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浦走出局办公楼的大门，刚踏进半只脚，就感觉到了扑面的热浪。强烈的阳光晃得人两眼睁不开，只得眯缝着，二饼变成了二条。他远远看见王晓雅在大院门口的树荫下伫立着，斑驳的阳光洒落一身，头发也因阳光的照射变得发亮。他低头看看表上的时针都快指向10点了，急忙加快脚步走过去。这是早上上班时就约好了的，他差点把这事给忘了。编研处最近在编一部本市的名人录，想到市图书馆去借查阅一些资料，却又担心人不熟对方不予方便。杨浦想到自己有个姓赵的学生在那当副馆长，便自告奋勇地领他们去认认门，约定的时间是9点半。
恰在这时，杨方明正从大门外进来，一见到王晓雅便凑了上去，神情诡秘而又流露出关切，低声问道：“哎，晓雅，昨晚的约会怎么样了？这次该成功了吧？”
“这怎么说呢！你猜怎么着？”王晓雅停下话头在卖关子，她见杨方明摇了摇头，脸孔没有了往日的生气，表情有些别扭，强作笑脸地告诉他：“可以说，成功了一半。”
杨方明有些莫名其妙：“成功了一半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一瞬间，王晓雅的脸已涨成柿子红，鼻翼两侧的褐色雀斑都变成为火药般的纯黑色。迟疑了片刻，她终于有些伤感地说道：“这次呀，只是我去了，他根本就没来。”
杨方明一时没听明白，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脸涨得通红，很生气地嚷道：“昨天我那个同学答应得好好的，他怎么能这样！你别着急，也不要生气，我这就找他去！”
“算啦，从上个世纪末到这个世纪初，这种事情我碰到的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我算是悟出来了，这哪是什么相亲，分明是两个人的有形与无形资产的评估会。我说你也别去找了，人家都不想见我，你还赶着我往前凑，送货上门啊。你是不是还想在旁边吆喝上几句，嗨，要女朋友吗？这有现成的，要不要？要不要啊？！我还没有那么贱吧！我就肯信天生的尼姑命，嫁不脱了，找不到30、40岁的，还找不到50的吗？”王晓雅深深低着头，额发像门帘一样垂下来，遮严她的脸。她对这事开始还不以为然，后来就感觉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昨晚上对她来说简直是“耻辱日”。她虽然三十二岁了，但还没有老到令一个男人如此连面都不见的地步吧？难道自己在男人眼里真的是残花败柳了！
杨浦正匆匆走近他俩，一看这情形，迈进的脚步似乎还有些踌躇。王晓雅头埋得很低，杨方明努力地俯下身去，似乎在劝说着什么，王晓雅不停地摇着头，什么也听不进去，眼神中有种不容回避的坚决。杨方明急得伸手拉了她一下，却被粗暴地甩开了。杨浦知趣地停下了脚步，侧目而视，同情地望着面前这一幕令人尴尬的场景。
杨方明转过头看见了杨浦，似乎有些意外，那双微微发红的眼睛瞪得溜圆。他冲着杨浦说了个谎：“王晓雅有点不舒服。杨局长，改天再去吧！要不，我替她去？”
王晓雅急了，赌气似地说道：“不，还是我去，我反正要去。杨局长，你去不去随你吧！”
这个时候，骄阳似火，如火如荼的热浪正严严实实地包裹住整个城市，人走在大街上，就像一块菲利牛排正躺在铁板中央吱吱冒烟。选择一天中这么一个最愚蠢的时候出门，人的脑袋肯定难以启动自我修复功能。谁都想方设法呆在有空调的办公室里。就连林子里的小鸟，也都张着嘴巴歇在树上，懒得再飞出去觅食了。
