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敲门声,朱局长拉开门一看是刘明娟,他愣了一下,虽然这种发愣只是短暂的一瞬,但那一刻站在门口竟然不知所措,嘴张开了却没有说话。他开门前还以为是宾馆服务员来送开水。
“朱局长,你不会是又要休息了吧!现在天色还早,不出去转一转,这可是越南的首都呀!”刘明娟两眼直视着朱局长,略略流露出一丝抱怨的口吻。
朱局长脸上的皮往两边拉了一下,就算是露了一丝笑容,随即摆手道:“我一路上都快被汽车抖散架了,哪还有那个闲情逸致,你还是另找人去逛吧!”
王局长刚冲完澡,正躺在床上梳理着头发,一听是刘明娟的声音,通了电似的一骨碌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冲着朱局长吆喝道:“老朱,你这个态度就不对啦,走走走,连着几天都是很晚才到宾馆,几个地方都没来得及出去转转。今天也是难得这么早,再则你不是一再劝我不要在导游推荐的购物点买东西,要到大街上的商店去买。这不,别的人都是大包小包的,我如今还是两手空空如也。我回去怎么向老婆交待。老朱,别磨蹭了,走吧。”
朱局长一脸无奈的神情,摇摇头嘀咕了一句“昏暮敲门,君子不为”,随后冲刘明娟挥挥手:“你先到楼下大厅里等等,我得换换衣服再下来。”
一刻钟后,朱局长和王局长乘电梯来到大厅,远远看见刘明娟正站在出售纪念品的柜台旁。她面前的柜台上,摆着七八种各式各样包装的香水瓶。她还时不时地往手臂上喷香水,左闻右嗅,好不开心,和边上的售货员眉色飞舞地聊着香水的品质、价钱。等朱局长近前来时,她早已成了贾宝玉的贴身丫环——袭人,香气袭人!
“朱局长,这里的法国香水更便宜。我今天在购物点买的,一百块钱才买两瓶,在这可以买三瓶,并且每瓶起码要多装三分之一。”刘明娟手比划着,一脸的惋惜和遗憾。
“是吗,那给我来三瓶。也算是我为越南的GDP增长作出点贡献。”朱局长居然颇感兴趣。
刘明娟怔怔地望着朱局长,感到好生奇怪:“我知道阿姨从来不用香水,朱局长买来送给谁呀?”
“嗯……没有谁。”朱局长目光躲闪着,他的喉结在脖子上翻了几个跟头,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朱局长心里着实吓了一跳。实际上,他是本能地想着替秦冰冰买点回去。而刘明娟当着王局长的面冷不丁就这样讲,而且就这样直视着他问,他一下子就慌作一团,竟然像做贼一样心虚。他不敢看她的眼睛,不敢应合,也不敢沉默,更不敢与她对视。
“要买等一会儿回来再买。我还要买点。”刘明娟没有追问,扭头问售货员:“你们几点钟关门?”
“十二点。”售货员用很标准的普通话回答道。
朱局长他们出了宾馆的院子,在门房的指点下,向大门左边的巷子走去。这座宾馆不当街,位置偏僻,走了足足有半里路才到了大街上。真正一到大街上后,顿时就能感受到为什么有人说越南是骑在摩托车上的国家了,耳朵里充斥着雷鸣般令人心烦的轰鸣,尤其是红灯变绿灯的一刹那,满大街的摩托车密集如蝗虫般轰然涌来,屈指可数的汽车反倒好像汪洋大海中的几片孤舟,速度慢如蜗牛。
刘明娟突然“哎呀”了一声,跺了一下脚:“糟糕,导游不是一再提醒我们,出来转街是一定要在宾馆服务台拿一张卡,免得迷路了找不着回去。两位局长等我一下,我回去拿一张,以防万一。”
王局长愣了一下,马上回过神来,主动献计献策:“算了,小刘,巷子里黑灯瞎火的,你一个回去我们还不放心。这样吧,这巷口有一块牌子,我正好带有纸笔,你依样画葫芦把这几个越南字母记下来。要是真找不回来了,拿这个记下来的巷名问问不就行了。”
“姜还是老的辣。还是王局长有办法。”刘明娟接过纸笔,将街牌上的字母一笔一划地记了下来。
王局长的脸上挂着几分的得意之色,捋了捋他头上湿漉漉的头发,试探着问道:“小刘,你看我这刚洗过的头,头发都粘在头皮上,显得很稀少,会不会让我看起来很老?”
