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局长和刘明娟来到秦冰冰门前，敲了两下，没有任何回音。刘明娟低头仔细看了看，门是虚掩的，便轻轻推开走了进去。这是一套局里分配给职工的经济适用房，三室两厅，有一百二十平方米。朱局长跟了进来，来到沙发前，环顾一下四周。客厅里没有人，只有从书房里传出的节奏强烈的电脑游戏声飘荡在空气里。
这时听见王晓雅沙哑的声音在说：“小宛，这游戏太简单了，能不能再弄个复杂点的游戏来，那样玩着才过瘾。”
“没问题，冯文革那里有的是，我打电话给他，要他送一盘游戏牒子来。”说完李小宛拿起电话就拨，拨通后炫耀似地大声说道：“冯文革，上次你给我的游戏太简单了，我和王晓雅都玩腻了，你给我们找个难的来耍，那样就刺激了……”
朱局长进门后只听清了后半截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脸上的和蔼转瞬消失了。天哪，这些女孩子说些什么呀，开玩笑也不能这么开呀。他恼火地皱起眉毛，气不打一处来，忍无可忍地撞入书房中，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斥道：“李小宛，你一个小姑娘家别什么话都说，这种话也说得出口，让人听了该笑话你啦！”
书房里的人立刻安静下来，惊愕地互相看着，个个有点发蒙，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小宛站起身来，疑惑地问道：“朱局长，我没说什么呀？”
“我都听见了，你们还想抵赖！”刘明娟明明知道朱局长听岔了，故意装作浑然不知的样子，气愤地说道：“你们居然敢说要找个‘男’的来耍，想刺激刺激。还要说什么才算说什么呀？我给你们把朱局长找来了……”
书房里的人起先不由得一愣。继而，竟然全都嘎嘎大笑起来。李小宛坐回自己的座位上，把头埋在胳膊肘里，更是笑了个天翻地覆。整个屋子里像打翻了田鸡篓子，嬉笑声响成一片。
朱局长这才看清她们正围着一台电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摇了摇头，顿了一下说道：“你们这群疯丫头！咦，小秦呢？”
王晓雅转过头来，喉咙里“噢”了一声，笑着起身说道：“冰冰在主卧室里，张处长和小唐在陪她说话，我去替你叫出来。”
朱局长刚回到客厅里，在沙发上还未来得及坐下来，性急的王晓雅就把秦冰冰从屋里给拽出来了。她赫然呈现在朱局长面前。她的目光十分平静，并不回避躲闪朱局长的视线，相反，她看过来时眸子里透出一股专注的神色。他不由得抬头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秦冰冰，她那姣好的面庞上堆满了惬意快乐，行为举止显示出一个心智健全的人完整的清明，似乎从来就没有体味过人生之累和心灵病痛。他忍不住打心底里笑了，心想她果然病愈了，因为这可以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忧郁症患者的眼神是死鱼眼一般呆滞的，而她此时的眸子里却是望不穿的黑，闪现出他希望看到的神采，如同一潭秋水，偶尔还泛起一波羞涩。他觉得他安排的海南之行，使得她那被伤害的心灵得到了最有效的医治。他长出了一口气，从一个多月前就一直背在身上的一块大石头，到现在总算暂时放下了。
“冰冰——”
朱局长听到刘明娟的一声尖叫，奇怪地扭头看她，见她已经从书房里跑出来，几乎是一眨眼间，双臂围揽住秦冰冰的脖子，一副无比激动和亲昵的模样。
王晓雅像从秦冰冰身上扯下一块皮似的，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刘明娟拉开，一本正经地说道：“冰冰，你转了半个圈给朱局长好好看一看，朱局长拿男人的眼光来看，我们冰冰哪一点不好！哼，她原先那位真是有眼无珠，竟然在我面前说和冰冰早没有关系了，这下我倒要看看他怎么来解释。”