杨浦有些犹豫，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挺友善地看着他俩：“要不，就听杨处长的，改天吧。天气实在太热了。再说，我忘了打招呼，小刘刚把车子开去维修了，市图书馆又那么远，没车实在有些不方便。”
“没事。走吧！你难道就感觉不到，像我这么一位超龄美少女，带着出去很有面子的哟。杨局长，我们打的士去。我带到有钱。”王晓雅说着扬了扬手中的小提包，并转身向大门外快步走去，水泥地被她踩得咚咚作响。
杨浦知道王晓雅是在用话激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他离开时，望着杨方明有些不放心的神情，丢给了他一句宽心话：“放心吧，我会劝劝她。”
杨浦跟着出了大门，王晓雅走得很快，已经拉下他七八米了。他不得不加快步伐，眼盯着她追了上去。就在这时，他看见王晓雅把手中的包朝肩上一甩，随着快节奏步频，那包就不停地拍打着她那平面直角的身材，晃悠着的包中掉出一串钥匙，“叮铃铛啷”地砸在路面上，发出一串金属碰撞的细碎声，她竟没有丝毫地察觉……
杨浦正要张口叫住她，走在他前面的一个人弯腰捡起来，匆匆忙忙追到王晓雅跟前，大声喊道：“小姐钥匙掉了！”
王晓雅生气的扭过头来骂道：“你说什么！我看你才要死掉了！”
那拾钥匙的人原本是满脸堆笑的，听到王晓雅的责骂声，好像凭空挨了一闷棍，那笑容来不及从脸上卸下来，肌肉回复不到原位，一张脸弄得似笑非笑，极为难看。他傻乎乎地呆立着，手持着王晓雅掉的那一串钥匙，竟然好一阵都没有开口说话。
杨浦慌忙走上前去打圆场，从那人手中接过钥匙，连连道歉：“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她心情不好，又把话给听岔了，你千万不要同她计较。我替她谢谢你了。”
那人总算缓过神来了，他怜悯地看着杨浦，摇了摇头：“没关系！老兄，只是你摊上这样的老婆，真够你受的！”
杨浦不想作解释，只想尽快平息事端：“是，是的。”
王晓雅更是脸热心跳，目光也散乱了，毫无目的地向四周放射，希望能攀住什么；鼻梁旁的每一颗雀斑都像火星在跳动；嘴唇苍白地紧抿着，好像半截白粉笔。
待那人离去很远了，两人依旧一言不发，静静地站在路旁。
杨浦把钥匙递了过去，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用很清朗的男低音打破了沉默：“王晓雅，给你一个合理化建议不会介意吧？”
王小雅扬起略带腼腆的面孔，气喘吁吁地地说道：“绝不，闻过则喜。”
杨浦很诚恳地说道：“是啊，好的建议好处很多，能帮助人……”
“别说安慰话了，安慰那东西，大部分时候其实都是过了期的阿司匹林。你最好直接说但是吧。帮什么帮，你把别人当成什么了？扶贫对象呀！”王晓雅可不那么容易被感动，转瞬之间伶牙利齿的本来面目又暴露无遗：“到了我这个年纪还没嫁出去，怎么就跟犯了好大的罪似的，谁看着都不正常。又不是我非得想找个人去嫁，还不是我那个当妈的头几年说舍不得，现在却心急火燎地想早点扫我出门，还说什么嫁掉才是硬道理。我又有什么办法？！这社会，只有优秀的女人才嫁不出去，没人敢要，猪嫌狗不爱……”
杨浦笑了笑，他心里清楚，一个外表过分逞强的人，内心深处其实是自卑的，或者说，她的内心世界并没有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强大。他自己就常常这样，当有什么玩意儿和尊严发生冲突时，他宁愿孤独地跟尊严留在一起。他做出很大度的样子，尽量平静地说道：“你是在堵我的嘴吧！谁要说你的不是了。我只是想说，虽然我们认识和接触的时间不长，实际上我觉得你这个人优点还是挺多的。”
