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人说,顽皮的孩子,猴精的和尚,捣蛋的先生。特别是小男孩五六岁的时候,人家说顽皮得狗都嫌,爬高上低,偷人萝卜,拔人蒜苗。一次小柱子拿着弹弓打麻雀,一下子打着了一个要饭的老头,老头的头被搽破了一点皮,并无大碍。这个老头装憨讹诈人,睡在地上不起来,大柱子只好把他弄到马厂医院,又是吊水又是打针,一连住了十天的院。这老头有四个儿子,平时不孝顺,谁也不问老头的事,让老头乞讨,可是在讹诈人上个个都是孝子,老头出院后,这四个儿子先后登门,朝大柱子要去营养费三百多块。
最难为的是小柱子头痛脑热的时候,大柱子心都操碎了。一次小柱子爬上别人家的树上摘果子吃,被主人看见了,摔了下来,虽然没有摔伤,可是却吓着了,打了针吃了药,也不见退热,大柱子难为得一天没有吃饭,大甩媳妇告诉他,这个孩子被吓着了,打针吃药都不行,要叫才行(农村的一种土方法,弄一碗水,上面蒙上草纸,用筷子从另一个碗里蘸水朝那纸上撒,边撒边叫着孩子的名字,一人应着)。大柱子照此办理,请来大甩媳妇帮忙,大柱子怀里抱着昏迷不醒的小柱子,叫着:“小柱子,吓那来家喽”,“来喽”,“小柱子吓那来家喽”,“来喽”。……,不知是这种近乎迷信叫魂的呼喊方法真有效,还是这种浓浓的亲情的呼喊感动了上苍,小柱子还真的好了。
有付出就有回报,大柱子疼孩子,孩子也疼他,冬天大柱子有时忙活计忙得晚了,这个小柱子把热被窝的一头让给爸爸,他自己到另一头去睡,还说,爸爸你把冻脚伸到我的怀里,我给你焐。
这爷儿俩生活是清贫的,也是幸福的。冬天的夜长,吃过饭,没有事情干,睡觉还早,大柱子就在煤油灯下,打手影给小柱子看(打手影是农村的一种游戏,用手变换各种姿势,借着灯光,在墙上映出各种各样的图形)一会儿变成小兔子,一会儿变成个小狗,小猫,大柱子还随着墙上映出的图形,学着狗叫,猫叫,逗得小柱子咯咯直笑。
更多的时候,大柱子教小柱子唱一些那时的农村儿歌,先是大柱子唱,小柱子和着节拍拍巴掌,教会了,就是小柱子唱,大柱子和着节拍拍巴掌,这父子之间的亲情随着这儿歌的声音和节拍弥漫在乡村的长夜里:
新娘子,会切面,
下到锅里一条线。
公一碗,婆一碗,
两个小姑两半碗,
小姑嫌少心不愿,
爹娘面前说长短,
说嫂子桌下藏一碗,
还打碎一个红花碗,
气得公婆红了脸。
小老鸹,一身黑,
盖个小屋门朝北,
刮风下雨都不怕,
就怕小孩戳老窝,
戳了窝,打了蛋,
全家人口都要散。
大柱子想起这些,一晚上,泪水湿了枕头。如今孩子的亲生父母对他也不知怎么样?他长大了,也能像那个叫雪脉的孩子一样来看我吗?我要有那个福分就好了。多少次,他想到派出所打听孩子的亲生父母在哪里,他想去看一看,可是他又没有那个胆量。他也问过村长,村长一句话把他说得心里凉了大半截:“你找上门去,找人霉呀,人家不定把你恨成啥样子恶人呢,你这个人大红不要要闷青。”
当他看到,那个叫雪脉的孩子是被一个上海打烧饼师傅买去的,他心里就“格登”一下,莫非这个孩子,就是小柱子?
当电视解说员说到雪脉耳朵后面有一块朱砂记的时候,大柱子的心里又“格登”一下,小柱子的耳后也有一块朱砂记呀,这个孩子怎么这样像小柱子?这样想着,他又觉得好笑,怎么可能呢?世界这么大,上海市一千多万人口,我们县,听王大光说,也是八十万人口,他在电视上还看过本县电视台报道过:“泗洲草沟镇千名烧饼师傅致富大上海”,乖乖,一个镇就有千名烧饼师傅,这一个县有多少烧饼师傅呀,哪有芝麻掉进针眼里这么巧的事?要真是的,那不就成了千古传奇故事了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样想着,大柱子迷迷糊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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