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太抚摸我,似有许多的感慨,温柔地说:“又长大了,好几年不见了。”
“进来吧,别捣蛋了。”那时看他疲倦的身影,心里一阵凄怆,他比我大,却有时仍被我当做小男孩,女孩子总是有母性的一面,我有母性,对于他,小时他照顾我,现在我想照顾他。一种角色的转换,我甘之如饴,乘他转身时,我急忙用手擦去了要流出来的泪,给他找换洗的衣物。我一直保存着他的一切,包括他的衣服,那是念心。
浩太到我的房间来,把并放在书橱中的书本拿出来浏览了一下一一你有洁癖。他巡完一局后大模大样地说。
从窗外可以听到车子的声音。
“这间屋子,让我想起学生时代。”浩太说:“感觉很像,读完书就一个人租房子出来住,习惯吗?”
“是贷款买的,父亲给我付的首付,他说以后我要付不起,就找一个男人来帮我付。”
“有很温暖的感觉像小女孩子的房间,平常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整天缩在被窝里面,自己煮饭。”
“鸿儿。”浩太笑着唤。
听见他在喊我的名字,一下子又回到了多少年前。
“别哭。我一切都好好的。你这样,我……我真的要自责,我是多么自私,多么不安全的男人。”
我只是呆若木鸡。
“让我看看你。”浩太还是那么的富有一种爱心,仅仅对我,我的喜怒哀乐,他都了若指掌。可他我却是不明白的。我想我的眼睛有些红了,他看着,我回避不了。回避了,也不能不让他洞悉我的一切。
“为什么一个人。”浩太一贯地谐谑。
“我刚刚看了一遍,你的屋里没有男人来过的迹象。”
“我没心情开玩笑。”
“我却心情大好呢,我生怕我来时和一个男人相撞,所以事先打个电话,以免撞车,你知道这种场合会尴尬的。”浩太逗笑地说。
我让他弄得啼笑皆非,在多少幻想中,浩太有一天会出现在面前,我会抱住他不放,永远我要让他用一生都来补偿我,他对我愧疚,他欠我几年的相思。
怎知他却只顾说笑。 “你黯然神伤的样子让我内疚一辈子,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
我头昏,坐下了,外面竟下着雪。浩太终于坐下,我期望中的见面,并不是这么若无其事的。
我有点失望,更加失落。
浩太终于坐了下来,面对着我。
“我一直希望你笑,不希望你难过,看你难过我会比你更难过。”
“这几年来,你不曾想别的男人吗?”浩太问得有点轻佻。 我只是黯然,无法说话。
他一觉察到此情此景,也无语了,相对无言。浩太站直了身子,收起了谐趣,凝视着我,他像个老大不小的孩子。他双手放在裤袋里,显得很安祥。许多年虽有联系,可看到真人,内心的悸动还是超乎寻常,我一直没敢去找他,怕到时我忍不住,逼他会娶我。一到真正的时候,我的脸皮还是厚不起来。一切尽在不言中,那情意和眼神都传达到我的心里。他的目光有些深邃,然后伸出手来和我握了一下,一下子我的血脉中仿佛灌进无数的激流,我似乎晃了一下,他看我不对劲,马上扶住我说:“你不要紧吧!”我说不出话来。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怕一看,我就会情不自禁,扑进他的怀中,那个童年少年我一直倚傍的男人——我没有勇气。
我说没事。
“是吗?”
浩太看着我,一点不像以前荒诞不经的样子。我定了定神,五内摧伤。
浩太反常的寡言,显然内心非常痛苦。
“鸿儿,你现在还好吗?”浩太问我。
还好,好得很。我认为我见到他应该大哭一场,不放过他,可我没有,那是小孩子的把戏,我曾听外公说,他离开你有他的理由,你不要去问,问了也无益。
再见,是他几年前对我说的最后两个字,如今仿佛浩太又会很快便从我生命中跑出去了。那时,他凝视了我一眼,对我来说再见和永别是一样的,我不知是喜是悲,他再将从我的生命消失,就像水流到沙子里一样。然后我注定一辈子做老姑娘,这是宿命。
我心里酸苦,浩太只顾开玩笑。
“我知道你想问我,你想念我吗?只是啊,小姑娘变了老姑娘,不好意思问了。你的外公打电话给我,说你嫁不出去,我要负责。”
我站了起来:“真的。”
“说我无心无肺,天理良心,你想我诱骗过你吗?我一直可是正人君子,从未被人如此荼毒过。我的一世英明全毁了。”浩太摇首不已。
“如果你是为了怕我的外公,你不必再来,我不需要你负责。”浩太又是笑,没事他便这样。“不,不是这样,你知道我的,我想你便来了。”
这时他看到了桌子上的一张信笺,他伸手拿去看。我想把它从他的手中夺过来。这么一来,我的手指碰到了他的指尖,一瞬间,我和浩太都不说话。
看我这样认真,浩太也顽皮地还给我。
“我一直给你写信,我知道了许多你的事,但是也感觉还有很多事不知道。”
“你不觉得我们一直过着很戏剧化的生活吗?”
“你是指什么?”