刘明娟回答得倒挺坦然:“不会。再怎么也比朱局长的头发多一点呀。”
王局长多少有些喜出望外,脸上笑得跟彻底剥开皮的朽木:“谢谢,我能把你的话当作赞美来理解吗,真的不会显老?”
刘明娟不由得嘻嘻哈哈起来,信口说道:“真——的不会!因为你的老跟你的头发没有任何关系。当然,你硬要说你比贝克汉姆还帅还年轻,我一样得点头称是……”
王局长一脸的疑惑:“背个汉堡?嗯,我知道了,你是在说肯德基里卖的面包吧。我只知道小孩子喜欢那玩意儿,没想到大人里也有人喜欢。这样不好嘛,爱国精神是不是缺了点儿啊?”
一路上,朱局长表现得格外沉默寡言,只是用一种很奇特的眼神关注着他俩。他的思想境界似乎早被那海边那高空翱翔的海鸥提升了好几档。他感觉到,身材瘦小的王局长一副屁颠屁颠的样子,凑在身姿丰盈的刘明娟身旁哈哈地笑着,活像是一片迎风摇曳的荷叶旁一只蹦蹦跳跳的蛤蟆。他有些厌恶王局长暧昧兮兮的神情,似乎一点也不怕在这里造成国际影响。街上没有遇上大的商店,就这么脚不停地一直走,足足走了一个多钟头。走着走着,朱局长觉得自己变成了刚出锅的馒头,刚换上的衬衣已湿透了大半,垂在额上的几缕头发已被汗水浸湿了,用手撩上去一会儿又耷拉下来。与王局长的抖擞精神相反,他实在是有气无力了。
“不往前走了。我看前面也不会有什么,看来尽都是些鸡毛店,不会有什么大商场。”朱局长站下了,再也不肯朝前迈步了。
王局长用手拍了拍朱局长的肩膀,乐呵呵地笑道:“老朱呀,不是我说你,从我认识你就是这身肥膘,就像是每个毛孔都能挤出黄油来。这种蜘蛛身材也长得太落后了,只是在唐朝才吃香。不过,在这越南展示一下也挺有效果嘛,中国人民迈入小康社会的优越性在你身上得以充分体现。哈哈哈,我看你是得减减肥了,要不高血压、心脏病可就成了你的专利了。我问你,你体重最轻的时候有多重?”
朱局长不由得戏谑道:“这我记得,那是六十年前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块石头崩开,我诞生了,一称正好六斤八两。怎么,我还没嫌你瘦,你倒嫌起我胖来了!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太瘦也不好,要不要待会儿我给你买点营养品,先攒好革命本钱。”
王局长摆摆手说道:“不用,千金难买老来瘦,我看你还是省了这份心吧。”说罢,悄悄地朝刘明娟的背影呶了呶嘴,放低嗓音开玩笑道:“其实,你要行贿,她比营养品顶事。你知道我最近意志比较簿弱。”
朱局长身上打了个激凌,像是解读到了话里深藏着的邪恶,又开始幻视幻听,神经质地冲口说道:“酸不酸啊你,我的王大局长,咱不说这种事情好不好?”
王局长显然不喜欢朱局长说话的语气,不满地说道:“你今天是怎么啦,不过就是开开玩笑嘛,难道就不能正确对待我吗?”
