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后，康晓熙单独邀请宋局长进了一个酒吧的包间。
宋局长从不知道市里还有如此高档次的酒吧。如果不是今天被康晓熙带到了这里，亲眼目睹了这里的一切，他也根本不会相信这个门面并不起眼的“阿曼杰纳酒吧”，里面竟是如此的富丽堂皇而又颇具特色。入口处是极富热带风情的喷泉，再加上两旁点缀的棕榈树，俨然一派人间天堂的景象。酒吧的外间是闹吧，有呈现出金属质感的舞池，有身着晚礼服女歌手的演唱，偶尔还有欧美摇滚乐队的穿插演奏；内侧是一排包间似的静吧，里面有一个小型酒吧台，摆设着各种饮料、水果和点心等，有一张供四人使用的餐台，一排欧式沙发，一台大屏幕彩色电视机和一套音响设备以及一些典雅的装饰品。
宋局长有点儿烦躁不安，一坐下来就嚷叫道：“服务真他妈的差劲，人都死绝啦？”
康晓熙审慎地打量了他一眼，迟疑了片刻，才搭话道：“这儿的房间实行的全都是无人服务，酒吧台里的各种物品客人可随意取用，最后按实际消费量结账。对啦，老营长手边的桌子下方有一排按钮：按粉色的按钮，立刻有漂亮的小姐进来为您服务；按蓝色的按钮，马上有英俊的男侍进来听您吩咐；按黑色的按钮，会有值班经理进来接受您的投诉……”
宋局长摆了摆手，打断道：“你生活得真腐败呀！你啷格晓得有这么一个地方？”
康晓熙本不想说，还是解释了一句：“老营长忘啦，去年来看你，你到县上检查工作去了，我等了一整天，就是在这里等的呀。这里的环境还是挺不错的。”
宋局长沉默了，不再说什么，脸上是一副令人难以琢磨的神色。
康晓熙走向小吧台，扭头问道：“老营长，喝点什么酒？”
宋局长兴趣索然地摆摆手：“随便吧。”
康晓熙取了一瓶价格不菲的洋酒，回到桌前，用桌上葡萄酒杯倒了两杯。他端起酒杯，冲着宋局长笑道：“这酒不错，来，老营长，我们干一杯吧。”说罢，一仰脖子一饮而尽。他起身正打算给宋局长添酒，却意外地发现他只抿了一小口。
“怎么，这酒不合口味？”康晓熙仿佛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头，上下打量着宋局长，眼珠子滴溜溜直转。
宋局长摇了摇头，无精打采地说道：“不，只是没心情。”
康晓熙煞有介事地说道：“这就怪了，老营长对酒这玩意都不感兴趣了，真是难得呀！怎么，你那小水坑里，还真有缺氧的时候！”
宋局长听着笑了起来，笑几声，突然又不笑了，还叹了口气。他的表情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得出的愁绪和怅然，这是李小宛怀孕后一直驻守在脸上的，就跟战争结束后留下的一片焦土一样显眼。
康晓熙不理解，迷迷登登地问：“老营长，我猜你一定是遇上了什么心烦的事吧？我看你情绪一直不高。”
宋局长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得胡乱点点头。
康晓熙没再说话，他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宋局长。这目光让宋局长不舒服，好像这目光直射在他竭力想掩盖的地方。他沉默了片刻，微微压低声音说道：“什么事把老营长难成这样了，说出来听听，也许我能助你一臂之力。”
“这事你帮不上忙！”宋局长掩饰着内心的失望，嘴角沮丧地耷拉下去，两眼直直地看着康晓熙，不无遗憾地嘀咕了一句：“这次你来，怎么没带上你的秘书邱雁一起来呀？”
康晓熙愣了一下神，好像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声，倾过身看着宋局长脸色，嘻嘻笑了起来：“真没想到老营长还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也是的，俗话说得好，一日夫妻百日恩嘛！老营长这几个月里不会是一直都在牵挂着邱雁吧！”
宋局长尴尬到了极点，目光躲躲闪闪，垂着头，连脖子都涨红了。
康晓熙舔舔嘴唇，敛了笑容，不屑地抛出一句：“那女人是还是有些许的让人动心之处。不过，这种靠原始本钱混饭吃的，成天只会打自己的小算盘，经常是《百家姓》读掉头一个字——开口就说钱。上个礼拜，她利用我的一个澳大利亚客户办了移民，与‘国际接轨’去了，而且是冲出亚洲走向了世界，有可能已经开始为国家挣外汇了，恐怕现在正在对付那些浑身长金毛的洋鬼子呢！”
宋局长缄默着。一向精明的康晓熙显然是误会了他的意思。可是，这又能说啥子好呢？除了辩解，他说不出别的话；而这辩解，又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清楚的，还是啥子都不说为好。
