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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行长白山 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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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七腊八,冻掉下巴。三九四九,棒打不走。

    长白山的冬天像一个不懂人事的淘气孩子,变化无常,故动邪xìng,折腾得人们无可奈何。1930年,娘娘库下了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平地没腰深,很多人家的房门一觉醒来推不开了,只得从窗户跳出去挖出一条雪道,人们来来往往像走在白雪修砌的夹道里,面对面擦身而过,说句话,打声招呼,而邻近的人却是听得见声音,可以隔着雪墙说话,但是要见面,就得在蜘蛛网似地雪道里绕弯子,七绕八绕才能碰上。

    大雪把人们关在了家里,一个火盆,围着一家老小,烧几个土豆,烤两把黄豆,抽袋烟,喝碗水,猜个谜语,讲个故事,普通人家的冬天就这么慢慢熬过去了。打牲的汉子们把漫山的大雪当作机遇,这是捕猎的黄金时节。大雪覆盖了动物的领地,饥饿把动物们逼迫到村庄的附近觅食,而踩到雪地上的印迹恰恰暴露了它们的行踪。三五成群的汉子们穿着野猪皮做的鼿鞡在林中撵野鸡和兔子,野猪又长又硬的鬃毛是鼿鞡的底子,踩到雪地上留下一个一个圆乎乎的浅坑,既不会陷进雪地,更没有多大声音,这使他们不用浪费多大的体力就可以得到收获。

    王海东第一次到林子里撵兔子,穿着带毛的鼿鞡走起来脚下有点不敢使劲,反倒比深一脚浅一脚在雪地里趟着走更累。领他进山的黑小却像一只活跃的马鹿,走起雪道轻快而灵巧。黑小的背上背着雪鞋,其实就是两条刨得很光滑的柞木板子,两头用火烤得翘了起来,前面靠近中间的位置有个凹槽,系着用牛皮条做成的鞋套。和雪鞋配套的,是两根用腊木杆做的手杖,紧前头削得略尖,绑着带毛的鹿皮,手握的地方是个皮套,胳膊可以从皮套穿过去,再抓住腊木杆子。黑小寻到兔子的踪迹,是一条踩得有些发亮的一拃长的小道,黑小指着小道说:“海东大哥,看着没,这是个大兔子踩出来的,这有一行脚印是新的,这家伙刚出去。兔子跑山转磨磨,我现在把套子下上,迎着头去撵它,肯定能把它拿住。你不用动,在这儿等着就行!”黑小在兔子踩出的小道上倒品字形下了两组套子,然后穿上雪鞋,手杖一点,窜了出去。

    不过一袋烟的功夫,远远的,黑小在雪地上飞驰而来,王海东刚要喊他撵到兔子没有,眼前一花,腾的扬起一团雪,一只被套住的兔子惯xìng之下翻了出去,四腿朝天,勒住的脖子还在扭动,肚子一起一伏犹在喘息。王海东手快,一把抓住兔子的后腿,把兔子提了起来,但没解开脖子上的套子。黑小到了跟前,拿绳子把兔子的后腿前腿都捆起来,用手掂了掂,“是个大家伙,有五六斤沉,这回姐夫肯定美餐一顿。这一冬我保证供足姐夫吃野味,馋啥咱就整啥,到开chūn他一定自个能站起来”

    欧阳洪海躺在炕头上,由着王海月把兔子的腿肉拆下来,塞到嘴里嚼烂了,再一点一点喂到他嘴里。他费力的吞咽着烂糊糊的肉,表情显得紧张而机jǐng,这使围着他的女人们感到:“尽管她们的狼王遍体鳞伤,甚至已经不认识她们,但是狼xìng仍在,他的心正从遥远的战场,一点一点回到她们身旁。”

    苏联人的炮弹像乱飞的马蜂一群一群的扑过来,爆炸震得人浑身颤栗,气浪把士兵抛起来然后撕碎,到处是残肢血渍,怒骂和呻吟显得太微弱了,爆炸的轰鸣,坦克车巨大的嘶吼,高音喇叭播放的叫喊,让人恨不得割掉耳朵,声浪从你的口腔灌进去,折腾你的心脏,让你因为无法呼吸而眼睛充血,这时候那些高大的熊罴一样的对手冲过来了,你看到他们大张着嘴巴,看到他们胳膊一张倒下去,却像在播放一部无声电影,什么也听不见。

