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军天野师团从朝鲜罗津进驻延吉，准备围剿闹得轰轰烈烈的抗日救**。王德林原是驻扎在安图县瓮声砬子的一个小小的营长，竟然自封司令，在汪清的小营子打出了抗日救**的旗号，招兵买马，联络各方，拉起了数万人的队伍。
天野知道中国人的‘毛’病，啥事不愿意出头，忍着，就像干柴在烈日下暴晒，即使晒得裂开也不燃烧，只等一个小小的火种！王德林就是这样一个火种，他让这些忍受奴役命运的人不再忍下去，跟着他拿起了刀枪。此刻，在陈设简陋的司令部里，受到重创的藤田部队大队长正在描述那些赤着上身、喊着刀枪不入进行冲锋的救**的战斗情景，藤田脸上的肌‘肉’在扭曲，嗓音嘶哑，眼睛布满血丝，仿佛还沉浸在杀声震天的威慑之中。中国人一旦行动起来真是可怕，那些战士扑向冒着青烟的机枪枪口毫不犹豫，仿佛不是去死，而是去扑向一个可以使自己升华的圣物！
天野静静的听着藤田的讲述，表情像秋日里布尔哈通河傍晚的水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这是一场什么样的战斗呢？一方拥有现代化的军事装备，一方却是一群自以为吞下纸灰、烧酒就可以抵挡子弹的愚民，而这些愚民居然取得了胜利！要战胜这些已经被王德林煽动起来的支那人，仅仅靠杀戮是不行的，支那人是用血缘为纽带结成团体的，杀了哥哥，弟弟不会逃走，而是拿起哥哥的刀枪更凶狠的复仇，杀戮将会使反抗的力量越来越多。那么不杀又该怎么办呢？
藤田讲完了。这个很不服气的大队长，像一只渴望再跳进斗‘鸡’场掐架的公‘鸡’，怒气冲冲，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流‘露’着凶气。天野是欣赏这个每每身先士卒的青年军官的，刚过而立之年，受过严格的军校教育，已经参加过大小数十次战斗，屡立战功，可惜的是，这个好苗子竟然遭到了光着膀子冲锋的支那乌合之众的羞辱。要给他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让他重拾信心，挫折也许会让这家伙更加的谨慎和‘精’明，从而找到彻底征服救**的办法，早一点结束让王德林搅得‘乱’七八糟的局面。帝国占领满洲，不是为了杀人放火，而是要把这里变成天皇治下的王道乐土，这些破坏治安的支那人，实在愚蠢，辜负了天皇陛下的一片苦心！
赵小丫从华玲兆富百货店回到家，顾不得亲热孩子，直接就去婆婆的房里让婆婆找公公回来。石榴虽说不管家事，平日里都是小菊和媳‘妇’们料理家务，但是从欧阳得志到家里的每一个人，遇上疑难事都愿意去问问她，实际上家里的大事情还是石榴拿主意。欧阳得志回来，赵小丫这才告诉公婆，有人和她接头，让她刺探娘娘库的防卫情况，三日后再来把情报拿走。
搜集这样的情报无疑是日本人要对娘娘库下手了，欧阳得志的脸‘色’凝重起来。赵小丫虽然是中熊手里的筹码，但是赵小丫真心的爱上了欧阳洪海。没有一个‘女’人会愿意把自己作为礼物献给陌生的男人，赵小丫也是一样。中熊家族养育了她，让她接受特工的训练，只是把她当做可以为中熊家族争光添彩的工具，从没有一分钟把她当做亲人。所以，当她作为筹码被中熊送进欧阳洪海被窝的时候，她是抱着以自己的贞洁去偿还中熊家族养育‘花’费的心思走进去的。和欧阳洪海在一起，她觉得自己没有被当做小心防范的危险卧底，而是被当做一个‘女’人，一个妻子，一个可信赖的亲人，而这正是一个普通‘女’人想要的生活。