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偏西了。已经是下午三点钟的时候,老队长一人走进了岳洪波家。一进门,岳洪波就迎了出来,看老队长一人进了屋,就问:“任鲁呢?”老队长说:“他说他先去趟供销社,一会儿就来。”就直接进了里屋。
洪波母亲正在炕上坐着,看到老队长进来赶快说:“老兄弟来了,快坐炕上。你是个大忙人,不到农闲时候,你是没时间窜门的。”老队长打着哈哈说:“咳咳,忙也是瞎忙,这么多年,也没忙出个啥来。嫂子这几天身子骨怎么样?”洪波母亲说:“也就这样,好几天,歹几天的。这两天没刮风,暖和点,喘得就轻,也能下地帮洪波点忙。”老队长叹口气说:“咳,都是那几年没白天没黑夜的忙,干活太多了,累得。”洪波母亲说:“她老婶好吗?”老队长摇摇头说:“今年也不行了,白天干活多一点,晚上就喊腰疼。半宿半宿睡不好觉。”
“吆,那得赶快请医生看呀。”
“也没少看了,药也没少吃了。效果都不太好。”
“那就别让她干活了,有空多出来转转,到我这儿坐坐。老姐妹几年都没在一块聊了。”
“这行,让她来你这儿坐着,老姐俩能解闷。”
正说着,听着一阵脚步声——任鲁来了。任鲁一进门,就听岳洪波说:“你怎么也不戴手套,看把手冻得。”任鲁“嘿嘿”笑着说:“刚出门没觉着冷,回来时才知道天冷着呐。”
“你刚病好,再感冒了怎么办?哎,你不是去供销社了吗,这买的什么?”
“我没去供销社,我去了趟赤脚医生家。给大娘买了瓶药。”
“这是什么药?”
“川贝枇杷膏,专治咳嗽,哮喘的。”
“怎么吃呀?”
“不论顿,咳嗽厉害时,用吃饭勺盛半勺,含在嘴里,慢慢化了咽下去,挺管事的。”
“这得多少钱呐?”
“你管他多少钱,对病有好处就行了。”
“快进屋暖和暖和吧,看你的鼻子都冻红了。”
“我没事,给你当下手吧。”
“那行。你就先把葱剥了,炒菜等着用呢。”
“哎。”
听着外面的谈话,屋里两个老人会心的笑了。
老队长说:“真没想到,这后生还是个有心人。”洪波母亲点着头说:“唔,是个好孩子。”
两人聊起了天气,年景和家里的日子。聊着聊着聊到了年轻人。老队长问洪波母亲:“今年洪波十八岁了吧?”
“说是十八,她生日小,快到腊月门的时候才生的。按生日还差几个月才够十八岁。”
“也该提亲了吧?”
“现在兴自由恋爱。我一个人把她拉扯大,打小就不管她,兴马游缰的惯了,也不听我的。就教她自己定吧。”
“这眼前就有的好小伙子,你不想招进来吗?”
“这我不敢想。人家有文化,有前途,能看上我们这傻闺女吗?”
“这话说得不对。他有文化应该才明白事理。像洪波这样的女孩子,别看没文化,哪点也不比峪口的女孩儿差。他要说不要,那才叫没文化。”
“这话也有理。要不你给咱张罗张罗?”
