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娟从宋局长办公室出来,神经短了一下路,差点习惯性地朝楼下走去。他们三位局长刚才凑在一起作了分工。她情不自禁地笑了笑,转身跟在杨浦的身后,脚步努力迈得从容。她的办公室昨天已经搬上来了,就在杨浦的隔壁。
杨浦扭过头来,停下脚步等她,冲她淡淡一笑:“刘局长,明天我就要随团外出学习了,我负责的那几个处室的工作,就劳你照应了。”
刘明娟有一刹那间的犹豫,她还不大习惯对她的这种称呼,捂着嘴笑了起来:“这你就放心吧。宋局长刚才不是说了,我们就等你在西天取回真经来,好好组织几个漂亮的战役,打出一个新局面。不过,杨局长,你就不要这样叫我了,听着怪别扭的。以后,你还是像朱局长称呼你一样,叫我小刘好了。”
杨浦不经意的眼神在她脸上停留好一会儿,开玩笑道:“也行。是不能把你叫老了,你的确看上去还挺年轻的,似乎也变漂亮了。不过正式场合下我还得叫你刘局长。”
刘明娟听了这话,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心慌意乱,一阵晕眩朝她侵袭而来,仿佛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杨浦赶紧仓促伸手把她扶住,一只手无意间正好支撑在胸部最敏感的部位。一时间,她觉得自己的脸上也有一股小火炙过,烫得心里一阵酥痒。好久,好久,她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令她奇怪的是,她却并不急于移开,一动不动地斜靠杨浦这侧的肩膀,并渴望更长久地保持住这种姿势。她似乎愿意时间就此打住世界就此定格。可是那只手却不可避免地移开了,并且,像是摸到一块炽热的火炭似的,迅速地缩了回去。在这一瞬间,杨浦白皙的脸也“腾”地成了关公脸,他神色慌张地拐进了他的办公室。她却强制镇定地四下里看看,还好,楼道里空无一人,静悄悄的,能看得见的几扇门都紧闭着。
刘明娟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后,半点儿也不耽搁地就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全身禁不住通了电一般又是一阵颤栗。她发现自己的心,竟因为杨浦无意的一个举动,“扑通扑通”地狂跳着,心情骚动得像个初尝情爱滋味的小女孩。她没想到,仅是两秒不到的碰触,却像火苗一样,熨烫着她的脸颊。难道是自己开始在意起杨浦了吗?或者是别的,比如崇拜,比如欣赏,比如喜欢……这样想着,她吓了一跳。当然,这种奇妙感觉对她来说,既陌生又熟悉。她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十多前在学校遇见贾兴安的那一瞬间。她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待呼吸均匀后,就莫名其妙地从抽屉里摸出一面小镜子,对着镜子仔细地端详起自己的容貌来……
“笃笃笃”,门外有人在敲门,是指甲剥多剥多弹她房门的声音。
刘明娟赶紧将额前的一缕乱发弄整齐,把小镜子扔进抽屉,然后正襟危坐,竭力镇定自若地说了一声:“请进!”
杜彬成一身酒气地进来了,并返身把门关上,摇摇晃晃地朝她直奔而来。
刘明娟忙站起身来,远远地指着桌子前的一把椅子,客气地说道:“杜书记,你坐那里好了。刚才局党组开会,研究三个局长的分工问题,打你的手机你又关机,到处找也没找到。原来你是躲到什么地方喝酒去了。”
杜彬成坐下后,抱着胳膊,冷冷地说道:“我又不是局长,我有缺席的权利。你们分工关我什么事,就像美国佬探测火星那是美国佬的事。我现在对局里的事一点也不感兴趣。”
刘明娟不解地打量着杜彬成。他今天怎么啦?比过去简直判若两人,以往他可是谦恭得近乎怯懦,就如同他那张略显平面的脸,若是躺着测量那鼻子和嘴巴肯定在同一水平线上。今天竟能说出这番话来,那么带刺儿。他大概是遇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要不怎么喝这么多的酒。她盯着他的脸看,似乎显得有些咄咄逼人。她发现,他也同样盯着自己在看,那眼神有点像荒野的饿狼盯着远方的人影。她想,这表情让她觉得自己被追逐。其实,女人是喜欢被人追逐的,尤其是像她这种年龄的人,但有极为重要的一点,仅仅是喜欢被她看中的人追逐。这就有点像一个贫血或失血的病人似的,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给他输血,血型不合自然会发生强烈的排斥反应。
杜彬成淡淡地问了一句:“那么,你分工负责哪一块?”
刘明娟笑了,眼睛瞟着他,几个指头在桌面上惬意地叩击着,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说道:“宋局长原本想让我接杨局长那一摊,我在法教上呆的时间比较长,开展工作顺手些。后来杨局长说,他来的时间不长,机关单位都不熟,业务指导上的许多事情也不十分清楚,还是由我来跑合适一点。后来,就决定由我来接手宋局长原来管那一块。”
杜彬成撇着嘴,眼斜着刘明娟,不屑一顾地说道:“唉,你好像还挺高兴的,其实你是中了别人的圈套。不是我说你,你们女人家就是没头脑,被人卖了还帮着别人数钱。”
刘明娟一愣,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继而满不在乎地笑道:“你怎么这么说,我倒觉得这是杨局长谦虚,是有意在让着我。搞档案工作的人都知道,搞行政执法难度大,又很容易得罪人;而搞业务指导的,特别是这几年搞等级认定,很受单位的欢迎。你倒说说看,我是中了什么样的圈套?”