最初她讨好欧阳洪海，无非是讨得这个男人的信任以便得到中熊想要的东西，可是当她意识到自己的一生将和这个男人生死相托，她就决定把自己的秘密告诉欧阳洪海，哪怕因此被这个男人抛弃、厌倦、羞辱，只要自己的内心不再被是爱‘欲’还是利用‘肉’体两个念头来回折磨。她没有想到，欧阳洪海是那样的平静，在她和盘托出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把她轻轻地揽在怀里，用他宽厚的‘胸’膛给她温暖。欧阳洪海讲起了自己的母亲，讲母亲为了承诺甘愿从诸城讨饭到青岛去龙头大爷家做丫鬟的事，充满敬意，赵小丫听到石榴因为不育决定让小菊填房，忽然领悟到欧阳洪海讲母亲的这些往事是在暗示什么，暗示什么呢？
几天后，赵小丫把中熊让她搜集哪些有关航空警卫团的情报告诉了欧阳洪海，并说出了自己想的糊‘弄’中熊的办法，她把拟好的假情报给欧阳洪海看，问他这样的情报能不能把中熊糊‘弄’过去。她没想到，欧阳洪海啥也没说，而是给了她一个用力的熊抱，他那大山一样的身躯一次一次的撞击她，让她在情‘欲’的‘激’流里一次一次的翻涌出热‘浪’，劈头盖脸的淹没了躯体。
这些年里，赵小丫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双面生活，她一边应付着日本特高课的命令，用或真或假、半真半假的情报糊‘弄’他们，一边又把特高课的活动告诉公爹和丈夫，成了保护这方水土和百姓的秘密屏障。这件事只有欧阳得志、石榴和欧阳洪海知道。
欧阳得志连夜召集安图十七兄弟秘密商议，准备应变。第二天早晨，丽莎带着一笔钱和胡巧玲‘女’扮男装悄悄离开了娘娘库。黄蕴华和欧阳洪江则去金溪沟接来了杨爷、宋爷两家人。第三天，娘娘库开始了秘密疏散，大家收拾细软、牵上牲口，套上车，沉默着一群一伙的离开了家园。石榴、小菊、王海月和一大帮孩子坐着马车去延吉，欧阳洪江赶车，杨爷和金子、宋爷和洪金顺都来送行。车上的孩子们并不知道这一去意味着什么，他们对前往一座陌生的城市充满了好奇，显得有些兴奋，有点儿小‘激’动，却不曾注意大人们‘阴’郁的脸‘色’、离别时那伤心的眼神。
杨爷细心的擦着自己那把搁起来好多年的匣子枪，枪身在傍晚的霞光里闪烁着微蓝的光芒。在他旁边，金子熟练地给自己的‘毛’瑟枪上弹、半蹲着瞄准，然后退弹、收枪起立，一招一式颇具‘射’手范。金子早已和杨爷学会了打枪，并且打中过不少的狍子和野猪。金子现在要练习的是要上战场去打死日本人，她要好好练，因为杨爷是屡次劝她和石榴一起去延吉的，不愿她参加打仗，可是她坚决不同意，口口声声要和杨爷生死不离，她不能丢下这个让她一时离开就心慌的老男人，她要做个让杨爷骄傲地勇敢的战士。夕阳斜照着稍稍变红的桦树林，在雪地上铺上一层淡金‘色’，把这一老一小两夫妻渐渐涂成了雕塑的样子。
洪金顺在锅台边上呼隆呼隆的磨豆腐，不大的石磨转得飞快，一圈白‘色’的黄豆浆沫挤了出来，顺着木槽流进木盆，散发着黄豆特有的腥气。清明前后才能挖到野菜，带紫芽的蒲公英，‘露’出像头发丝一样的紫‘色’茎叶的小根蒜，都是宋爷下酒的好东西，可现在才惊蛰呀，实在没有什么给宋爷下饭的菜。这些做豆腐的豆子，还是在金溪沟泡好的，湿漉漉的带到娘娘库，就是想给宋爷好好的做几碗水豆腐，让他吃得饱饱的。洪金顺知道自己男人的脾气，日本人来了他一定会拼上自己的老命上前线去，英雄不做‘床’箦死，他的心里早就准备好了！让自己的男人吃饱了去战斗，这是‘女’人的本分。
