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局长疲惫不堪地淌着海水，踏着细软的沙子，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地走上金色的沙滩。已经是冬天了，这里却没有一丝寒意，天空也那么澄澈透明，艳阳高照，让人觉得仿佛是还停留在夏日里。
这里果然是一片美丽而神奇的海湾，数不清的小岛冒出碧蓝的海面，从拜寨码头登游艇出来，海上美景便接踵扑面而来：像一根粗大的筷子直插海里的是筷子山，像一个大鼎浮在海面的是香鼎山；斗鸡山两山对峙，如一对傲斗的雄鸡；马鞍岛则像一匹灰色的骏马，踏着海浪奔腾向前。人们想象出来的形象，还真是有点惟妙惟肖，非常逼真。这些典型的喀斯特地貌的小岛千姿百态，把四周的景色点缀得美奂绝伦。难怪有人把这下龙湾称为海中的桂林。
“朱局长，这么快就不游啦？我还以为你让杨局长换我来，是看我的泳游得好，专门来陪你下河洗澡的。”刘明娟站在齐腰深的海水里，笑得像个小姑娘，就像一只出笼的小鸟一样愉快。
朱局长冲她摆摆手，在海滩上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躺下。沙子有点烫，皮肤开始受不了，忍一下就舒服了。他闭上眼睛，眼皮里有一些黄的和红的光斑在跳跃。
刘明娟赶到省城同他汇合时，给他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说是秦冰冰的郁郁寡欢不仅没能改变，反而显得更加的孤僻怪异，眼睛经常发呆，有时一眨不眨地盯住一个地方能持续很长时间。而且，对她的前夫态度淡漠，看样子，他们复婚的事有麻烦。
“老朱，怎么不游了，这么快就上岸了。”王局长穿着游泳裤凑过来，胸前皮肉耷拉着像火鸡的脖子，露出广东武师的那种排骨，身上的骨节块块凸出。但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海水中扑腾的刘明娟，并随着她游动的方向转动；一副猪八戒偷看蜘蛛精洗澡的神情，两只眼睛睁得会比铜铃都圆，似乎稍一用力就给拽出来了。
朱局长仿佛闻到了空气中飘散着的一股浓稠的鱼腥味儿。他此时此刻正在经受秦冰冰之事的烦恼，对于王局长的眼神越发的敏感，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他的心从来没有这般地不踏实过，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让他疑神疑鬼，任何一个有意无意的信号，都像一颗石子投入水中，立刻便会荡漾起一圈一圈的漪涟。他厌恶所有给这个世界带来麻烦的人。他总是往最坏处想，越想越怕，越怕越觉得不该带刘明娟出来。他肠子都悔绿了。万一又闹出什么花花事情来，一波未平又起一波，岂不是引尸出鬼更不得安生！
“廉颇老矣，不中用了，扑腾不了几下子了。哪里像小刘她那么有力气呀！”一向城府很深的朱局长也忍不住跟这位王局长戏谑道，半开玩笑半夹寓意。
王局长诡笑地问道：“老朱，你怎么知道小刘有力气呢？”
朱局长本不想把话说得太直白了，只是觉得嗓子痒痒的，嘴角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讥诮，然后说道：“假若她没有力气，你老夫子的头怎么能被她拉得团团乱转呢？”
王局长像是被这句话切中了七寸，他听懂了朱局长的弦外之音，略为显得有点尴尬，脸上呼地红了，吧嗒一下嘴，想说什么终于没说。他索性在朱局长身旁坐了下来，连着咂了几下嘴巴，方才翻着白眼反唇相讥：“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改善一下眼睛生活不犯法吧？我跟你说，平时多看看赏心悦目的东西可以延年益寿。怎么，醋坛子打翻了，连看也不让看了。我可是只听说男人酒喝多了会信口开河，今天算是开眼了，原来醋吃多了也会有一样的效果。我看你呀，心胸和体积真是不那么成正比。你把心放在肚子里，我这身子骨没几两肉了，哪像你这么壮实。最最关键的是荷尔蒙水平已经低得可怜，连完成家庭作业也早就是‘半月谈’了，说起来还能干什么呀。唉，也不过就是饱饱眼福、享受一下视觉大餐罢了。”
朱局长也感到自己确实有些神经过敏，就像一条受到刺激的疯狗似的，真有点逮谁咬谁的意味。他无法理解自己情绪的这种失控。这是干嘛呢，神经兮兮的，把人全给得罪了，再这样下去非弄得个众叛亲离不可。他蓦然发现，近一段日子里自己越来越沉不住气了，许多带情绪性的东西就像浅藏在脑皮表层，稍经触碰，就一发不可收拾地就流出来了。
王局长以十分平静的口吻问道：“老朱，我知道你刚被聘为高级咨询师，一言值千金。我想，如果我付一万八越南盾，你愿意回答两个问题吗？”
“真是财大气粗呀！”朱局长是到了越南才知道，人民币同越南盾的比价是一比一千八，王局长如此大方的开价，也不过才管十块钱。他不假思索说道：“当然可以！在省局领导面前我还有什么价钱可讲的。那么，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这就算回答了一个问题？也罢，我不与你计较。”王局长捂嘴笑了起来，声调不高，仿佛是随便问起：“在来的路上，越南导游说这儿的男人有娶七个老婆的，并戏称大老婆为大米饭,二老婆为小米饭,三老婆为面条,四老婆为米线,五老婆为馒头……唉，后面的记不住了。老朱，我问的问题很简单，你如实地说，你除了经常性地吃大米饭之外，会不会也偶尔品尝一下面条、馒头之类的？”
