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的机体穿过厚重的云层,在虹桥机场降落。我从舷梯上下来,冷雨,冷风,周围的冷若冰霜,大地一片阴沉黯淡。我又回到了这里,记忆倏然消失,涤荡身心的是一种疲乏。
机场上的风很大,吹乱了我的头发,雨打湿了我的脸,我仍有些疲惫。我仰起脸,望着天空阴沉沉的云层,在过去人生旅途中失却的似又捡了回来,像垃圾,丢掉了,却埋在阴暗的某个角落。
经历了多少年的行程,却没把它忘却,还时不时的骚扰着你,不知是哭,还是笑,连自己都不知道。并没有可以牵肠挂肚之处,血痕仍历历在目。回看我自己的历史,童年少年的我——在那个年龄,我没有任何的血色。
过去到底消失在什么地方了呢?当时的我以及我的世界,只是一片空白,既是空白,可我的心为何还有刺痛呢?就连许多张熟悉的脸,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的亲人……遽然间也无从想起,我把握不住,把握到的,不过是一张张幻影而已。
我不愿追悔,而且,随着千帆已过,是怎样的沉舟侧畔呢?
曾有人曰:重过阊门万事休。笔者却云:庾郎未老,何事伤心早?只是这时破梦门已湮没无迹,无可考证它的具体方位——我总是见到这个人,不是今生,也许前世,在千年之前。时间静止、倒流,回溯……这张面孔,非常的熟悉有着震撼。有过的、微妙的感觉。只是,一刹那间,不适当的时刻,我恍惚不安了,他拉着我的手起来。
“你知道我要什么?”我对他说:“我只是一个小女孩子,一个女人,只要一个爱我的男人,一直守护呵护我的男人,这种爱本来就很古老,可以生生世世,地老天荒。”落日在荒凉中动荡着,风很大,吹乱了我的头发。他轻抚我的头,我们默默地看着。
在少年时,我一度想要离家出走,想堕落,想自弃,可我深知,堕落无异于打入深渊,再回首无异于妓女从良,我输不起,我不敢跨出这一步,那时,常常陪伴我的是你深沉的爱。总有一个声音在背后默默地支持着我,让我至今感动莫明。是你给了我流浪的一生,是你以默默的奉献,我为此感动了一生……
在夕阳下,冷瑟的风中,雨忽而停止,世上再无人再这样抓住过我的手,刹时间,我的心在传说与现实中穿越。是冥冥中的安排,还是魂归故里?我在徜徉,回不到旧地,那魂牵梦萦的故土,许许多多的爱情命运曲折迂回,女人都被说成红颜祸水。
我接触到的岁月的痕迹,已很多年,历经很多个朝代,我游走着,神魂回不到自己的的时空……
得不到的方叫人牵肠挂肚,这个道理很多很多很多年之后,才明白,付之惘然一笑。
——而我等蠢物,当时却想不通。直到有一天我回头一看,才发觉人世间经历了唐宋元明清,民国,还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风云变幻,我只是一个过客,千百年的轮回中,我是花是草,是水底的鱼,是被猎人追赶无处窜逃的猎物……他们或许不知道,得到我,会有许多的烦扰,没有我,他们的日子更加平淡……我不能忘掉一切,一切,我的叔叔情人对我的仍那般珍爱的时候。
我很小时,就被别的坏小孩叫做私生子,当时我不明白什么叫私生子。偶尔有一天,我看了一本书,知道私生子是非婚生的孩子,才突然想到我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父母,心里的伤痛是巨大的,也许正因如此,对他的爱很挚着。
母亲十六岁就生下了我,又不敢让别人知道,我的父亲又有家室,我的出生是糊里糊涂的,糊涂的爱,导致了一个生命的降生,未尝不是一个笑话。