康晓熙颇有含意地眨眨眼：“老营长大可不必为女人的事这般心烦。天涯何处无芳草。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身边的小李就挺讨人喜欢的。我也看得出来，你们的关系也非同一般，是自留地吧。说真的，她那样子还真有点像邱雁。只是，还太嫩了点……”
宋局长像火燎了似地欠起屁股，脸上更是一阵红一阵白，摆手打断了康晓熙：“别说了，够烦人的了。你还是说说这次屈尊来这里，又在打啥子主意，不会是当黄世仁来追债的吧？”
康晓熙“哈哈”大笑起来，又端起了酒杯，向宋局长投去感激的目光，恭维道：“老营长想哪去了，我这次来，是专程来感谢老营长的。我看出来了，老营长是在真心帮我，仅仅是这个市，没想到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就帮我们公司售出几百套档案管理软件。真是没有想到呀！来，我真心诚意地敬老营长一杯。”
宋局长语气不冷不热地说道：“赚了不少的钱吧！”
康晓熙豁达地一笑，脸上焕发出满意的神采：“是的，这个我不想瞒老营长。老营长是还是有办法，也还挺有人缘的。你给我们联系的其他几个市州，已有三个签了合同，也订了近千套的软件。你们邻市的那个原想自己搞开发的袁局长，也改主意了，这几天正在北京和我下面的软件公司洽商，准备签合同了。”
康晓熙顿了顿，摇了摇头，颇有感触地继续说道：“原先，我还真没把这桩生意当一回事。总公司的智囊团分歧也很大，多数人主张软件公司应当瞄向沿海发达省区，有人甚至于认为西部电脑都买不起谁会买软件呀。这事呀，还得感谢邱雁，她给我讲述了寻求和开拓市场的一个经典范例。说是英国和美国有两家皮鞋厂，各自派了一名推销员到太平洋上某个岛屿去开拓市场。两个推销员到达后的第二天，分别给各自的厂拍了一份电报回去。一封电报消极地认为，‘这座岛上没有人穿鞋子，我明天搭第一班飞机回去。’而另一份电报却兴高采烈地说，‘好极了，我将驻在此地，这个岛上没有一个人穿鞋子，这是一个有着巨大潜力的市场……’”
宋局长听着听着，突然有所触动，眼前豁然一亮。康晓熙的话如同一根拨火棍，而他的心像被拨火棍拨过的灯火一般劈啪闪烁，迸射出耀眼的小火花。李小宛这事，从某种角度上说，委托给康晓熙来办是有点不合适；但从另一种角度来看，是再恰当不过的了。康晓熙是外地人，呆一段时间就会离去，丝毫不会留下痕迹；再则，他现在对自己正感激涕零，肯定愿意帮这个忙，甚至于还会尽心尽力地帮。他咬着下唇，想了半天，终于下了决心。人们的很多决定，都是在极其偶然的一瞬间做出来的。
“老营长，这点辛苦费，不成敬意。”康晓熙从包里拿出几捆钱来亮了亮，连同包一齐塞给宋局长。
“这是干啥子！你这可是大买卖小红包啊。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拿这种钱是要折寿的。我说过，我是国家干部，可不想当啥子贪官，没几天进去了，你会去给我送牢饭吗？你赶紧拿走，别搁在这熏我跌两跟头。”宋局长满脸通红，想发火，又想到自己还有求于他，便忍住了。片刻之后，他态度缓和了一些，缓缓地说道：“不过，有一件事情，我倒还真想请你悄悄密密地帮忙解决一下。”
“请讲，老营长的事就是我的事。”康晓熙态度诚恳之极，似乎不在乎当他的那根救命稻草。
宋局长摇头叹息了一声，十分歉然地淡淡一笑，笑中有许多无奈许多酸楚和无奈。他把自己考虑的计划，终于说了出来。他原以为自己一定会很窘迫，没想到声音平稳，很老练的样子。
“就为这事心烦呀，如今这个年代算得了什么！”康晓熙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禁不住好笑，啪地一拍胸膛：“交给我好了。也许在你们机关里这事算事，政府官员最怕粉红绯闻毁了前程，在我们那里根本不值一提。说起来也是不那么公平，通常是中国的平民百姓自己可以乱来，可还是最恨领导干部生活作风有问题。老营长放心好了。当然，要想神不知鬼不觉，手术最好不要在本地做。我看这样吧，干脆，我带她去北京，找最好的医生给她做。”
宋局长没有吭声，点点头表示认可，脸上似乎有了些微的笑意。
康晓熙见宋局长情绪好转，立时来了精神，试探性地问道：“老营长，没有烦恼事了，要不要找两个女孩来轻松一下。这里的女孩子还是不错的。”说着，就要去摁那个粉红色的按扭。
宋局长脑袋轰地一下胀得斗大，触电似地跳起来，牙痛一样咧咧嘴：“别、别……”此时此刻，再漂亮的女孩子对他来说，就像有毒的植物一样使他不敢靠近，也不想靠近；抑或是吃鱼被鱼刺卡了喉咙，见了鱼就有一种本能的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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