朱局长似乎看见秦冰冰的眼眶慢慢地红开了去，像是玫瑰汁在宣纸上渗开来，便双眉一挑瞪了王晓雅一眼，她的话根本就是在往伤口上撒盐。王晓雅这个人就是这样，有时候显得很精明，有时候说起话来又似乎有点儿没头没脑、戳心戳肺的，而且一点儿也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他作了个邀请的手势，让秦冰冰坐在自己的身旁，肯定地点了一下头：“为什么要这么说？无论拿什么眼光看，小秦都是出众的，鸡蛋里能挑出骨头来吗！没人有资格看你不起。”
秦冰冰的情绪似乎也稳定了点，拢了拢被刘明娟弄乱的头发，含笑轻柔地说道：“朱局长，前一段日子，真是让你操心了。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怎么了，真是像一场梦。我从明天起就去上班，一定用努力工作来回报你和杨局长的关心，再不会给你们添麻烦了。”
朱局长笑眯眯地说道：“不急不急，先休息一段时间，来日方长。”
正在这时，冯文革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叠光牒。
朱局长发现冯文革神情寥落，像霜打的叶子一样没精打采的，光光的秃头上还缠绕着一圈绷带。他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小冯，这又怎么啦，又闯祸了吧？”
李小宛从书房里出来，一边从冯文革手中接过牒片，一边嬉笑着对朱局长说道：“这些天你不在局里，你是不知道，小冯晕菜了，他的爱情就像失踪的狗，终于找见了它的主人。他看上了宋局长家里的萌萌，像不干胶一样粘上她了，还学着电影的场景，竟然站在萌萌的窗下对她唱情歌。结果呢，萌萌从窗口扔给了他一束花。”
朱局长颇感兴趣地问道：“是吗，小冯你有病没病，啊？烧到多少度了？我告诉你，萌萌可是个有名的虎妞，你怎么连老虎的屁股也敢摸。那头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李小宛捂着嘴直是笑，成心油腔滑调地说道：“噢，伤得伟大呀！这要怪萌萌，她扔花时忘了把花从花盆里拔出来，就搞出这么个杰作来。牛顿被一个苹果砸成了天才，不晓得比苹果大得多的花盆能砸出个什么来！”
冯文革沮丧地低下头，耸起肩来深叹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叹息都咽进肚里。他的上嘴唇微微噘着，透出一股婴儿般的无辜。他站着发了一会儿愣，望了望李小宛去书房的背影，不满地放低声音咕噜道：“我没有跟着电影里学，谁都知道，本人从来就是拒绝盗版。唉，反正我在局领导的眼里是落后分子的代表，这我倒不在乎，然而可悲的是，某些同志也盲目地赞同局领导的这种看法。”
朱局长闻听后连连抚掌大笑道：“你呀，就别丢人现眼了！你自己说，这个称号是不是你自己争取的？我看你是不吃点亏不会长记性。你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啦，一天到晚傻啦吧叽的，什么时候才能修成正果呀。有那闲工夫，你就不能多读两本书！”
冯文革把矛头一下转向了朱局长，气愤地抱怨道：“我愿意做这样一个革命的傻子。书读多了有什么用，我看那也不见得是件好事，难道你就不希望档案局里能有几个真正的劳动人民。朱伯伯，你可以嫌我没文化，甚至也可以嘲笑我，可是不能剥夺我追求爱情的权力。”
朱局长摇摇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对不起，请你记住，我可不是现代的法海，在我的笑容里也暂时还没有嘲笑这项功能；并非我取笑你，其实是你自己取笑自己啊。”