    士兵们开始溃逃了。当坦克车翻卷着遮天蔽rì的尘埃,嘶吼着碾过阵地,士兵们和坦克后面的苏联军人开始了肉搏,很快这些残留的士兵就被苏联人杀光了。第二道防线的士兵们眼睁睁看着几百号人仅仅十几分钟就被钢铁魔兽吞噬掉,全吓蒙了,他们中的很多人打过几十次仗却从未遭受过如此恐怖的火力,当炮弹和坦克转而扑向他们,一些人本能的开始逃跑,另一些人跟着随大流,连长排长们一开始还在打骂甚至枪毙逃兵,但很快他们身边就没人了,他们不跑就得死。溃逃像冲破堤坝的洪水,开了口子就不可收拾,督战队虽然在溃兵的脚下打出火网命令士兵回到阵地,但是他们的头皮也有溃兵的子弹疯狂飞过,督战队也不想死,他们很快被溃兵裹挟着一起跑路。

    狼团本来是在最后面,现在成了最前沿。开战前旅长对这位让夫人和军官拼酒的少帅侍卫实在不放心,旅长把狼团放在后面,一方面可以保住少帅的红人,一方面可以避免这位侍卫胡来破坏全旅的作战部署,打仗是军校生的事情,一个侍卫看看家护护院还行,指挥作战?扯蛋!不过风水轮流转,开战仅仅几天,旅长的电报就客客气气叫这位侍卫郎兄了,恳请郎兄坚强指挥,将士用命,保证全旅侧翼安全。旅长也跑了,在没膝的雪地里乱走,他唯一能做的是祈求老天爷保佑,让那位郎兄能把苏联人的进攻多挡几分钟,让他可以逃到远离炮火和杀戮的地方。

    狼团是唯一顶住了苏联人进攻的部队,这得益于开战前他们在阵地前面挖了大量的壕沟和陷坑。壕沟是为了阻拦骑兵,草原作战,士兵的两条腿无论如何跑不过战马的四条腿,而壕沟却可以让骑兵的战马掉下去爬不上来。陷坑是用来对付坦克的,这些陷坑是夜里秘密挖成的,上面盖着木料,人和马匹可以跑过去,坦克压上去木料折断就会掉进陷坑,要把坦克从坑里挖出来那就太费事了。狼团的战壕里挖了一个一个的小洞,小洞的前面挖了一个半米深的竖井,小洞藏身,竖井吸收冲击波和弹片,这使士兵们躲在小洞里躲过了重炮的轰击。坦克嘶吼着扑过来时士兵们也没有动摇,他们在盼着坦克掉进陷坑,当第一辆坦克轰隆一声掉下去,炮口高高的指向天空,士兵们欢呼起来。

    不过壕沟和陷坑只能用一阵子,苏联人表现出顽强的战斗jīng神和不畏牺牲的勇气,他们冒着弹雨在壕沟上架设通道,把坦克从掉进陷坑的坦克头上压了过去。炮火愈发猛烈,躲在小洞里的士兵都在呕吐,这时炮火停下来了,士兵们冲出来扑到阵地上,可是没有敌人冲上来,冲上来的是尖锐呼啸的弹幕,霎时间一些慢了一秒的士兵倒在了血泊里。幸存的士兵们也无法歇一口气,苏联人不顾危险跟着炮火冲了上来,弹幕的硝烟还在呛人,苏联人的鹰钩鼻子就到了眼前。战斗已经白热化,生存的本能支撑着士兵shè击投弹把苏联人打得趴在阵地前面,这时苏联人坦克开了过来,排成一溜,肆无忌惮的攻击火力点,把机枪手接二连三的击上天空。

    欧阳洪海拿着望远镜的手已经冻得红肿,但是他不知道。十一月份的草原已经落雪了,酷烈的寒风把他的面颊割开了一条一条血口子,他不知道。他的头发、眉毛、嘴巴都是白霜,他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让自己的兄弟一队一队的投入到火海里去,然后在火海里拼杀挣扎。他的身边只有王海东带着的一个jǐng卫排了,还有一个,就是他的女人王海月。是该把自己投入到火海当中了。他把一封信交给王海月,告诉她,你骑上马回海拉尔去,拿着信回家认门,我是死是活,家里等信。然后端起一支苏制冲锋枪,对王海东说:“你的任务是护送她,并面见少帅汇报战况,立即执行!”一挥手,他飞快的扑向了火海,后面是三十几条汉子,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苏联人杀了他们的兄弟,那就得偿命,杀一个是一个,拼杀到死为止,这是狼群的逻辑!