王晓雅心里没多少把握，但希望听到杨浦的恭维：“是吗？这个我倒想听听，无论真假，我通通一律当作真话照单全收。”
言不由衷的话是不能开头的，既然如此，杨浦也只好顺着编下去了：“你这个人吧，长得也还可以，尤其是肤色特别好，局里女的那么多，就没有一个人像你的肤色这么白，很耐看。俗话说得好，一白遮百丑嘛！更主要的是，你心地善良，办事利索，有牺牲精神，是属于那种典型的贤妻良母型。还有呢……”他小心翼翼地斟字酌句，尽管此时脑海中的褒义词匮乏得要命，仍然耐着性子慢慢地搜寻，好像找到那些词就能帮着王晓雅找回她的自信。
王晓雅本能地摸了摸眼角细小的皱纹，嘴里咕噜道：“怎么听起来很像征婚广告啊？是嘛，我怎么以前不知道我有这么多优点？嘁，直接讲我丑就得了，还整出个一白遮百丑来。我有那么好吗？那怎么会谈男朋友谈一个崩一个，几乎都搞成习惯性流产了！”
杨浦笑了笑，他得让她认识到问题的症结。他说着说着话峰一转：“女人的形象往往都是自己树立或是自己破坏的。从某种意义上说，所谓的漂亮女人无一例外都是人造的，一部分自然是采用美容手术造的，听说韩国女人百分之八十都有整容的历史，甚至有人把自己的鼻子、下巴等小零件全换过了；另一部分说穿了还是人造的——只不过是通过她们周围的那些人的口碑而缔造的。人长得好又怎么样，就算从她的身上找到维纳斯、雅典娜的倩影那又怎么样，没人捧也不行呀！你的形象不是你自己认定的，而是别人认定的。你要知道，男人不喜欢你的我行我素。这是你的一个致命的硬伤。怎么，你不会是看多了韩剧野蛮女友吧。女为悦己者容。他们择妻的标准是：温顺、体贴，服从男人的意愿和尊严。我给你的建议就是，对男人要多说赞美、敬仰的话，才能博得好感。”他说到最后时顿了顿，似乎是在特意强调后面的一句话。
王晓雅轻轻抬起了脸，微红的脸颊上，小巧的鼻子渗出了几滴汗粒。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嘴上一连念叨了好几个“就是的，就是的”，脸色却渐渐变得明朗起来了。
“来车了。”杨浦看见一辆的士驶来，扬了扬手。
王晓雅似乎感到杨浦就像一个好的按摩医师，一席话，就替她将扭了筋淤了气的地方疏通了。昨晚的不愉快在她的脸上一扫而光。她上车坐在副驾驶座上，扭头一看司机是个男的，忽然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不妨先拿他来试试。她平时尖酸刻薄的样子消失了，恍惚间自己变成了一位抱筝的仕女了，并且让自己有些沙哑的声音尽力变得轻柔，冲着司机说了声：“先生，哇噻，你车开得好帅啊！”
那司机正无精打采地垂着头，人们在这种气温下总是特别容易感到疲倦。只是，当他一听到这话，原本惺忪的双眼一下瞪得锃亮，侧过身来警觉地问道：“小姐，你们是不是忘了带钱包？”
王晓雅“扑哧”一声笑了，发出了一串清脆的笑声，今天第一次笑得如此欢畅。她随后扭头对杨浦戏谑道：“杨局长，这就是你那建议的首次试验结果，果然有些效果。尽管不那么尽如人意，没事，我就照这法子继续试验下去。”
杨浦微微地摇头，露出悲凉的眼神，像是一个努力教学的老师面对一个悟性很差的学生。分明就是个孙二娘，何必硬充林黛玉。他笃信不疑，眼前这位女人就算从今天开始，对着镜子练习微笑直到世界末日，也挤不出一丝半星的魅力、自信，还有那与生俱来的气质，哪怕其中的一个都不可能。potato(马铃薯)再打扮还是土豆。他的心像一只青柠檬，酸涩得无以复加，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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