她很少有母爱的一面,她认为当初生下我,把我放在别处,让我自生自灭,经历自然界淘汰,能生存下来得看我自己的造化,像达尔文的进化论一样。她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仍知道适者生存的道理。
我对父母的爱一直很奇怪,我的周围,父母不像父母,叔叔我又不愿当他是叔叔,我的情感一直很混乱,他一直好奇我的书读的这么好。
我堕落且沉沦,我不通世故,我的童年的初衷让我甘心为他守候,像守候自己丈夫一样。或许伴随着对人性的失望,只能是温柔恋情的痛苦在增加,对他的爱愈加迫切,像麻醉了,苏醒不过来,而对此,他是占尽了优势。
他履行了做叔叔的职责,在时不时的送我各种各样的小礼物,会去南京路上看一场电影,买上一大包的爆米花,会带着打扮得像一个日本女孩子的我去美美百货购物……周而复始,终于有一天,我告诉他,我对小女孩的零食不感兴趣时,他才恍然大悟,他从未觉得我已长大,还认为我是用一个棒棒糖就可以破啼为笑的幼女,当我对某样垂涎时,他就会来竭泽而渔讨我的欢心的那个叔叔。年复一年,我的心伴随着青春的渴望因爱的痛楚要胀裂开来。我就会四处找他,火车,地铁,汽车,渡轮,飞机就差在报上登个寻人启事。
在石库门的一条街上……昔日重来……不是一场幻觉。当我两手空空时,走过这条街衢,我对他说:“如果我以后老了,只要不太穷,日子也会很好过。”
秋风萧瑟,季节易变,曾几何时,我想拥有整个世界,我是那么的贪心,他说,不要太贪心,贪心的人会一无所有。
我拉着他说:“天之涯,海之角,我都陪着你。”
他抬头望望,微笑地吃了一惊,我对他的卑躬屈膝的示爱,一切应是枉然。我们两个人命运都已注定,他是我真正的危机,我对他来说是个特殊的孩子。
我和他无所不谈,从女人男人内衣口红还有性。记得某日他问我择偶的标准,我当时正拿了一本金瓶梅,回答道:“我的梦中情人要有武松的豪放,还要有西门庆的浪荡。”
他听得一愣一愣的,忽而大笑。
他在十五岁时送我的礼物很特别,是一套比基尼游泳衣。他说,你已长大,我很欣慰。我常常想,这里面是否有别的意义呢?我对他说,我要你送鲜花,我从未收到过男人送得鲜花呢,就要希茜公主爱的那种红玫瑰。然而不久,他就乘飞机远去了。
因为有网络,我们可以毫无隔阂地交流。他祖籍是福建,国籍是新加坡,他会跆拳道,是黑段。和我的父亲曾是好友,我的父亲是个人来疯,遇到知已,话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他也是老少通吃的那种。
那时父亲常常要搓麻将,他是最好的牌友,一来二去,有一日,他对我父亲说,我喜欢你的女儿。父亲乐呵呵的说,她最像我,人就是太聪明了。他十几圈牌下来,头有些昏,一边码着牌,突然醒悟过来,说什么,你是她叔叔,不能乱了辈份,会让别人笑话。
他知道话不投机,这事再也没提过,这事是我很久之后才知道。
我时常暗中窥测我的叔叔,一直窥测他,像暗中的一只斑斓的大虎,随时伺机蠢蠢欲动。我幻想和这个男人,远走高飞,疏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如果那时和他在千万人中错过,也许我的人生又是另一番光景。他在那里做饭,却不知我的心中有过万千温柔的触动……
在石库门的一条街上,我一眼瞥见那辆破旧的二手车,载着他和另一个虚荣的女人——我无法发难的冲动下,回到昏沉沉的那间小屋,一直处在玫瑰色昏眩的状态,我肆意自信完全破灭了——像一个个肥皂泡泡,非常的美丽,容易幻灭,我一直喜欢用幻灭。
生活就是以它意料不到的地方发展,不管是好是坏,你愿意不愿意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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