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娟和朱局长来到院子里,只见新配给刘明娟的桑塔纳轿车已经停在那里,司机老王正在发动车子。这车子原来是宋局长乘坐的,宋局长换乘了朱局长的奥迪车,把司机小孙也带了过去。
朱局长冲老王打了个手势,叮嘱道:“你把车子开到滨江公园,我和小刘走过去,我们有些工作上的事情要谈。”朱局长说罢便径直朝档案局大门外走去。
刘明娟只好跟上却暗自纳闷,朱局长今天叫自己出来的目的是什么?她有些忐忑不安,心里瞬间跑进了一只小兔子,这头乱撞的小兔让她的思绪在头脑里拐了弯。她心里清楚,上了年纪的人,特别是久握权柄刚退下来的人,很在意别人对自己的态度,尤其是新当权者对自己的态度。在他们看来,这或许就是区分干部中正人君子和势利小人的重要标志。她说什么也得在他面前表现一下自己的大忠大义。她不时地用眼睛望着朱局长,面对这位十多年来指手画脚惯了的老领导,眼神里却透出一种无可奈何的苦涩。不过好在散步谈工作倒也新鲜,就像她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就突然间被推到眼前这个岗位上来一样,只能是习惯性地服从。
他俩出了档案局大门,朝着人少的地方走去。沿着这个方向,朝前走约半里地的路程,就是这座城市最大的开放性公园——滨江公园。她揣测他的本意是要找一个僻静的地方。
刘明娟发现朱局长的脸上隐隐地有一层阴云,淡淡的阴云,也许只有作为女人的她才能发现。她下意识地感到有些心跳,故作天真地问道:“朱局长,你的头脑整天都在思索,怎么就没有损耗,反倒是越用越好用呢?”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觉得有些发慌,好像自己是在刻意恭维。
朱局长不以为然地回答道:“我根本没有思索过。”
刘明娟大概是觉得朱局长回答得不能令人信服吧,她灵机一动,“咯咯咯”地笑了几声,紧接着问道:“那你怎么每当一遇到问题,解决它的办法总是又快又多呢?”
“我也不知道,你可以去问一股泉水,它为什么总是喷涌不尽吧。”朱局长笑着戏谑道,说罢挠了挠头皮,接着就不慌不忙地说出了一段带哲理性的话来:“谁也没有能力把所有的问题都解决掉,解决一个还会再出现一个,层出不穷。或许,就是在你即将最后闭上双目之前,余光中还能看见有些问题仍赫然摆在面前。”
刘明娟脸一阵红,她的表情也给说庄重了,径直往下说道:“朱局长,说真的,尽管我现在已经是副局长了,但不知为什么,我总找不到当领导的感觉。比如刚才在查阅室里,明明知道小唐她们那样做不对,原本想好好理一理,不知怎么的,事情的发展就好像拆毛衣一样,顺着线头自然而然也就把自己七弯八绕地绕进去了,最后反倒听从起她们的安排来了。我在想,我这个人是不是不适合当领导。”
朱局长咧着嘴哈哈地笑着,他那略显衰老的额头上堆叠着一道道皱纹,让人一看就知晓里面藏匿着无数的智慧和经历。他边说边琢磨,像是小学生在考场上遇到了难题:“你呀,性格太柔弱了,尽管表面上看你风风火火像一个干练的人。你仔细想想,每当你同别人有分歧时,不管开始争辩得多激烈,最后温良恭俭让的人总是你。我没有说错吧?你现在是一名局领导了,你要始终把你摆在主导地位,怎么能让别人牵着你的鼻子走呢!好吧,我告诉你一个小窍门,你在同对方交谈过程中,一定要善于捕捉和收集到对自己有利的信息,如果你一旦掌握有对你有利的信息,那就要不失时机地利用它去敲打对方……”
刘明娟心中偷笑,这柔弱可不是自己的秉性,她打小就有点争强好胜。这生就是贾兴安的秉性,或许跟他在一起太久,潜移默化变成自己的秉性。她听完朱局长的点评后,狡黠地挤了一下眼,半撒娇地对他说道:“如果在没有信息对你有利情况下,那么你该怎么办?”
朱局长有些不高兴了,他瞪了刘明娟一眼,提高了嗓门:“这好办,若真出现那种情况,实在没招了,那你就敲打桌子吧!”
说话间,他们来到了滨江公园。沿着河堤向前走,纵目望去,河床的表面是一层雪融后油油的稀泥,白亮亮的,隐隐地冒着雾气,散发着幽幽的、稍带点甜腥草根味。西边天际上那一轮看上去不怎么灿烂的夕阳,一副懒懒的想快点落山的样子,却又不得不暂时留守在半空,看上去有点沧桑,也有点彷徨,淡淡的余晖让天空呈现出异常温暖的橙色,把浑浊而黏稠的河水涂染成辉煌的金色。
朱局长望了望天边的夕阳,低头叹了一口气,开始了他认为必须的问话:“小刘,小秦和李小宛她们的情况怎样,你们最近联系过吗?”