“我看行。这事包我身上了。”
这时门帘一挑,岳洪波进来了,说:“饭好了,吃饭吧。”就把在墙角立着的小炕桌搬出来放到炕上。对老队长说:“叔,您还是坐里边吧。我们年轻人都不会盘腿。”老队长说:“好吧。”就弯腰脱了鞋,坐到了炕里边。
岳洪波和任鲁把饭菜都端上了桌。两人坐在炕桌两端的炕沿上。看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老队长高兴得说:“嗨,莜面窝窝。从哪买的莜面?”洪波母亲说:“这是上个月洪波她舅舅来看我,给带来十几斤莜面。一直没舍得吃。”任鲁说:“莜面是好东西。营养丰富,比白面还好呢。”岳洪波说:“那为啥白面算细粮,莜面不是细粮呢?”“那是人们的一种习惯。当然,莜面的确没有白面好消化。胃肠不好的人,还是少吃为好。”
四个人边吃边唠,饭菜的热气伴随着人的欢声笑语,在小小的房间里回荡。
外面传来了一阵喊声,四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住咀嚼,侧耳听了起来。原来又是显忠祠大殿顶上的高音喇叭发出的声音。
“各位社员,下面发一个通知。通知以下人员吃过下午饭后,都到显忠祠西厢房集中开会。田玉兰,徐登山,任鲁,岳洪波,涂金虎------,以上人员吃完饭,都到显忠祠开会。”
声音停止了。四个人互相看着。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好半天,任鲁说:“先吃饭吧,管他什么事,吃饱了再说。”洪波母亲说:“又不知道折腾什么呢。”老队长说:“嫂子你放心吧,没什么大事。你没听叫了二十多口人呢,准是又搞宣传喊话的事。”任鲁说:”大娘放心,有我呢,他们敢惹翻了我,我可不会给他们省油。“老队长说:”愣头青,别光耍你那倔棒,到了,先看看干什么再说。“岳洪波说:”先吃饭吧,饭都凉了。等吃完饭,去看看怎么回事。“四人接着吃饭。
吃完饭,岳洪波收拾餐具。任鲁一个人向显忠祠走去。刚上了斜坡,进了大门,就看见前面一个女孩子正在向前走着。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一看,是田玉兰。
这个田玉兰和任鲁也是同学。比任鲁略大些。不过任鲁从来就不喜欢和她来往。用任鲁的话说就是:不喜欢她那种“浪荡”相。因为在学校时,她就跟一个造反派的头头鬼混,每天晚上很晚才回宿舍。女同学都十分討厌她。
有一次晚上,她又出去鬼混,同学们商量好,把宿舍门闩上。半夜她回来后,推门推不开。没想到她竟把那个造反派头头叫来,对一伙女同学一顿威胁。把几个胆小的女孩子吓的几天没敢回宿舍睡觉。
田玉兰看到任鲁就喊了一声:“倔棒,吃饭了吗?”任鲁没吱声,只管往前走。田玉兰又叫了一声:“哎,叫你呢。”任鲁走到她脸前才说:“叫我呢?”田玉兰说:“这儿没别人,不叫你叫谁呀。”任鲁眯着眼说:“我的名字不叫倔棒。你认错人了。”田玉兰“嬉嬉”笑着说:“吆,不高兴了。好,对不起,任鲁同志。”说完,又“嘿嘿”笑起来。任鲁说:“得了,别胡说八道了,快开会呀,进去吧。”二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小拱门。
显忠祠的西厢房里灯火辉煌,熙熙攘攘的聚集了许多人。任鲁走进去一看,不但有刚才大喇叭上点到的人,而且大队许多干部也来了。人们互相打着招呼,说笑着。
任鲁和大家打过招呼后,看着摆放整齐的板凳,想找个座位坐下。抬头一看,一条横幅挂在北面墙上。上面写着:锁龙大队文艺演出队成立大会。下面摆放着一张方桌。方桌上支好了话筒,桌旁架起了扩音器,两旁墙角立着两个音箱。任鲁这才明白,大队又要组织文艺队了。
任鲁轻轻走到最后一排座位,坐在了墙角一个位子上。静静的看着闲聊的人们。有几个小姑娘提着暖瓶,茶杯走了进来,摆放在最前排的桌子上,又都走了出去。
岳洪波来了。一进门就被几个女孩拉住,打闹起来。一阵嬉哈打闹,把屋子闹了个热火朝天。
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大家安静,各找座位坐下。”人们一下静下来,都找座位坐下来。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一鸟进林,万籁俱静了。”人们又笑了起来。