朱局长停顿了一下,考虑着怎样用一句话能柔和地表达出自己的全部感觉,想故意弄出点儿意味深长来,但话说出来仍然略显生硬:“我这个人呀,从来就是不正确对待不正确对待自己的人。”
刘明娟转过身来,不知道他们刚才说了什么,只当是他们又在为什么事斗嘴,只能用她一如既往的笑声来缓解气氛。王局长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摇晃着头。笑过之后,刘明娟指着不远的一个摊档说道:“走这么远的路是有点累了,在那儿去坐一坐,顺便品尝一下越南小吃。”
晚上,在河内的街头,极少看到像模像样的茶楼、酒吧和歌厅之类的休闲场所,却常可遇到这种类似国内喝夜啤酒的摊档。朱局长和王局长也确实感到些许疲乏,也不讲究了,寻了张空桌便一屁股坐了下来。刘明娟张罗着为他们叫来几样菜和几听啤酒,又比划着同摊主哇啦哇啦地谈着什么……
王局长向四周看了看,将目光转向了朱局长,像是在往回拉话,缓和着气氛:“老朱,我看你情绪一直不高呀,不会是因为要下课了,心里不平衡吧!”
朱局长眼睛里面充满着忧患意识,夸张地长叹了一声,说出来的话不知是提醒王局长还是在说宋局长:“有点。看来,我想为档案事业多做几年贡献的愿望要破灭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也没什么特别的不平衡。现如今人们对当官的认识有了一些改变,认为你能够当上什么官并不是什么大本事,而当了官能够平安地退休才算本事大。我现在想得更多的就是如何全身而退,不留或少留遗憾。”
王局长劝慰了一番,几口啤酒下肚后,嘴巴又变得喋喋不休了:“不过,退下来之前,一定要把班子搭建好。特别是一把手要选好,说真的,选好了对单位和你本人都受益匪浅。我看好多市州新来的,要么是纯粹解决待遇的,要么是受排斥失意的,甚至于还有老弱病残。这事你要主动一点,多去组织部门反映反映,档案部门专业性很强,最好是在内部产生。我看,老宋就挺不错的,挺有本事的,听说这次又给你们局里搞了一辆奥迪车。其他市州局的一谈论起这事,羡慕得不行,嚷嚷着省局在分配专项资金时不应再考虑你们市了,说什么胡椒面也没那么撒的,贫富不均。有的还说要到你那儿去‘打土豪分田地’。这些年你的日子好过,与老宋上上下下的奔波和张罗是分不开的,你说说看是不是这样!”
朱局长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这我得承认。唉,我要是组织部部长该多好呀!”
朱局长呷了一口啤酒,想到秦冰冰的事又一阵子黯然神伤,但心里对宋局长所有的不悦却已烟消云散。他心里感叹道,不管自己承认还是不承认,几十年的经验告诉他为官从政讲的就是中庸之道,管理其实就是和稀泥,把矛盾和问题尽力弱化,让场面能维持运作。他知道这事目前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言的。他觉得,这种事情就如同早年间在档案里发现了虫害,要慢慢地清扫,可不能放火烧档案呀!看来,回去后是得再找秦冰冰谈谈,无论是从大局着眼还是对她本人的不利影响来看,这件事似乎都应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有时候饶恕也是一种美德。况且,也幸好未对她构成实质性的伤害。当然,也得找个机会好好同老宋谈谈,要想在政治上有所发展,必须得戒骄戒躁戒毒戒赌戒女人,尤其是离酒、离女人要远一点……
“天有点凉了,也歇够了,我们回去了吧。我还得去买香水,晚了要关门了。”刘明娟吆喝着起身了。
他们起身往回走,但他们遇上了麻烦,走来走去,怎么也找不到那条小巷子了。王局长赶紧让刘明娟把那张纸条拿出来去问,接连问了几个人,得到的却是要么是一个无可奈何的耸肩,要么是哇啦哇啦的直摇头。好不容易问到一个会讲中文的越南警察,他仔细看过纸条上的字后,一字一句地翻译给他们听。他们才知道抄的不是巷名,而是一块警示牌,上面写得是“非专用机动车不得入内”。
王局长看着朱局长和刘明娟两人笑得前仰后合,无奈地拉长了一张苦瓜脸。他脸上本来就都是皮,眉头一皱,整张脸跟一块几个月没洗的抹布似的,皱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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