“反正就是,一个小女孩和她一直喊叔叔的有特别亲密的关系,她的父亲完全不在意吗?”
“这不算什么嘛。”
“的确,我们的关系很特殊。虽然特殊,我倒不觉得我们有悖伦理。我们就是这样,只是这样而已。我有自信,对自己,还有对这个世界。”
“这是嗜好的问题,会有人认为我有猥亵幼女的行为,只是这样。”
“这么说的话,你在犯罪,你的内心潜藏着犯罪的欲念。”
浩太嘻嘻笑,但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室内照得有点昏黄,我打开冰箱,开始找里面的东西。
“应该有些馄饨之类的。”我弯着腰说:“奇怪,怎么没有,是吃完了吗?”
“不要忙了,一杯热茶就够了。”
“要是知道你会来,我会先准备一些。”
“没有来这里过夜的男友吗?”
“没有。”
浩太调侃我说:“你在读大学的辰光有个男孩子在你的楼下抱着吉他唱情歌唱了一晚,吵得附近的狗都叫了一夜。怎么现在无人问津了?”
“有这样的事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他笑道:“真的没有男朋友吗?那也没什么不好。现在女生追男生很新潮,女人也可以改变历史。”
“但是不管怎么说,我可希望男孩子追。”
“我可想把诱惑我的女孩拐上床,这个坏念头一直不肯放弃。”
“你不是色狼。”
“你说对了一半,我们太熟悉。”他说。我们四目相接,又笑了起来。
“就这样,不要动。”他低声说。
我想问为什么,但不意间,浩太突然把我转向他自己。用双手把我的脸颊捧起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的脸距离我相当近,我身体僵硬着,就这么动也不动,我意识到自己的膝盖激烈地颤抖着。
他放开我,站起身来,面对窗外飘扬的雪花说:“我凭什么来找你?我只是个无业游民,你的父亲一直希望有男人给你安定的生活,那个男人不是我,我不在他的考虑之内,当然你父亲给你的足以让你悠闲地过完这一生,可我能带给你什么?我一直安定不下来,我四处跑,我管不住自己,或者我是一事无成,我想在你面前有点自尊,我不能用女人的钱,我不能用这个当初叫我叔叔的人的钱,我成什么了?上海话是一个小拆白党。”
“浩太,你会认为这重要吗?”
“我,别恼我再说一次。现在的女孩子爱一个人不会无条件的,或者我只相信当初那么小的你。”
“可你那时也不肯娶我。”
“我十几岁也说要嫁给你的。”我不服气地说。“即或天下人都不懂我为什么会为一个大得可以做我叔叔的男人十几年不嫁,可你懂得。”外面的雪不停地下着。
“当初你的父亲反对我也是因为他认为我们不合适。他不肯将你交给我。”
“他没能给予我健康的童年,还要把我下半生的爱情毁灭。”
“他是爱你的,他一直想补偿。你也原谅了他,可你不承认。”
“每个下雨天,我都想起你,风和雨是属于我们的。我时常想起那个不知愁的少年怎能样度过了我的童年少年,往事情何以堪?然而,我害怕想你太多,我害怕只有我想你而你不想我。”
浩太牵着我的手:“我,我也害怕,但我没停止想念你。能有一个人令我想念,总好过没有。真正的寂寞是没有人可以想念。只因想你,我不会寂寞。”
我牵着他的手,良久良久,我感受到他的爱。
我不再是七八岁了,我成熟了。浩太看着我:“在我一无所成时,我不要你的怜悯,除了黯然而去,我还有什么选择?”
我隔着玻璃,望着外面奔腾的黄浦江:“浩太,这么多年来,我每晚都带着个希望,希望你远远地回到我的身边来。我好像已历尽沧海桑田似的。浩太,你没有自卑的必要。有很多女孩子喜欢过你。”
“连你都看到了,我自卑了,这是那个浩太吗?”浩太莫明的笑着。
我头一次醒觉他是如何的缺乏安全感。
“我不明白你这几年经历了什么?”
他不想说给我听,他不想提及。
我推着他,浩太笑了好一会抬起头来。
我把他的头抱在怀里:
“浩太,你说你只希望带给我欢笑,你自己呢?浩太,别骗我,别骗自己,你是不快乐的!”
“浩太,男人是可以哭的。不是每个男人都要做比而盖茨,都可以做李嘉城……我也想做比而盖茨的女人,可是我更爱你。因为生命不仅仅是满足一种虚荣心,对我来说更是一种生存状态,我要和你在一起。”
浩太离开上海四五年,如今回来,上海已经历了许多的变幻,他实在有点失落。
“浩太你现在住哪儿?”我问。
他不回答想要转移话题:“光头呢?他怎么不趁机来安慰你?”
我恼羞成怒看了他一眼,周石上学时就一直叫光头,没想到他也知道。“浩太!”
我不由自主地扑到他怀中,一接触到他身躯,几年的时光恍若一刹,四周没有了别人,一切就像昨天。 浩太仍是那样,像个大男孩子。可他抱紧我时,我发觉了他的激动。“他是极爱你的,我看得出来。我对他这么客气,一半算他大量,一半算是看你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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