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大队干部赶紧把门打开。大队书记陪着几个公社领导走了进来,直接坐到了前排座位上。小姑娘们跑进来给领导们倒水,递烟。
书记走到支着话筒的方桌前,用手轻轻弹了弹话筒,然后拿起话筒,对着话筒说:“各位青年同志们,今天把大家召集来开会,大家都看到了,我们要成立文艺演出队。文艺战线是文化大革命的重要组成部分,搞好文艺宣传,我们责无旁贷。我希望各位青年认真学习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搞好文艺工作,做一个红色文艺宣传员。下面有公社党委宣传委员仇立友同志讲话,大家欢迎。”屋子里响起了一阵掌声。
最前排座位上站起一个高个子,圆脸,胖墩墩的年轻人来。走到话筒前,有人赶快把一把椅子搬了过去。仇立友坐在椅子上,开口说:“这次锁龙大队成立文艺队,公社党委派我来祝贺,我们的文艺战线又有了生力军。愿大家努力工作------。
任鲁听着仇立友讲话,脑海里想起在学校时班主任老师给他讲的故事:
文化大革命以前,学校有一个同学叫仇立友,整天爱看小说,被小说里的故事吸引住了。有一天这个同学失踪了,家里找到学校,求学校帮忙赶快找到他,千万别出什么事。
学校派出了六,七名老师,在外寻找了五天,终于从十几公里外的一座山上把他找了回来。回来时,满身污垢,人也消瘦的不成样子。问过他才知道,他是看小说里的人物,上山修行,得道成仙,也想学着来。结果弄成这个样。
一年后,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仇立友跳了出来,扬言要”反戈一击“,参加了红卫兵。到处游行,贴大字报。回到学校就喊着”砸烂封资修的旧教育。“对学校的校长,老师任意揪斗,殴打。就凭着一身邪气,毕业时,进入了干部队伍。
正在想着往事的任鲁,被一声喊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原来仇立友又在喊口号了。”团结起来,为文艺振兴而奋斗!“”毛主席万岁!“人们也都跟着喊。喊过之后,仇立友站起来走回了原来的座位。
大队书记走到话筒前说:“同志们,咱们都是村里的年轻人,平时爱唱,爱跳。经过大队支委会讨论研究决定,由你们二十三位同志组成大队文艺队。张亮同志任队长。师建华,田玉兰,任鲁三位同志任副队长。由任鲁,涂金虎,田玉兰三位同志组成指导组,任鲁任组长,负责编写剧本,音乐和舞蹈。我希望大家齐心协力把这项工作做好。要一切行动听指挥,认真把节目排练出来,争取元旦演出成功。”
任鲁听得有些糊涂,“我什么时候成了副队长?莫名其妙。”这时书记又宣布:“下面有张亮同志给大家布置任务。”就走了下来。张亮走到话筒前开始布置以后的工作。书记走到任鲁跟前,微笑着说:“兄弟,听说你对音乐很内行,特别是胡琴拉的好。这次可有了你的用武之处了。好好干,我对你的希望值是很高的哟。”任鲁摇摇头说:“哥,别把我想的太高了,否则你会失望的。”书记笑了笑说:“我知道你脾气倔,不过你放心,只要你好好干,做出成绩来,党支部不会抹杀任何人的功绩。再说,不是还有你哥我吗。”
原来大队书记也姓任,和任鲁是远房本家。所以任鲁管他叫哥。虽是亲戚,但在文化大革命前,两家来往很少。那时他家里很穷,母亲早逝,只有一个老实巴交的父亲和他住在两间四面透风的土房里。任淮总爱说:“一个穷小子,和他来往有什么用?还不如养条狗呢。”可是任鲁却经常偷偷到他家去,因为他家存了许多古典小说,吸引着任鲁。不但可以在他家看书,而且还可以带回家看。像什么《七侠五义》《说岳全传》《西游记》等等,任鲁的少年时代已经都阅读过了。给任鲁的学习和生活带来了无穷的乐趣的同时,也使同族的两兄弟的关系密切起来。