赵小丫的情报已经送出去了，告诉特高课娘娘库已经开始了疏散，但是以欧阳得志为首的保安团决心一战，据守该城。按照欧阳得志的吩咐，赵小丫把保安团的装备情况详细的告诉了特高课，但是隐瞒了神泉岗和金溪沟的装备情况。
藤田大队乘坐汽车来到了和龙。他们要从这里翻越老爷岭的密林进攻娘娘库。官道早已被破坏，牛车也走不了了，只能牵马步行。安图保安团只有四百多人，没有重武器，所能依赖的只有粗大原木堆起来的所谓城墙。原木怕什么？怕火！藤田为此特意申请装备了汽油燃烧瓶，这个到处都是木材的城市也许只要一个燃烧瓶就会烧成灰烬。藤田信心满满，上次输给救**那是守，尽管四面受敌，带红樱的扎枪像恐怖的飞蛇那样成群的落在阵地上，他还是带着一多半的兵力冲出了包围。敌人的装备太差了，他们除了不怕死几乎没有什么战术，和这样的对手较量只是屠杀，毫无技术含量，但是蝗虫一样嗷嗷喊叫的支那人冲过来也确实吓人！
尖兵们传送过来前面山谷可以通行的信号，藤田命令加速通过。这是一道前往娘娘库必走的山谷，叫大马鹿沟，‘花’钱请来的向导在路上告诉藤田，大马鹿沟有熊和老虎，曾经伤了不少行人，建议部队过大马鹿沟的时候不要逗留，要快点过，一旦惹着狗熊老虎就麻烦了。
藤田牵着马走在沟底的山道上，这其实并不是路，而是河谷洪水时冲出来的河‘床’，上面覆着厚厚的冰雪，旁边的沿流水像一只调皮的松鼠在冰雪中跳跃。树枝已经有些柔软了，河柳的树梢伸出一点点棕‘色’的苞芽，山上的桦林涂上了一点红晕。‘春’天真是个好季节，到处都在一天一天变得好看，就像青‘春’期的‘女’孩儿，越变越招人喜欢。藤田的心情开朗起来，也许这就是来到满州战斗的意义，拥有这片土地，就像把漂亮的姑娘搂在自己怀里。
想到姑娘的藤田抬头望了一下远方，恰好看到了一点炫目的光亮，接着是无数的眩光，随即耳鼓里塞满震得疼痛的枪声。第一枪是杨爷打的，这是杨爷早就和欧阳得志说好的，杨爷说他的老胳膊老‘腿’还行，好多年没有听到有人提起“老三省”了，一‘摸’枪心里痒痒，要拔个头筹！金子随着杨爷打倒了两个日本兵，也算出了一口当年的恶气。宋爷的枪法更是大大的‘露’脸，几乎枪枪咬‘肉’。保安团初经战阵的年轻人因为两位老将的发挥止住了慌‘乱’，学着样一枪一枪的瞄准‘射’击。这是大马鹿沟一处较为宽阔的地方，两边是十几米高的六菱形玄武岩石柱，中间是河谷，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而这些石头既不能用于隐蔽，又无法搬动，这使整个河谷几乎成了伏击者的靶场。不断地有士兵倒下去，殷红的鲜血染得沿流水溅起一朵一朵的血‘花’。一些士兵试图躲到玄武岩石柱的根部，但是火力是‘交’叉的，完全没有作用。仅仅一分钟，藤田就做出了后退的决定，他命令几名机枪手完全不顾石柱上边‘射’下的子弹，只向来路猛冲，在敌人的靶场上停留那是愚蠢的，只有逃出去才能报复这些狡猾的凶手！士兵们扔下了枪和子弹以外的任何东西，拼命的往回跑，他们突然觉得河谷两侧的森林是那样的‘阴’森，而河谷里的沿流水声像背后追逐的魔鬼的足音。
冲出去了。当藤田看到一道陡坎可以控制谷口，部队可以占据有利地形，他命令机枪手在陡坎上架好机枪，掩护后面的士兵脱离险境。枪声停息下来，谷口没有了动静，藤田命令清点人数。从遭到埋伏，到脱离险境，前后不过一小时，他的士兵却有三十三个倒在了敌人的靶场上。奇耻大辱，奇耻大辱！藤田觉得心要爆炸一样的憋闷，像有小刀一片一片割下来那样疼痛，他浑身颤栗，说不出话，望着眼前狼狈的士兵像斗输的狗熊发出粗重的呼吸，突然他的嗓子一甜，一口鲜血喷在眼前士兵的脸上。
