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陈老二的尸体,我一直没的说,因为张大帅当日赏了他一颗子弹,正值他提倡环保的季节。他要为每个在前线在战死的爷们立一个纪念碑,后来败战多了,纪念碑也密集了,空间越来越小,陈老二由于从前被唤过“爷们”,本来不管怎么死都得搞个碑,就是因为“放不下”的缘故,最后碑没了,连尸体也找不到。我也一直没去找,因为环保的原则是顺着生命体由生至死的自然规律进行,不要着手人为的干预。如果是火化,污染了大气,水葬又污染了水圈,都不可取。大概选择了最健康的方式:丢进深山老林,分解作细菌,再次投入到物质循环当中了。我之前听说小郭从法国回来后,一直打听陈老二的尸体的下落,他渡过对岸去寻找,结果是失望的。
“人死不能复生,你别难过,也许你的情感,只是对他童年的某个转身或眼神的依恋,那是很容易欺骗人的,是季节的作祟。”
白雪安慰他,像安慰一个大姑娘,她坐在沙发上,一身的真丝上衣,半裸着酥胸,嘴里吸着高级咽,一副慈祥母亲的样子。
此刻却不一样,竹林里的风更大了,四周都是沙沙的响声,她的身后,是一个巨大的模糊的身影,我从雷雨声中望去,是一个中等年纪的男子,瘦瘦的,很干净清白,是屋子的主人,小郭爸爸刘禹。
这女人在他手中像个孩子,她的嘴巴张合着,隔着玻璃我听清楚,从表情上看大概是哀求。
“饶了我吧。”我猜想,大概是这句。
约束如荒漠,带有广袤的恶作剧凄美,白雪的右手被擒,往脑后被狠狠扯住不能动弹,丰满的***受玻璃的挤压,有了立体的器官重叠,像极了毕加索的《亚威农少女》,把几何分割用到恰到好处。但一开始我觉得,过程不会这么顺利,被压迫的一方总不会过早放弃尊严罢,那毕竟是个活崩崩的人,平日里还吟诗作对,约我今年一入初冬,就踏雪去寻梅呢!在毕加索看来,感情即等于感伤,我们中的一个应该只受责任感的驱使,而另一个则应一切听从他的感情的召唤,只对他自己,而不对任何其他人负责。她大概以为毕加索有伤她尊严,所以选择决裂。
出我意料,刘禹支配他的私人财产时,却没有遇到这样的阻碍。她的女人思维简单些,也好摆弄些,他只要考虑那召唤,手中的女人履行她的责任便是。那女人也料到这一点,干脆早早不抵抗,除了别扭,并无其它不适应,脸上就是心安理得。
在人间,我多么恐惧那样“心安理得”!那时我总穿着心爱的牛仔裤,漫步大学校园,黄昏暖暖,迎面走来的是人间芬芳的诗句,她依偎在那男的胸膛,步调一致,脸上是淡淡的平静,这使我所有冲动化为乌有,化为愤怒与悲痛,连参与生活的气焰也没有了;于是我走向罪恶,那男生划着玻璃碎尖前来,我欢呼雀跃了,隐匿起一股自私,以满足我邪恶的生活方式,甘愿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独自捏造“快乐”,用以避开回忆那平静而美丽的脸。
他们并非生活的胜利者,爱情的胜利者,可我唯一能想到的,造成这样局面的原因,是我与他们区别:1.毕加索想而不做。2.刘禹做而不想。3.我要想也要做,却当了旁观。
我也许缺乏生活,但渴望参与时却难以入手。 一个人可以歪着扭着憋屈着,但不能连感悟的权利也没有,两个女人都不属于我,这使我恼火。
财产是私有的,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法国大革命中起草的《人权宣言》就规定了这一条,刘禹在我与他之间设了一块玻璃窗,我以为他在宣告这一点,在向我挑衅。他像个文静谦逊的音乐家,把***前的游戏演奏得得心应手,又不使自己在黑暗中呈现,却把他的女人塞在玻璃上,塞在我跟前,迫使我的每一根神经都被这个雪白的裸体填满,以至出现归因偏差,这一刻除了鞭打那女人,以泄愤怒外,没有别的冲动。
这天,我在走廊上碰到刘禹。
“听我儿子说,你是他的朋友?”