文化大革命一开始,这位哥哥参加了红卫兵,开始了“破四旧,立四新”的造反生涯。看着哥哥带着造反队今天斗这个,明天揪那个,还是少年的任鲁弄不明白,为什么昨天还是大队书记的老伯伯,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坏蛋,他不相信。看到本家哥哥积极的领着人喊口号,押着原来的大队干部,在街上游行,他的心里很不是味。从此,他疏远了这位哥哥。与他相反的,任淮却死皮赖脸的攀上了这门亲戚。本家哥哥看在亲戚面子上,介绍他进了造反组织。虽然任鲁不大和这位哥哥来往,但哥哥仍然喜欢他。这次大队文艺队的组织安排,看来也是哥哥有意安排的。
任鲁看着任书记说:“哥,我先把丑话说前头,我对文艺不外行,但我从来没当过干部,没有领导能力。恐怕当不好这个副队长。如果出了什么癖漏,给工作造成损失,就得请领导原谅了。”任书记说:“谁一生下来就会当领导?年轻人什么事都得锻炼。先干着,有什么事我给担着。”任鲁只好说:“谢谢哥。我就先试着干。”
这时台上的张亮叫任书记:“老任,我的活都完了。你还有什么讲的吗?”任书记站起来,快步向前面走去。
任书记站在话筒前说:“今天我们的成立大会开得很好,很成功。希望各位同志今后好好工作,为我大队的文艺事业做出你们应有的贡献。下面首先请公社领导退场。”在任书记的带领下,全场响起了一阵掌声。仇立友带着几个公社来的人,向大家挥着手,走出了会场。任书记宣布:“会议到此结束。”然后和几个大队领导前后离开了西厢房。
这时张亮喊了一声:“各位队长和指导组的同志留下,其他人可以回家了。”人们纷纷从座位上站起来,互相簇拥着,离开了会场。只剩下六,七个队干部。张亮说:“大家往一块坐。”几个人都坐到前排,听张亮讲话。
张亮走到话筒前,先把话筒关了,然后说:“在座的各位今后就是我们文艺队的核心。有什么想法和建议请大家谈一谈。我,大家都知道,也是个文艺积极份子,但水平不高。年龄又大了点,在咱们队里可能我是个大老头。(2)所以,主要工作还得靠你们完成。希望大家能同心协力,帮助我,完成党支部交给我们的任务。下面大家发表个人意见。”人们互相看了看,谁也没说话。张亮看到会场没人发言,十分冷清,就点将发言了:“任鲁,你是副队长,带个头嘛。讲一讲,你对今后的工作有什么想法。”
任鲁慢慢站起来,说:“这个副队长对我来说是毫无思想准备。不过即然领导已经决定,相信我,我就先干着。虽然我学过一点音乐知识,可以谱谱曲,写写词。但是这点墨水离编剧写歌差的太远了。还有就是大家都知道的,我的脾气不算好,弄不好就爱骂人。这事可就要请大家原谅了。至于工作,我不知道支部是怎么交待的,还是先听张队长的吧。”说完就坐下了。
这时大家都一齐喊了起来:“任鲁说的也对,还是张队长你先把大队的意思讲讲吧。”张亮无奈的说:“也好吧。咱们现在的任务是:除了一些小型舞蹈,歌曲外,一个艰巨任务就是要排练一出歌剧,名字叫《一块银元》。原来的故事版本都已经油印出来了,现在就发给指导组。由任鲁,涂金虎进行改编。限你们一星期内拿出剧本。然后挑选演员。舞蹈,歌曲由田玉兰负责,演员也由她负责选拔。这样安排你们还有什么意见?”大家都说这样很好。只有任鲁说:“一星期叫我拿出一部歌剧来,太困难了。”又问涂金虎:“兄弟,你有把握吗?”涂金虎笑着说:“不知道,看你了。”任鲁生气地说:“你小子别耍滑头,咱是一条绳上俩蚂蚱——跑不了我也蹦不了你。”涂金虎说:“鲁哥别怕,音乐活归你,做词归我。你看行吗?”任鲁说:“你要不怕,我怕什么?”张亮说:“好,就这么定了。别人还有什么意见?”众人都说:“没了。”“那就散会。”张亮大声说了最后一句。人们站起来嬉嬉哈哈的说笑着走出了西厢房。
任鲁最后一个走了出来。刚走到大门口,一个黑影从树林里跑了出来,把任鲁吓了一跳。等人影走近一看,原来是岳洪波。任鲁奇怪的问她:“你怎么没走?”“我等你呢。”岳洪波喘着气说。看着岳洪波被冻红的脸,任鲁心里生起了一股暖意。他责怪的说:“大冷的天,不早点回去,小心感冒。”“我---一个人走---有点害怕。”听着她说话有些结巴,任鲁说:“看,冻着了吧。”说着就要往下脱大衣。岳洪波急忙拦住他:“别,你病刚好。我其实不冷,不信你摸我手。”说着把手伸了出来。任鲁轻轻抓住她的手,果然很温热。就说:“那就走吧。”二人并肩向东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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