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离云南地界不远,“嗖”地一下从那位卖苹果的老汉面前一掠而过。秦冰冰已经将车开过去半里地了,似乎突然间想起什么来,又“吱”地一声停了下来,那车刹得是过急了,发出了很大声响,引得不少路人的注目。她将车子调头,折回了老汉的苹果摊。
那老汉见车子停下,依旧凑了上来,只是一见到秦冰冰下车,他瞪大了有些浑浊的眼珠,万分惊讶地问道:“天那!都七八天了,你还没有找到去云南的路呀?”
秦冰冰不禁“扑嗤”笑了出来,不忍再惹老人失望:“上次真是谢谢你了。这次我不问路,我想问问你的苹果怎么卖?”
老汉立刻伸出了三个手指头,只是那只手在怯怯地发着抖,它的主人心中显然没底,一看就知道时刻准备着妥协。他的嘴里嘟囔道:“三十块钱一筐,都是自家树上刚摘的。”
秦冰冰摇摇头:“这么小一筐就要三十块钱,老人家的苹果有点稀罕吧?”
“我的苹果并不稀罕,但姑娘长得这么招人喜欢,却是位稀罕的贵客。这样吧,二十五块钱一筐。”老汉显然是常在路旁卖苹果,懂得怎样讨得顾客的欢心。
杨浦从车窗里探出头来说道:“老人家的苹果真贵!”
“不要那样说,”老汉蹲在一旁抽烟,虽仍是一张笑脸,但瓮声瓮气地答了一句:“你下来亲眼看看,它们个个都是那么红。”
杨浦戏谑道:“老人家出价太高,它们当然要脸红!”
老汉脸上的笑一下子干瘪了,不好说什么,只佯装没有听见。
“老人家,他的话您别当真!”秦冰冰撇嘴一笑说道:“就二十五块钱一筐吧!往车上装四筐。”
秦冰冰上车后,悄悄翻着眼皮瞧了杨浦一眼,嘀咕了一句:“今天怎么啦?闷得慌了,竟拿一个上了年岁的老人开心。这可有损你当领导的形象呀!”
杨浦的话音里带着一丝苦涩:“我可是在帮你砍价呀!你忘了买回心草的事?”
秦冰冰抿嘴一笑,低头不语。在游玉龙雪山时,她在山脚处的一个小店里买了一小袋回心草,费尽口舌还是花了四十元钱。后来到了云杉坪,一问路旁的小贩,十元钱一袋,她叹息着买了两袋。最后回到丽江,晚上和杨浦一道去逛四方街时,在一个小店里她看见有回心草出售,随口一问,竟是十元钱三袋。她楞了片刻,随即就咯咯地笑得直不起腰来了。杨浦当时还莫名其妙,听完她买回心草的全过程,也有些忍俊不禁……
杨浦随口问道:“你买这么多回心草干嘛?”
秦冰冰娇俏的脸虽然霎时变得通红,但却没有丝毫的羞色,只嗔怪道:“不跟你说。”
秦冰冰对这个口气听上去很随意的问题似乎缺乏心理准备,显得过分的敏感,竟然难堪得这般面红耳赤。她在竭力逃避这个话题,但杨浦看得出来,这种逃避显然是遮掩着某种不愿让他知道的事情。看来,她有难言之隐。杨浦虽然有些好奇,却不好再问下去,甚至在搜肠刮肚想马上找一个其他话题岔开秦冰冰的尴尬。可是,就在他话题尚未找到之前秦冰冰突然又开了口,她尴尬之后又突然开口,则是在杨浦意料之外的。
秦冰冰扭头看了一眼杨浦,红着脸说道:“其实,现在告诉你也没什么了,他母亲的心脏不太好。”
杨浦想,他应该为秦冰冰感到高兴,看来她已下定决心了,她要和他那位重归于好了。但不知为什么,他竟然高兴不起来。他尽管也从来没见过真正重圆的破镜,却应景带凑趣地说了一句:“祝贺你们,真正的爱情都是破镜重圆的爱情。”话一出口,他竟然感觉出自己的声调没有足够的诚意使这句话听起来更真诚些。与此同时,他的心绪油然而生一种失落感,像槟榔一样坚硬而苦涩,噎在嗓子眼和胸口之间挥之不去。末了,他无意之中又冒出一句:“这么说来,你买这么多的苹果,也是他爱吃的缘故吧?”
秦冰冰把车子停了下来,没有说什么,只是目不转睛地一直盯着杨浦看。她那忽闪忽闪的目光,与其说是在上下打量,倒更像是在询问。她打量了一会儿才咧开嘴笑了,嘀咕了一句:“你这人真怪,也挺让我失望的,这个世界上花心的男人那么多,也见多了,为什么我现在遇到的那位偏偏不是呢?”
