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我们累得要死,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跑。告诉朋友们时,他们也拍双手赞成。学长说:“毛主席说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就是耍流氓。”
“你们早该结婚了,再等下去,飞鸿就成老姑娘了。”大家哄然大笑。
我汕汕的说:“别把我说得这么老。前几日我在恒隆广场时,有一个老外跟我搭讪,问我愿不愿意跟他生孩子,有报酬的。不过,为什么男人总想要我给他们生孩子而不想跟我结婚呢?”这是一个困挠我心中很久的问题。“难道他们看中了我的基因好?”又是一阵大笑。我莫名其妙,我似乎总做错事,说错话。于是悄悄地问浩太,我又说错了什么?
浩太说:“你没有说错,我也看中了你的基因,明年,我们生个大胖儿子。”又是一阵笑。
大家坐在一处闲聊,不知不觉又谈到周石。大家都有一种感觉,在大街上最喜欢遇见周石,他特别能侃,他是魔蝎座,幽默风趣,能使气氛一下子活跃。周石胆小,心思又细腻,内心柔弱,和他相处时,一点也不像愤青,大了倒越来越像了。那时不知谁恶作剧,说周石偷了某导师的一只乌龟,天天喊着要去抓贼。种种往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是太奇怪了,可发生在周石身上却理所当然,他哪天要是不出点新闻,大家反倒没劲了。
浩太不以为然地说:“周石这小子这几天在打我家飞鸿的主意,坏着呢。”
我讪讪地说:“哪有。”
他们又谈到周石常常裸泳,那天大家谈及***及道德之类的口沫横飞,这个年代的人们食欲过剩导致性欲过剩。
在我很大了以后,仍拍着翅膀想要飞,我总是充满千奇百怪的幻想,而我自己竟不觉得我和别人不太一样。直到有一天——记得那是刚刚上大学。有一天,我晒在窗台外面的一只鞋子掉了下去,我从窗口往下看,发现有几个男生正在下面经过,我向他们招着手,示意让他们扔上来,一个男生吹了吹口哨,随及就开始一遍一遍地往上扔,怎么也没投中目标。那时正值晚饭辰光,一大群的男生女生端着饭碗经过,都好奇地停下来驻足观看,引来一帮人起哄。我那时才意识到我是否以前经常做出一些让人注目的举动,而我自己根本就毫无察觉。有时周石常常和我谈起《最后的晚餐》,谈起达芬奇,说达芬奇在一段时光发现很多的东西都有共性,河流湖泊朽木的树根飞鸟的羽毛……之类的,都有颜色,他说远处的山是淡蓝色的,而红叶盛开时就会改变它的颜色,我们也常常观察夜间天上的星宿运行……
在座的学长问阿瑶:“我们几个男人谁最容易讨女孩子喜欢?”
阿瑶认真地把在场所有的男人看了一遍说:“是浩太。”我不置可否地看着他,他笑笑,一脸地无辜。
回来他拖着我上楼,我走路摇摇晃晃。
“结婚是个很累人的事,才刚宣布结婚,就这么累人,以后,我再也不要结婚了。”
浩太说:“是啊,谁让你要亲力亲为呢?不分亲疏,全要上门,生怕别人不相信似的。”
“我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这样你就不能反悔了。”
“你会后悔吗?”我一遍又一遍地问。
他笑道:“烦死了,再啰嗦我不敢要你了。”
“我爱你只是为了一种自虐,自虐的快乐,寻找一种压迫的屈辱感,当年我碰见一个不靠谱的男人实在是一种过错。我看《金瓶梅》常常会想:如果我同时遇见武松和西门庆我会喜欢谁?再三思考之后的答案会是西门庆,他会哄女人,骗女人,会知道讨女孩子的欢心,有时,女人并不在乎这个男人是否骗子,她只会在乎这个男人是否会在她身上花心思。男人懂风情才会讨女人喜欢,古往今来莫不如此。况且浩太常常说,男女之间尔虞我诈实在正常不过。我受得了地狱之苦才敢爱一个男人。男人是虐待狂,女人则是受虐狂。”
第二天早上,他赤着脚拖着拖鞋,把袖子高高卷起,蹲在那里修抽水马桶,他的手似乎有一种魔力,动作十分熟练。修好之后,他站起身,在水池边用肥皂洗了手,忽而问:“这几年你怎么过来的?”
