不讨厌?!你不说这样的话会死啊?你怎么像只无头苍蝇,女厕所你也钻啊。我们女人家说悄悄话,你一个大老爷们,赖在这里是什么意思!要不要脸啊你!走走走,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冯文革涎着脸皮嬉笑道:“王姐姐,不要骂人,骂人真的不好。哎呀,真是的,你不要掀了,别一见到小帅哥就动手动脚的,还想老牛吃嫩草啊。再说啦,这里要真是女厕所,我也是属于林教头误入女厕所。我不是来偷听你们的悄悄话的,我是来找刘局长的,有重大事项要向刘局长汇报。王姐姐真是开不起玩笑。”
王晓雅狠狠啐了他一口:“呸,找吐沫星子是吧,谁给你两个开玩笑,涮了老姐子你就不怕遭雷劈!”
刘明娟忙上前拖住了王晓雅,扭头向冯文革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冯文革一脸委屈的模样,气馁地耷拉脑袋,瓮声瓮气地说道:“我们刚接收了被撤销单位的一批档案,其中市工业局有四千多卷,蒋处长把它们安排进了我管的三号库房。我跟他说了,我那库房没有多少空位,估计装不下。谁知他这个老古董,就是不虚心听取群众意见,硬要安排进来,结果上架上了三千多卷,剩下了几百卷就再也搁不进去了。我说给他听,他还跟我发火,让我自己想办法解决,一下子就把千斤重的担子全搁我一人肩上。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只有来找刘局长了。”
刘明娟冲王晓雅眨眨眼,悻悻说道:“我们以后再谈吧。我得上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晓雅仍然是一脸羞忿,气得还在用眼白翻冯文革,尖声嚷嚷道:“你管他的闲事干什么,蒋处长不是说了,让他自己解决。我说,刘局长你那事,千万不要弄得自己太掉价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没听人说过,天下男人千千万,这个不行我就换!你还那么年轻,才比我大三岁,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三条腿的男人有的是呀!以你现在的条件,优势比我大,说不定还可以引入竞争上岗机制。”
冯文革一听王晓雅出现口误,当然不会错过这表现神经敏感的机会,立刻起哄道:“王姐姐真是给气糊涂了,三条腿的男人还好找,你找一个我看看!”
“晓雅,你在说些什么呀!”刘明娟用手肘碰碰她,背着冯文革直向她使眼神,她不想把事情闹得满城风雨。
王晓雅醒悟到自己说漏了嘴,顾不上再和冯文革聒噪纠缠,略带歉意地冲刘明娟伸了伸舌头。
刘明娟朝冯文革努努嘴:“走吧,带我上去看看。”
一路上,刘明娟没有说话,她的思绪仍然徘徊在自怜自悯之中。初春的天空变幻莫测,刚才还是晴朗朗的,一会儿就飘过来大朵大朵的云,透过玻璃窗,将阴影投在她行进的路面上。她正一头陷入沉思里,对于光线的变化毫无察觉,只觉得眼睛比刚才更明亮了,倒是越看越清晰。她暗自思忖道,一个人,最难控制的就是感情。爱情标准中绝对意义上的忠贞不渝,是没有多少人能够绝对做到的。当今的社会,婚外情的广泛存在,除了一部分是寻求刺激外,有相当一部分,确实是情动于衷而形于外。事实上,自己和丈夫都陷于这个泥潭。从表面上粗粗一看,彼此彼此,半斤八两;可细细一思量,却是性质完全不同。自己和宋局长那事,不说还没有发生,就是发生了也是属于前者,而且是处于被动地位,不仅没有也不会付出感情,相反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耻辱压抑感会像小虫一样噬咬着她的心。而丈夫呢,无论如何都不会与她同属一个类型,一个小小的学校会计会强迫他吗!显而易见,他是属于后者,是属于投入感情的那种类型。这么一想,她的两条腿像灌满铅似的,沉重得半步也挪不动。
“刘局长,小心,门没有开的。”冯文革在她身后提醒道。
刘明娟抬头一看,原来已经来到库区与办公区交界的那道铁栅栏门前。门果然没有打开,若不是冯文革的及时提醒,她或许会一头撞在上面。
冯文革快步上前,替她拉开门,随后闪身站在一旁。
刘明娟对他的殷勤却感到陌生和别扭。说来也怪,这个小冯自从他父亲到了政协,就突然地成熟起来了,前些日子在单位里的乖张跋扈也很自觉地收敛了许多。而且,还常常流露出王子王孙沦为庶人的悲凉和沮丧。她瞅了他一眼,佯嗔道:“如果你因为我是女的,女士优先,开门让我先进去,那就算了吧!”
冯文革两手一摊,嬉皮笑脸地说道:“不,刘局长,我为您开门,是出于尊重,但并不是因为你是女的,也不完全因为你是领导,更主要是由于你一位长辈的缘故。尊老爱幼嘛,老佛爷请!”
刘明娟又本能地摸了摸眼角细小的皱纹,斜睨他一眼:“你说什么,老佛爷!我看上去,真有那么老吗?”