朱局长见冯文革不解，看了看身边情绪不稳的秦冰冰，颇有寓意地说道：“小冯，你还是先安心养伤吧，有伤病在身不可想男女之事，那样会加重伤病的。我看你如此伤感，可见你心中还是有爱的；既然你心中有爱，那对方就必定无爱，不然你们又为何不成呢？而爱在你这边，你并没有失去爱，只不过失去一个不爱你的人，这又何必伤心呢？爱实际上是只能独自品尝的东西，不是吗？我看你应当心安理得才是。该伤心的应是对方，对方不仅失去了你，还失去了心中的爱，想想多可悲啊! 人，不该为打翻了一杯牛奶就哭泣。说来说去，对方只不过是你生命中的一个匆匆过客，比起你的一生来说微不足道，以后你还会经历很多人和事情……”
朱局长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眯起双眼留意着秦冰冰，似乎那样他的目光就能看透到她的内心里去了。他还是有所发现，他觉得她的脸竟也微微红了一下，果然被他点到什么要害似的。不过，她听了这番话后，神情显得坦然和轻松多了。
“就是，爱就是一种感觉，这种感觉说来就来了，说走也就走了。”刘明娟说着说着，油然生出一丝同情心，表现出媒婆一样的热情，笑吟吟地问冯文革：“小冯，下次我帮你介绍个医人的医生，医狗的医生算什么呀！你说说看，你比较重视女孩子的内涵还是外表？”
冯文革想也没想就一口回答道：“这还用说，当然是外表，喜欢靓妹是我这个年龄人的必然特质！”
“这种看法太肤浅了吧！长得好看有什么用，除非你打算以后让她靠出卖色相讨生活。是啊，孔雀开屏是好看，转过身去就是丑陋的屁股了。”王晓雅嘟嘟哝哝地撅着嘴，表情很难看，而且还带着几分蔑视。或许是因为她自己长相一般，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对漂亮女人本能的嫉妒，对以貌取人的男人也自然多了几分不屑。她忍不住想教训冯文革一通：“你要知道，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听不懂吧，我给你解释，意思就是说漂亮的外表只是短暂的，花无百日红。一个女人长得再好看，也不过就是几年的时间，殊途同归地都会变成一样的黄脸婆。这就有点像不管是山珍海味还是萝卜青菜，吃下去经过二十四小时的新陈代谢后，最后的结果就是一堆臭狗屎。”
冯文革不屑一顾地回答道：“找女朋友又不是做慈善事业，还非得找外表又老又丑的才合你们的意，才能领到国务院拿的长相特困补贴！我才不想回到两亿年前的侏罗纪，一睁眼就看到恐龙。我就不能找一个养眼一点的吗！我发现你们是不是有点变态？”
王晓雅被噎住了，一时找不到回话，恼怒像一层霜挂在了她的脸上。或许她此时此刻的感受是受到嘲弄，仿佛是她自作聪明地用利得宝胶去粘补一只裂开了底的拖鞋，结果却将那只拖鞋牢牢地粘在她家的地板上了。
刘明娟的语调也变了，一下子没了刚才的热情：“小冯，你这样的择偶标准，我可不敢给你介绍了。晓雅说得对，没人会一辈子都能保持住漂亮的外表。人又不是塑料花，能永不凋谢吗！”
李小宛从书房里探出头来，冲冯文革招了招手，稍微提高了点儿声音说道：“冯文革，你好神经啊，现在是网络时代了，耍朋友还需要别人介绍呀？真搞笑！我跟你说，网络爱情才是最最新潮的，Ｅ网情深！你过来，我给你在网上速配一个就是了，说不定还真能实现同类项合并！”
冯文革摆摆手说道：“那没用，蒙人的，我早试过了。我在网上交过一个女网友，有好几个月了，也还谈得拢。我开玩笑地问她，结婚没？我正找对象呢，求求你考虑考虑我成不？昨天我接到她发来的电子邮件，要求我给她一张近照。我把刘德华的照片发了过去，满以为可以瞒过对方，并要求对方也发一张近照来。不一会儿，我便收到了她发来的一张张柏芝的照片，居然还是泳装照！”
王晓雅总算是缓过神来了，没好气地跟了一句，把满屋子的哄笑声又延续了几分钟：“哼，幸好发来的还是一个说国语的香港妞，要是给你整张英国妞的照片来，你那中学英语交流起来可谈不拢啊！”
冯文革嘴角浮现出一抹浅浅的苦笑，叹了一口气说：“唉，我正式宣布，我对女朋友的要求降低了，再物色的下一位替补队员，只要她长相对得起观众、不影响市容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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