我说当然天天想你,过来的。然后捋了捋他的头发说,你呢?有没有想我?从后面抱住他说,我再也不放你了,你到哪里,我也去,我要和你比翼双飞。
他忍俊不禁又笑了起来,返身把我结结实实地抱住,我闻着他的味道,好清爽,还有刚刚刮过胡子的肥皂味道。他抱着我,我感到有什么在体内跳动,他的声音,他的脸孔,他的动作都是我喜欢的,古老的心旷神怡的情爱在滋长,是一棵开花的树静静地开放美丽的花朵,我喜欢在进入梦乡前他对我说悄悄话的方式,情爱的愉悦让彼此融合。不是为了传宗接代,只是爱,要为一个人付出,为他留连,让他得到他想要我,让自己付出自己的一切。那时他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爱远本没有我们想像中的那么复杂,他有足够吸引我的地方。
常常女孩子在一起会谈一些私密之事,阿瑶也曾问我他怎么样?我起初不好意思回答,她再三地问,我才说他很好,很懂女人,怪不得那么招女人喜欢。我把女孩子的谈话告诉了浩太,浩太说你傻啊,这种事怎么好说出去呢?
他给我零用钱,一个地址,我随时想他就可以找到他,厨房宽大舒适,对于自己的前途,只是一个煮饭婆,为了家人做马做牛,无怨无悔。我对他毫无奢求,他给我的,我坦然接受,他离开我时,我并不寂寞,到处去逛,可以做的事很多,坐地铁,乘渡轮……去人多的地方,像个无业游民,内心深处,还有一个男人可以依靠。
有次和他翻脸,我掉头就走,他开一辆破旧的二手车,跟了我几条街,来来回回的,待得我的脚又酸又痛,他下车殷勤地替我打开车门。我糊里糊涂地上车,突然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乱叫道:“浩太,怎么你的方向盘被人偷走了,快报警。”
“老天,有没有搞错,你坐的是第二排。”一怔之下,他笑得气喘,有些夸张。
“你这个人,贼兮兮,非奸即盗。”我从他身后扑向前,双手围住他的脖子死命摇晃。生活中充满了失望,我已经成习惯,因他喜欢我,我回报他以同等样的感情。有了他,我打算好好的活到一百岁。晚上我们坐在地板上,喝着红酒。
“你应该告诉她,你的母亲,她是你的母亲,不是吗?你不告诉她,她会伤心。”
恻然许久,我说:“好久没跟她联系了,我常常忘了我有这么一个母亲,我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们之间无法沟通,她的生活和我完全两样,我怕她又在经历另一次的失恋,怕她嚎啕大哭的样子,我怕别人在我面前哭。我不会安慰别人,只有傻傻地站着……世上只有两个人爱我,一个是父亲,另一个是你。”
“你父亲爱你是不容置疑的。”
“是,我一直明白。”
浩太笑,“至于我,我们是情人,不能不爱。”
“别的女人,视求婚为最高敬礼。那天你向我求婚了,我很感动。”
浩太微笑问:“需要我送上一束花,再单膝下跪吗?”
我诧异地看着浩太,“太阳升起又落下,花还未开吗?我还没有收到过你送的鲜花呢?”