朱局长绷着脸，浑身起腻，不想多谈这事：“不会。”
王局长微微一笑，眼角扫了朱局长一下：“为什么？”
“这可是第三个问题了。不过，我也不与你计较。”朱局长白了他一眼，微微地摆摆头：“没你胃口好！我吗，南方人，不习惯跨地域进食，身体里都是被大米饭喂成的中式器官，对面粉之类做成的食品天生不感兴趣。不像有些人米面通吃。”
“不跟你聊了，真是没劲。你这种状态，早就该去残疾人联合会报到啦！”王局长咕噜了一句，觉得有点扫兴，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朝海面看了看，回头想招呼朱局长一道下水，忽然看到朱局长一头稀疏的头发，禁不住惊讶道：“老朱，你的头发怎么一天比一天少了？”
“难那，因为我天天都有忧虑的事。”朱局长情不自禁地摸着脑门叹息道。
“老朱，你还不要说，这次我看你呀，一天到晚都像是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怎么，莫不是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真是搞不懂，你每天都在忧虑些什么呢？”王局长的眼中充满了探询的目光。
朱局长怔了一下，不想谈出他真正忧虑的事情来，便吞吞吐吐地搪塞道：“我忧虑的正是我的头发一天比一天少呀！”
“嗨——原来你们在这里呀！”刘明娟吁吁地喘息着走了过来，脸上红扑扑地像一朵荷花，略显瘦小的泳装是浅绿色的，露着两条颀长的白藕般的腿。那湿漉漉的泳装仿佛不是穿在她的身上，而是嵌在她的肌肤里，身体的轮廓在单薄的衣服底下柔软地凸现，各个部位如同米其林轮胎广告上的娃娃一样四处鼓起，这使得任何人看了心里都不免为之一动。她停了下来，似乎有意地扭扭腰肢，释放和涌动出所有的线条和凹凸。她一边用手捋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噘着嘴问道：“两位局长，请问这海滨浴场是干什么用的？”
“这还用问吗？”朱局长移开目光，难得地红了脸。
刘明娟眼眯起，眼角微微现出一汪皱褶：“那你们俩为什么不下水呢？”
“我不怎么会游，见大家都在往海里跳，也只得装装样子。”王局长把脸转向刘明娟，伤感地眨巴着眼睛，意味深长地感叹道：“不过，难得来海边一趟，倒是真想下去泡泡，只是你们的朱局长就是不陪我去。我一个人下去还真有点害怕呢！”
朱局长脸色顿时拉了下来：“我是下过水的了，刚从海里上来。”
“你那叫下水呀，只能算打湿了一下身子。”刘明娟打断他，咧嘴一笑，两排晶莹的牙齿闪闪发亮。
朱局长犹豫不决，但很快就找到了借口：“嘿嘿，要是人们来了都在海水里泡，那这样一个漂亮的沙滩又是干什么用的？”
刘明娟充满魅力地微笑着，扭头转向王局长：“朱局长不陪你下去，我陪你下去。走吧，有我在，王局长不用怕。你要是真的不会游，我还能教教你。你得抓紧学会游泳，不会游泳以后出门多危险呀，你要知道，我们这个地球表面有多少都是水吗？”说罢，伸手去托着王局长的胳膊，搀扶着走了。
王局长顿时像打了吗啡似的兴奋起来，急切地下了水……
朱局长冲着刘明娟的背影叮咛道：“小刘，要小心一点，王局长真是一只旱鸭子。别忘了，胡志明就是被淹死的，当时的报道都说他是死于河内。这样吧，若是王局长没事，没被海水灌成大肚子，我给你发奖金，一万八——越南盾。”
朱局长把目光投向大海，眼前呈现出一幅动人风景：碧蓝的天，湛蓝的海，雪白的云，极目望去，海天一色。置身在这静谧的小岛上，通常会很快地把生活的忧虑和紧张忘却，感受到一种久违的返璞归真，让人很容易卸下一身的疲惫和烦恼，身心真正闲适下来。他蓦然看见一只孤单的海鸥从头顶歪歪地滑过，立即把他的目光牵引过去，也一下子牵扯出了他满腹的忧伤。他默默地寻思道，倘若秦冰冰这次给带出来，说不定还真能冲淡或消除笼罩在她心头的阴影，让她还原成一个……
“朱局长，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刘明娟远远地就在急不可耐地大声嚷嚷，就像刚才离去时那样，搀扶着王局长回来了。
“哟，这么快就上来了！”朱局长愣了一下，皱着眉头径直问道：“什么不好的消息？”
刘明娟望望王局长，顽皮地扮了个鬼脸，不无同情地说道：“朱局长，你不是答应过我，如果王局长下去后没被海水灌成大肚子，就奖励我一万八吗？”
朱局长迟疑地回答道：“嗯，有这么回事儿，不过是越南盾。”
刘明娟捂嘴吃吃笑了起来：“朱局长，那一万八王局长差点就替你省下啦。他一下去，瞧人家这里的海水不要钱，就当成矿泉水偷偷喝。要不我眼明手快，加上惦记着那奖金，他早被海水胀破肚皮了。朱局长，幸好你带我来了，我还是发挥了点作用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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