冯文革咧嘴笑了:“我真是搞不懂,你们怎么这么怕别人说你们岁数大。我记得,那次国庆节局里搞联欢时,宋局长跟我说,‘舞厅里太闹了,两个女人发出的嘈杂声就相当于八百只鸭子发出的分贝。’我迎合他道,‘也是的,你什么时候看见过,几个聚在一起的女人安静过?’宋局长马上很经典地说了一句,‘也有例外,有那么一次,当我问她们,她们当中谁岁数最大,结果没有一个人开腔。’”
刘明娟苦涩地笑道:“你就拿我们开涮寻开心吧,难怪你到现在还找不到女朋友,活该!”
刘明娟看着冯文革青春勃发的脸,深深地感到了一种失落,一种深藏心中、郁积已久却又表达不出的失落。他是那样年轻,肌肉皮肤绷得那样紧,这楞头青看上去似乎至少比自己小了整整一百岁。她能感觉到自己正被他那年轻的身躯里所散发的热气笼罩着。女人,永远对年龄最敏感。刚才王晓雅说自己还那么年轻,那显然是安慰话,她自知之明。再过几个月,她就满三十六岁了,这种年龄是很让一个女人沮丧的,会让人马上感到自己生命的太阳过了正午,正向黄昏走去。难道不令人感到恐惧吗?她如果真想同贾兴安角逐,就暂时不能读毛主席的《论持久战》了,自己是没有本钱打旷日持久的消耗战,而只能是速战速决。要不,拖上几年,她可就人老珠黄真没人要了。她最近常常幻想一觉醒来已变得年轻,这时候如果谁有脱胎换骨的灵药,哪怕是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花重金买下来吞下去。她真想再活一次,也想再爱一次,完整的。
冯文革领着她进了三号库房,指了指散落一地的档案,幸灾乐祸地望着她说道:“看看吧,就是这些档案,大约有六七百卷,实在是塞不进去了。”
刘明娟一看,蹙着眉头,不禁责怪道:“为什么把这些档案都堆放在地上?”
冯文革摇摇头,故作糊涂地支吾道:“我想,这大概是因为地心吸力的关系吧,得怪牛顿!”
刘明娟接连打开了最后的一排柜子看了看,果不其然,都塞得很满很紧,连抽都不好抽出来。她想了想,皱着眉头朝前走了几步,又相继打开了前面几排柜子。她终于发现有几个柜子空了几格,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冯文革抬起眼睑望了她一下,搔搔头问道:“刘局长,你不会让我往这些空格里装吧,同一个单位的这样东一点西一点地放散了,以后调卷的时候我怎么找呀!”
刘明娟颔首一笑,吩咐道:“谁让你放这么散,倒倒架不就集中了吗!”
冯文革孩子般一屁股坐在地上,悻悻说道:“刘局长,你让我倒架,这项工程无论如何也不会比三峡截流小啊。你还不如像宋局长那样一枪把我给崩了,反正我一个人倒完架,也得累死。天哪!临终前我得唱上两句了,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就在这时,杨方明气喘吁吁地一步跨进库房来,一眼看到刘明娟,连珠炮似地说道:“刘局长,我到处找你,你果然在这里。刚才县上的陈局长打来电话,说是柳溪镇镇政府达省一标的评审工作定在后天,问你安排得过来不。”
刘明娟一边挽衣袖,一边对杨方明说道:“那事等会再说,你来得正好,我们一起帮小冯倒倒架。”
冯文革一听这话,顿时像瘪了气的蛤蟆,没辙了。他只得从地上爬起来,极不情愿地跟着杨方明一起搬档案。只是,每次只搬一点点,不过五六卷,如同蚂蚁搬家一般。
刘明娟在柜子前帮着上架,见状后不得不开口说话:“小冯,你身体素质不会是那么差吧,你看你是不是在磨洋工?愚公移山哪。你看看杨方明一趟搬多少!”
冯文革“嗯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说道:“谁都知道慢工出细活,当然如果他要实在懒到不像我搬这么多趟,我也拿他没办法。”
杨方明在重负之下气喘吁吁,汗渍开始以腋窝和胸口为起点,迅速在衣服上扩张,脸上的汗水更是像雨天的屋檐水一样直往下滴,正待抬手擦拭一下,蓦然看见刘明娟高挽衣袖要亲自动手搬,连忙拦住她说道:“算了,刘局长,这是男子比赛项目,你属于啦啦队,说上几句鼓励的话就算是尽职尽责了。对啦,你看我这记性,王晓雅让你到她办公室去一趟,我竟忘了个一干二净。”
刘明娟犹豫了一下,知道肯定又是想和自己谈丈夫的事。她本不想去,但又怕嘴快的王晓雅四处扩散,闹得地球人都知道,是得去提醒提醒她。就在她转身走出库房时,便听到冯文革大声在说:“杨处长,不好意思让你当苦力了,只是给我当苦力,我可不付工钱哦。对啦,都说一个监工能顶两个人干活。今天我当监工,你干活,咱俩能顶三个人。”
杨方明冷声地笑道:“那咱俩都当监工吧,两个监工能顶四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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