杜彬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显得有些犹豫不决、欲言又止的样子,然后下了决心似的,略带醋意地说道:“我知道,你对杨浦有好感,我现在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其实,杨浦对你根本不感冒。你还记得不,当时我就给你透露过,你之所以被撵出法教处,就是杨浦在局党组会上提的建议。”
刘明娟原本对调离法教处心里就一直有疙瘩,杜彬成的旧事重提让她感觉到被揭了伤疤似的,眉头一皱,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桌上,情不自禁地冒出一句:“也是的,这个冰冰,也不知用了什么秘密武器,杨局长刚来就舍得花那么大的力气帮她的忙。”
杜彬成做出一副事事洞明的样子,眯缝着眼睛,揶揄道:“这还有什么秘密可言,女人本身就是武器,何况又那么漂亮的一件武器,简直就是攻无不克的人体炸弹,杨浦还不只有举手投降的份儿?领导也是人嘛。我猜,秦冰冰后来肯定是受不了纠缠,要不怎么会得那种病,要不怎么会病刚好又突然办了停薪留职手续。”
刘明娟简直不敢相信,如此信口雌黄的话,他竟可以云淡风轻地说出来。他说这话如果扔到水里,水里的鱼也是药得死的。她只能把它归为主观臆测甚至是人身攻击,因为那与她对杨浦的印象,实在是南辕北辙。她立刻敏感地听出来他的话里有话,似乎是带着某种目的来找她的。要说,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一直处得挺好的,像异性朋友似的,杜彬成有什么消息喜欢透露给她,有什么话也愿意给她讲。杜彬成原来作为局办公室主任,不管是局党组会还是局长会他都得作会议记录,消息一向挺灵通的。她也乐于接受这些信息。不过,她觉得有些事不像他一个男人家干的,总是喜欢窥视别人不知道的东西。比如杨浦与秦冰冰去海南的事,她就亲耳听他讲过。再比如,有一次秦冰冰请杨浦在飘香园餐厅吃饭,他甚至于还去盯过梢。当他津津乐道地向她抖落这些时,她惊讶之余,觉得他一定具备特工的某种素质,没有被吸收进美国中央情报局真是CIA的一大损失。她知道,杜彬成是把她视为红颜知己才讲这些的。他虽然一直在朱局长那里得宠,后来又成了局领导,但她不想做他的红颜知己,他不是她所喜欢的那种类型的男人。她对他的兴趣没有他带给她信息大。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大戏可唱。她听人说过,男女之间的关系不外乎有四种:夫妻、情人、朋友、第四种关系。这第四种关系也就是介乎情人与朋友之间的关系,比朋友关系好,但又不是情人。她私下里想过,如果一定要把自己和他的关系作一定位,或许这第四种关系是最恰当不过了。项庄这次舞剑显然意在沛公。只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对杨浦的成见这么大,这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也很难过。也许,并不是因为杨浦这个具体的人,而是杨浦所担任的副局长的职务,成了斗牛士手中那块让人心动的红布……每个人都渴望进取,可进取也要讲境界!她觉得这个杜彬成简直有点走火入魔,心胸怎么会这样狭隘,难道就因为觉得杨局长来占了他的位置,没让他当上副局长。实际上,当时是全市性的公选,就算杨局长不来,也一定会有其他人来呀!看上去,这真有点像丈夫贾兴安以前给她讲的堂吉诃德与风车之战。
杜彬成见刘明娟没吱声,想必是刚才那一番话起了作用,进而放低声音试探道:“你猜猜,我现在最需要什么?”
刘明娟故意装糊涂:“你让我猜谜,总得给我出个谜面呀!”
杜彬成带着醉意,侃侃说道:“行,那我就讲了,我们之间还用得着猜谜吗?我要说的,就是现在不是去年了,当时局党组里只有我一个人,绝对的少数派。那个时候朱局长还在,我想他是老糊涂了,总是喜欢听杨浦的意见,连宋局长都无可奈何。风水终于轮流转了。今非昔比,你也进了局党组。我想,只要我俩能始终如一地保持一致,就至少占了一半的票数。我现在最需要的是,我想要听到想听的声音,她就开口……”
“我懂了,杜书记。我猜出来了,看来你需要的是一台电视机。”刘明娟一听心里就烦躁不已,杜彬成显然是来拉小圈子的,就像要搞宫廷政变似的。她内心里实在不愿意有任何针对杨浦的举动,忍不住嬉笑着打断道:“没必要这样吧!我告诉你,我听我老公说过,外蒙古好像就是这样被丢掉的。”
杜彬成原本左边脸正在笑,右边脸似乎要跟着笑,却被刘明娟这句话一下子给堵僵了。他仿佛顷刻间酒就醒了,愣怔地看着她,幽井似的眸子里,蕴籍着一种十分复杂的情绪,并且夹杂着一丝失望和失落。就像是满怀希望往老虎机里投了一个大注,最后无功而返一样。起码在当时刘明娟的心里,是这样猜测和理解的。
刘明娟连忙别过头不看他的脸,做了个怪难看的鬼脸。她嘴角浮起了一丝微笑,虽然她并不明白有什么好值得开心的。她起身去打开办公室的门,不是一般地开,而是彻底地开,开到极限,一直到开不动为止。她试图让外面的习习春风,吹散他心里那股不正常的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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