他过来用手指绕着我的头发,停了一下说:“你的母亲也很爱你。”
“我们母女各有各的天地,也许会有人以为不正常。”
“每个人都有母亲,由母体孕育,堕地后,不管愿意不愿意,都托世为人,母亲是生命的载体。当人们将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会想那个孕育生命的母亲,色相与皮囊最初是由母体带来的。”
“我相信父子、母女、弟兄、姐妹,都有缘分。我和你也有某种缘分,你对我温柔体贴,真是难得的,你的出现,从开头时我就知道结局,我的终身就是你。”
再三犹豫,我打了一个电话。
“我要结婚了。”我们母女说话没有多余的情感色彩。
电话那头没有声息,她似乎没有睡醒,我又说了一遍。
“我要结婚了。”
“是浩太吗?”我说是。
她静默了许久说:“这样也好,你的外公可以放心了。”这句话承载着太多的东西,一时之间,我怔怔地流下了泪。
“我知道你一直怨我,飞鸿。我不是一个好母亲。飞鸿,原谅我。”
这句话化解了一切的不满。
“妈妈,我结婚……那天,请您来……”我有些泣不成声。我该让母亲看到我出嫁,不然对我,对她都遗憾终生,血浓于水。浩太悄悄地过来,用手拭干我脸上的泪,能让我们母女和好,未尝不是他的心愿。
电话那头挂断了,母亲似乎极力抑制自己,我已泪流满面。结婚有着这么多的意义,超过我的理解。我和母亲尽释前嫌。
“人若真无心肝多好,我一直以为我无心无肺的,谁知五脏俱全,七情六欲都完备,活该我现在像林妹妹。”那天我发起了神经,流着泪对浩太说:“我不爱她,我从未当她是我的母亲,她喝酒,发疯,胡闹,骂人……我看见了只是一场恶梦,她的我童年少年的梦魇,我的母亲,她从未让我感到母爱,她将自己的不幸用她的方式对我渲泻,她可以早点去死,为什么不放过我,她只是给了我一条生命而已,可这条命不是我能选择的……”
“我以后要让我们的孩子有着糊涂的童年,快乐而又糊涂,有童心,正直又善良,这才是根本,前途功名富贵并不是最重要的。”
“你可以做牧师了。”
我抱着他,闻着他身上的气息,感到这就是一切一切了。
“我就爱你身上的味道。哪天我一觉醒来,你不在身边,我就抱着你的枕头睡,只要闻到你的味道,我就不用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从床上到沙发上,再从沙发坐到地板上,那多烦人。”
浩太哈哈大笑,他没料道自己能有治疗失眠的功能。“如果没有你,我的心灵就没有寄托,浩太,你对我真的好重要,我不能没有你。”
浩太有些感动,说道:“鸿儿,你对我也很重要,我离开你时,天天都会想到你,怕你不会照顾自己。哪怕你老了,我都当你是小女孩子,让我心疼的小女孩。”
“我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你小时候像个丑小鸭,谁知越大越好看了,尢其发育的时候每天都有不同的魅惑,那时的你像一枝花骨朵一般。飞鸿,我那时还心惊一阵子。”
“你有没有暗中偷窥我?”
“当然有,我是偷窥狂。你不懂男人,我可是血肉之躯,在男人中的品性是上上之选,所以没对你做什么不轨的事。”
我低着头闷笑。浩太一本正经,言之凿凿。他往往在最荒诞不经时,表现得最认真。
“如果你那时不轨,我或许就不会把你当回事。”我把玩着地上的空酒瓶子,想起以前在大学校园的生活,那时尽情地疯,我可以喝下十几瓶的啤酒,只是现在,浩太管束着我,我改变了许多坏的习性。
这世界本是一物降一物,浩太降伏了我,我虽然是个不愿被别人左右的人,但有了浩太,我宁愿像小草一样依附于他,就像小时候。人们常说,一个好男人背后有个好女人,同样,一个好女人背后,也有一个好男人。
浩太看我沉思,问道:“在想什么?”
我抬头看到窗外,一轮圆月在云层间游动着。人世间有许多的悲欢离合,只是我得到了我所得到的,我不会再有不满。我爱繁华,也爱虚荣,更爱浩太。
我久久、久久地等待着。过了很长很长时间,蝴蝶才起身飞去。张开双翅,驾着东风,穿过花丛,盘旋飞行。它在花丛中飞舞着,似乎要寻找,等待什么,它又稍停了一会儿。花粉渗入泥土之中,渗透着对大地之爱。
那天我在房间里,流泪哭泣,对未来无法释重——我告诉他说,我不爱我的母亲,我哭了。他的头靠在我的身上。因为我哭,我告诉他,在我的幼年,我的童年都是在母亲的阴影下度过的。其实我想要的母亲和现实中的相差太多,我生下来本身就是一个错误……身世的隐痛一直在切割着我的肉体,我的灵魂……哭累了, 后来恍惚觉得有些睡意,洗了一个澡,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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