刘明娟恍然大悟,朱局长费尽心机把她约到这个僻静的地方,是向她打听秦冰冰的近况。她心里颇为震动。她凝视着朱局长,思绪长时间地不能从困惑中解脱出来。这个世界,不可思议的事儿简直太多了。她总觉得朱局长与秦冰冰之间有什么事,秦冰冰前段时间莫名其妙地生病,现在又莫名其妙地出走;而朱局长在这整个过程中,似乎一直在起着某种作用,左右着全部事态的发展方向。诚然,无论她有什么样的猜测,她也不会把他们俩往男女私情这方面去想。她心里十分清楚,朱局长不是克灵顿,秦冰冰也不是莱温斯基。她一直抹不过这个弯来,她觉得很费解,也有些气馁,她模糊地觉得自己一辈子也搞不清这其中的奥妙……
朱局长脸色十分严肃,和刚才谈话时的神情判若两人:“怎么,你也同她们断了联系?”
刘明娟不敢怠慢,慌忙应答道:“按照朱局长的叮嘱,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春节那天秦冰冰还打过电话给我。”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把秦冰冰那天同她通话时的情形作了陈述。她一直是在真心实意地执行朱局长交待给她的事情,并非察言观色地应付这位老领导。她从十多年前调入档案局,并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位老领导对她的帮助是不可言喻的。她得表明自己仍在尽职尽责地做他所安排的事。
朱局长听得很仔细,还不时插问,最后他略为不满地问道:“这就是你们最近的一次联系吧!这春节都过去二十多天了,你们就没有再联系过吗?”
刘明娟愣住了,这段日子里她一直沉浸在接到任命的兴奋当中,还真没想到时间一晃就过去了这么久。她低下了头,显得有些拘谨,喃喃说道:“这段时间她们没打电话回来。”
朱局长似乎有些生气了,责备她道:“她们不打电话回来,你难道就不能打电话去吗?”
刘明娟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停住,他看见朱局长有些烦了的表情,终于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
朱局长眼睛盯着刘明娟,严厉的神情里分明有责怪的意思,随即像作出决策后下达命令的指挥员,斩钉截铁地说道:“你现在就给她们拨个电话,问问她们的情况。还有,一定要叮嘱小秦坚持服药。我听杨浦说过,秦冰冰一直担心服药会发胖,早就想停用了。你要让李小宛提醒和监督她。她那病反复不得,若是出现复发,以后就不好治了。”
刘明娟听到杨浦和秦冰冰这两个名字放在一起被朱局长提起,脸上的光泽似乎暗了一下,显出一种苍白的落寞来。但是几乎是一瞬间,这种苍白很快就淹没在一团扑面而来的红晕之中。她没来得及多想,迅速掏出手机,拨通了秦冰冰的手机。
话筒里传来秦冰冰急促而微弱的声音:“是刘姐吧,我正在开会,同客户谈判。这里的手机信号不好,我也不能多说,要不呆会儿我给你打回来,行吗?”
刘明娟慌忙叫住她:“冰冰,你先别挂,你一挂我今天肯定交不了差。你简单说说你的情况,有人正等着听你的消息。”
电话的那一头陡然一片静寂。许久,才听见秦冰冰匆匆说道:“我很好,我现在是在西宁,春节后我被安排在软件公司市场部作副经理。小宛还在公司总部搞文案。我真的不能多说了,呆会儿我一定给你打回来,就这样吧,我先挂了。”
刘明娟听到盲音后放下了手机,一字不漏地向朱局长复述了一遍。
朱局长认真地听了刘明娟的陈述,却没有立即开腔说什么,他们之间出现了一段短时间的沉寂。还好,并不是难堪的沉寂。他长叹一口气后说道:“唉,在外面打工就是不容易呀,常常是身不由己。我见过机关里许多下海且混得还行的人,无一不是开朗豁达、能说会道,真难想象像小秦那样文静内向、不爱说话的人,也能在那纷繁复杂的社会中混出名堂来?真是够难为她了。小刘,你还得经常和她们保持联系。我让你这么做,你不会抱怨我吧!”
刘明娟冲他笑了笑,有些顽皮地说道:“我就是有点抱怨你,只是可惜这里没有桌子,要不我真想照你教的办法,在上面敲打敲打,找一找当领导的感觉。”
刘明娟跟着朱局长,沿着河堤向停车场缓缓走去,步履轻快而缓慢。时令正值初春,河岸上一排排垂柳绽出新绿,随风摇曳,散发出来的阵阵清香扑鼻而来。她抬头透过柳条间闪烁的阳光,眼皮上好像给涂了一层温暖,随后看到了河对岸那轮西坠的夕阳,发现它有着一张通红可人的面容和充满柔情画意的灿烂金黄,如同身边这位老人一般祥和慈善。她喜欢眼前这意境,黄昏的意义就是衔接白天和黑夜,是一个交替的象征。黄昏的余晖给她身上洒满了高贵的金黄,同时也让她缀上了悠长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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