“是的。”我说。
“目前什么在哪里高就啊?”
“在街上,拉车的。”
“他还有这样的朋友?”刘禹暗自揣摩,但只要他回想起小郭以往的非同一般的个性,也就不必惊讶了。“他的确交友广泛,前一阵子,还与一个法国人做朋友呢。”
“还没请教贵姓呢?”
“小姓陈。”
“不小不小,对了,”刘禹突然兴致勃发,“我突然四处走走,不知道你有没有空啊,陪我逛逛?”
“荣幸荣幸!”我弯腰说。
我们从“东南阁”穿过竹楼,一直走到了北边的木房,这里风景别致,与东边的竹林不同,这里全是清一色的桉树,每棵都有跃出屋顶几倍高,郁郁葱葱,绿意黯然。走过一段洋红石板路,我们到了后院,这里整齐地坐落着一排白墙房子,围墙有三个人高,都用坚固的铁索铐住。房子的后面就顶住了山的脚跟,就地拔一面青色悬崖。
我觉得这干净利落,里与以往看到农庄柔情都有所不同,不由自主地夸赞。“好一派风景!”
刘禹笑:“哦,这是我们的牢房。”
“牢房?”
“不错。”
“什么人被关在里头呢?”
“不听话的人,背叛我的人。”
我不敢吭声。刘禹见我尴尬,又主动打圆场:“陈先生不必惊讶,这样的人总是不多,如今这里面关的,多数是反革命的人。你知道,我每天就是钱来货去,但,我却是个进步的人,只要被时代所不允许的,我会主动统统将他们抓起来,关在这里,以免他们影响历史的进程,也算是为我们国家尽一些绵力。”
我点头:“是是,刘先生不愧是爱国之士中的典范。比起那些沽名钓誉,不做实事的假军阀,真是胜出千倍百倍!”
刘禹微笑:“我与你初次谋面,十分投机。走,我在带你到前面看看。”
我们向前走,碰到了他的保镖“矮子”,正带领一队卫兵在折磨一个女犯人,他们用绳子捆住她的头发与两脚,整个人直直地系到一棵大树干,丢在湖面上,系了人的那面由于重量,自然落到了水面以下。矮子在湖的对面喝酒,又命令士兵从那树干上踏过去。我猜想这犯人大概是活不成了。
“这是什么犯人,要如此折磨?”
“哦!”刘禹舒展眉头,洋洋得意,“那个女人是保皇党的,大清朝都灭了这么久了,这些人还口口声声喊皇帝万岁,你说该死 该死?”
我不做声,就算没人喊皇帝万岁,这地球也不见得太平。像刘禹这种人,在这么一个地方,不也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土皇帝吗?
“走,我们过去与他们喝一杯!”
我怯步了,如果过去,我该怎么与那队带着枪,盛气凌人的士兵交往?我觉得他们都是怪胎,别说与他们相处,哪怕是站在他们面前,我都觉得全身不适。再说那木头下分明就绑着一个活人,我怎么敢抬脚再踏下去,我怎么能与这班禽兽为伍!“我...... 我不会游泳,我恐怕万一掉入水中,可要刘爷差人打捞了。”
刘禹哈哈笑,一脸的鄙视。“还说你是个拉车,原来是个旱鸭子,这样吧,你若不小心掉下去,我亲自下去捞你!”
这话清脆有力,像一块大石头打破了树林的寂静,对岸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大伙从来没听说过刘爷会亲自跳下水救一个人,纷纷朝我身上打量过来。
刘爷的话与对岸那些嫉妒的眼光,给了我很大的信心。也许我真与他话得投机,他将我当成了知心,竟然在手下面前做下这样破格的承诺!这样想,我的忧虑顿时烟消云散,两脚突然变得有力气了,我要若无其事地穿过这座“人柱”,到对面平静地立在他们面前,我确信他们一定看不出我以前是个逃犯,落魄的穷秀才。
我站在岸边,怀着随时被拖进鬼门关的心情,闭上眼睛迅速地穿了过去。我走到对岸,刘禹像完成了一件大事般地高兴,可能觉得自己只花了几句话,就征服了我内心的恐惧。我知道这不是一种普通的征服,因为我们彼此都察觉,在我对他的客气之下,还深藏着恐惧。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