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和权尴尬地笑了一声,说中权,快看大叔有救无救?
我冲动地握住他手,说黄大哥谢谢你了,老爸已过世,就不麻烦你了。
黄和权大约被我亲热的举动给愣住,他说那好,有什么需要帮忙,只管吱一声就是。说罢上车将车开走。
一阵忙乱以后,我们将老爸抬回家。虽然看闹热的人多,真正帮忙的人却少,除了老虎叔,表弟等亲戚以外,仅几个邻居帮忙。直到晚上十一点过,灵棚才搭起来。灵棚很小,就搭建在老爸临时租赁的破屋旁。四根楠竹做柱,一张草荐做顶,只一个来平米。灵棚中央摆一张木桌子,上方是老爸的两寸登记照,很小,远处根本认不真切。木桌上摆着一碗烧白肉,一盘绿殷殷的李子。长明灯摇摇曳曳,火盆里燃烧着钱纸。我的隔房表姑坐在一张小凳上,手里捏着一张毛巾哭丧,她双手掩面,抽抽泣泣说,我的个哥哥哟,你怎么走得那样匆忙……人生的苦难那么多哟……你说怎么着……也不该就这么撒手了哦……连那乖孙孙也没有见哟……你就走了……
我倚靠着灵棚那楠竹柱头,瞩望着老爸的照片,以及黑被单下那张黑黢黢的面庞。透过袅袅烟雾,老爸弯曲着腰朝我走来。他戴着斗笠,埋头拉着平板车。他坐在大树下,嘴里衔着叶子烟杆,低声地对我呵斥着什么。
老爸啊,你为什么自杀?
这时表弟和老虎叔走过来,给我讲述老爸死前的事情。
老爸从平常市医院回来后,一直就咳咳吭吭。每天,他很早就起床,佝偻着走出来,蹲在墙角,面无表情地望着对面黄大林家炮楼出神儿。他还是舍不得那根长长的叶子烟杆,瘪瘪的嘴唇衔着,吸啊吸啊,就暴烈地咳嗽,咳出痰来,就用脚尖盖住,不停地蹭。不时地,那烟杆就得掉下地去。于是,他就又将烟杆拣起,重新衔在嘴上。
老爸在墙角犯病跌倒。表弟和老虎叔发现的时候,他歪在墙角,张着大口,口中吐出一串串五颜六色的泡沫,周身抖啊抖啊,无神的双眼瞩望黄家炮楼。表弟和老虎叔将他拉起,摆到竹躺椅上。他双手抓着老虎叔的手说,老虎,你……你……告诉……我家中权,要……要……要,做……好……好——手突然松懈,颓然放手。
我问老虎叔,老爸连话也没有说完?
老虎叔说是,他就这么就走了。说着将一只玻璃瓶递给我,说这是和元大哥揣在怀中,大约,他就是吞这个死的。
我接过瓶子。是一个装乐果的瓶子,冷得浸骨。
表弟说,叔大约是疼得厉害。
我说,哀莫过于心死。说着,将那乐果瓶子抛到远处。瓶子在马路中碎裂,发出清脆的声响。我让他们别管我,快去睡觉。等他们身影掩在黑暗,我走到老爸面前,跪下。我说爸啊,儿子不是人。接着,我给老爸磕头,脑袋咚咚砸在地上,发出很沉闷的声响。表姑急忙拽我,说和权你怎么这么不省事?你老爸就是怕拖累你们,所以才这样走。你要是爱护你老爸,就得顾惜自己。我浑身无力,疲乏地靠在竹子柱头,呼哧呼哧喘着气。
我知道老爸恨我。老爸对我已彻底失望。老爸梦寐以求就是我光宗耀祖,能盖过黄家势头,可我却辜负了他的期望。
我确实是一只虫子,连我自己都恨自己。我看见自己变成的那只虫子,在马路上懒洋洋地爬行,衰得不成个模样,连路也爬得歪歪扭扭。
我就这么站在那里想啊想啊,直到曙光初现,天快亮时分才歪在一张竹躺椅上眯着。睡梦中的我很惬意。我变成了一只硕大的硬甲虫。这只硬甲虫脑袋尖尖,背壳上是五彩斑斓的色彩。它站在马路中央,摇晃着脑袋扑扇着翅膀,飕地一下钻进黄家炮楼,就见一阵硝烟弥漫,黄家炮楼早已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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