杨浦没有回答,或许他正在斟酌该如何答复。秦冰冰没等他回答又紧接了一句:“要不,我们就晚一两天回去?”她发出这个邀请的口气听上去很随意,其实心里紧张至极。她那恬静白皙的脸上悄悄地袭上两朵嫣嫣的红晕。
杨浦当然听出了这提议的弦外之音,眼神涣散了片刻,全身的血流都在瞬间凝结,呼吸也在瞬间窒息,他耳朵里只能听见自己像重锤击鼓一样的心跳……他几乎差点就点头同意了。他忽然醒悟到自己其实站到了一个悬崖上,后背已经放上了一只强有力的手,它只要轻轻地弹动一下,自己就会坠入脚下的深渊。他暗自思忖道,如果一旦越过这“雷池”,与她发生了床笫之欢,后果会是如何的呢?他知道世界是残缺的,得到的同时也就意味着失去,你永远都不可能得到你所有想要的全部东西。它有可能破坏掉所有曾经珍视的东西。爱的极致是毁灭,他想起这是无数文学作品揭示过的主题,他感到不寒而栗。萨特与波伏娃的交往就是前车之鉴,正是因为他们同居了,有了肉体之欢,同时也就将伟大的萨特与波伏娃陷入了尴尬之境。更为实际而可怕的是,一旦有了实质的关系,她问自己要一个家,自己又该怎么办?都说,看一个男人爱不爱一个女人,就看他肯不肯跟她结婚,而那种只肯收留身体的情感无疑是极为可耻的。或许,这一生一世永远得不到她的肉体,可是,他可以得到这个女孩的心灵。此时此刻的杨浦,理智战胜了本能,并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自己的言语,生怕哪句无意的只言片语会一下子把她已趋于平静的心态打破了。
“小秦,我毫不讳言地告诉你,我的确很喜欢与你交往。正因为如此,我也就格外地珍惜我们之间的……友谊,我非常害怕一不小心便玷污和失去它。”杨浦态度很诚恳地说道:“我希望,我们能把这种友谊长久地保持下去。”
“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你说话老从嘴里往外蹦那么多官方的外交用语,我非常非常地不习惯。你用这样的词语和口气跟我谈话,很像一个久经历练的外交部官员。明确地告诉你吧,我不太喜欢把友谊这个词用在我俩之间。它听上去,冷冰冰的,分明就是外交辞令。”秦冰冰眼睛直直地看着他,显得有些失望。
“那你说是什么呢?”杨浦用一种平和的口气问道。
“感情!我不想夸张,所以不想管那感觉叫爱情。感情这个词难道不好吗?为什么要刻意回避呢?难道这个词就那么见不得人吗?男女之间的交往,如同我们这般纯洁而真实的,大概并不多见吧。但你不能否认我们之间是有感情的吧!”秦冰冰的回答简短而直接,既不躲闪,也不渲染。
“那……好吧。”杨浦好像根本没有经过考虑就认同了。
杨浦重重地出了口气,他说不清楚自己此时的感觉,是如释重负,还是郁闷有加。那一刻他心里真是感触万端,感触什么呢?却什么都说不出,什么也说不清。他只是觉得,他们之间的那道篱笆在温馨的气氛中慢慢熔化了,有一种甜蜜的东西从他身体的深处分泌出来,很快散布到他的全身。男女之间这种将进未进的感觉真的很美妙。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上了这个美丽的女孩了。她让他感受到了生命的激情。世界在他眼里变得如此美好,阳光明媚,万物生机蓬勃,连空气也仿佛变得格外的清新。他默默地沉思道,即便自己承认与秦冰冰有感情,也不可能是那种急风暴雨式的。他们的情感应当是缠绵而细微的,如同三月里的小雨一般,润物细无声。他对秦冰冰的感情,无论是哪一种类型,都是有所保留、有所节制的。他很珍惜彼此之间的这分感情,相信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经历和领略到这种甜美的,这实在是人生不可多得的一分财富。他不禁又感到一丝悲哀,她这么深重的情意让他感到内疚,似乎有点愧对这女孩。他瞥了一眼秦冰冰那张娇艳的面孔,油然而生一种预感,或许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应定性于可持续性发展,不会像他理智上希望的那样很快结束。或许,就像读一本世界名著,书很厚,虽然第一页就吸引住了他,但他不想翻得太快。也许这样更好,模糊着,朦胧着,给人留下一大块可供想象的美好空间。是啊,一个人一生中,真正能够心动的机会并没有几次,为什么不好好仔细品位品位呢?
秦冰冰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解释道:“我买这苹果,实际上是为局里买的。国庆节马上就要到了,局里每年国庆节前,都要组织局里的职工搞一次联欢。我这也是站好最后一班岗呀!”
车子是在傍晚时分驶入市区的,满街华灯初发。
杨浦又意外地看见了那则霓虹灯广告,或许是因为国庆节临近的缘故,安装了新的灯管。广告词又恢复到它的本来面目,由上一次看到的不伦不类的“又一片人腿”变回了“双汇牌火腿肠”。杨浦也随着它那绚丽多彩的闪烁而心情灿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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