这时，河谷里突然传来了几声手雷的轰鸣。藤田兴奋地用袖子擦了一把嘴角的血迹，诡雷响了，这是他在慌忙退走时让士兵们做的后手，以便阻挡伏击者不敢放手追击。这些得意的家伙现在吃到了教训，也付出了代价，皇军不是那么好惹的，别以为你们的冷不防就可以打垮藤田大队，我们退出来了，我们还可以再战！
杨爷今天显得特别兴奋，他在敌人退走时第一个冲下石柱进行追击，身形矫健如同攀岩走壁的悬羊。他的匣子枪打倒了四个落在后面的日本伤兵，而前面的伤兵还在顾头不顾腚的奔跑，他放开脚步猛追，摔了一跤，毕竟七十多岁的人了，正是这一跤让他和敌兵拉开了距离。他爬起来再追上去，身后突然响起一声爆炸，接着四周都响起来，强大的冲击‘波’把他抛到了空中，然后摔下来，挂在树上，坚硬的树杈刺穿了他的‘胸’膛！
杨爷死了，享年七十一岁。二十九岁的金子披麻戴孝为他送行。
娘娘库没有打了胜仗的兴奋劲儿，而是充满着死神降临的‘阴’沉气氛。人过七十古来稀，杨爷做了一辈子的爷，又有了后人杨平，娶了又漂亮又贴心的**，死得过了！欧阳得志决心把杨爷的丧事按喜丧办。这几天传来了溥仪在长‘春’成立满洲国的消息，溥仪作了执政，长‘春’改名新京，有些人就犯嘀咕：“皇帝都降了日本人，咱们还跟日本人斗个啥劲儿呢？”
因此，要把丧事办得风风光光，提振士气，哭哭啼啼大伙就泄了心气。杨平已经和一帮孩子随丽莎去了老‘毛’子的地盘，在一处人迹罕至的鞑坦人的猎场安顿下来。丽莎给鞑坦头人送了盐、烟草和仁丹，得到了头人的信任，‘女’人和孩子都很安全。杨平不回来参加父亲的葬礼，金子是同意的。金子还特意给欧阳得志鞠躬致谢，感谢他在‘乱’世中给孩子找了个安身之所。
葬礼在县政fǔ的院子里进行。十个士兵向天上连发三枪，硝烟未散，赵毅信就大声吆喝起灵。欧阳得志和胡立山站在灵柩前边，俯下身抬起棺材，‘挺’直腰板，随着赵毅信一声：“老英雄慢走！”，迈开了脚步。
临时做成的棺材刨得并不光滑，也没有涂漆刷油，上面盖了一块红绸子绣龙凤的新被面，松木板子在‘阴’天里散发着淡淡的松香。每到路口，赵毅信都大声喊：“老英雄放心上路，咱们不受洋人的气，也不受那日本人的气，咱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到哪都有鬼神恭敬，您老尽管放心！”听着这样的喊声，人们的心头又热起来，觉得杨爷死得值，人这一辈子咋地也得活得有模有样，窝窝囊囊的受气，真就不如像杨爷似得痛痛快快的死，落个县长抬棺、县府发送！杨爷在人们的心里就加重了分量！
棺材放下，人们用绳子在两侧拉起悬在地上。金子对擦汗的欧阳得志说道：“好兄弟，辛苦了，嫂子忘不了你为大哥抬棺的一片心！嫂子想再看你哥一眼，完了再埋，成吗？”欧阳得志用眼神询问了一下赵毅信，得到首肯，就指挥大伙把棺材放进圹子，然后打开了棺材盖。这时候，金子突然脱下了丧服，里面竟是穿着新婚的衣裳！
看着人们惊异的神情，金子轻轻的笑了。她说：“遇上杨爷以前，我不知道什么是人过的日子，我和一条母狗、一只母羊、一个母蛤蟆一模一样。杨爷教我做人，给了我十几年的好日子，给我脸、给我情，给我孩子，给我一个家，我把他当做命！他没了，我的命就没了，活不如死！我不愿让你们拦着我，我也想着发送完再跟他去。我这辈子遇上杨爷，够了，随他走是我的福分。我吞了大烟膏，没救了，你们把我和杨爷面对面丧一块，生由他抱着，死由他抱着，就是烂了骨头也不分开！”
下雨了，是‘春’天的第一场雨夹雪，人们顶着雨雪跪倒在金子和杨爷的坟前。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