    酒真是好东西,两个男人,也许只要喝顿大酒就可以肝胆相照。夫人的酒喝得怎么样?准备的十几坛子马nǎi酒都喝光了,所有敢叫阵的男人都醉了,夫人却讲起了自己的伤痛。她说:“我为啥活下来,为啥愿意侍候你们团长,为啥跟你们喝大酒,就为你们是扛枪的人,是咱们国家的腰杆子!我叫王八犊子欺负,啥招没有,因为没有人保护,要不是你们团长救了我,给我报仇,我除了一死又能咋样?你们团长是个真汉子,他杀恶人,敢担当,这样的爷们让女人觉得踏实。你们团长算得上国家的腰杆子,你们在我这女人面前问问自个良心,领着军饷,可是做了多少给国家争脸的事儿?有的人讨了好几房小老婆,可打起仗来跑得比兔子还快,老婆孩子都保不住!有的人喝兵血、占便宜,一心想要发财,打起仗来甘做降将鹰犬,节cāo还不如我这寻死的女人!有的人得过且过,无心练兵,醉生梦死,打起仗来不管士兵百姓的死活,拿着国家俸禄却不为国家出力!你们中的有些人不是国家的腰杆子,是国家的软肋,你们当不得国家百姓的依靠,你们的父母女人也不敢指望你们,你们拿着枪都不如拿着烧火棍的孩子,你们让我替你们的父母女人感到羞耻!国家受尽屈辱,百姓可以苟且偷生,但你们不行,因为你们是国家的腰杆子,是百姓的依靠!今天我陪你们把酒都喝了,现在是你们喝酒不如女人,难道打仗你们也指望女人吗?我今天说这些,是替东北的女人说的,是因为女人们指望你们拿出男人的血xìng来好好练兵,保家护国,让老人孩子过上太平舒心的rì子,让女人再也不受外人欺负。我希望我是最后一个被畜生欺负的女人,我替所有的姐妹看着你们,为了女人不受欺负行动起来!团长说谁要偷酒喝让我打二十鞭子,我看没啥意思,我以后要打贪生怕死之徒的鞭子,打好逸恶劳之徒的鞭子,打堕落纨绔之徒的鞭子!一句话,狼走千里吃肉,狗走千里吃屎,咱们这是狼团,谁能如狼似虎,我陪他喝透,谁要把自己当狗,我请他吃鞭子!”

    “夫人讲得好啊!”混沌中的狼王叫了一声,四个女人一齐问:“当家的,你醒了?”

    尸横遍野的战场上,他的一个排投进去就像朝火海扔进几个雪团,转瞬之间雪团就化为了蒸汽。他的冲锋枪打红了,子弹卡壳,他把冲锋枪扔掉,捡起一挺歪把子继续shè击,冲到跟前的苏联人立刻像伐倒的木头躺下一大片。他感到了杀戮的快感,他偾张的血脉使他忘情的站了起来,shè击、shè击、shè击,他已然忘却了身在连天炮火之中,他已然忘却了身边的兄弟都已离他而去,他的牙齿狠狠咬着下唇,他的鼻腔发出沉闷的嘶鸣,然后他飞了起来,他的棉军装被撕烂了,露出的棉花沾着脏黑的雪和血渍,他的眼睛正迎着鲜红的夕阳,他眼前的血红深不可测!

    “老子是死是活,这是yīn朝地府吗?”混沌中的狼王问了一句,四个女人一起回答:“这是在家啊,你还活着!”

    一架爬犁在茫茫的雪地上滑行,朔风让架辕的红马染成了白马,但是他的身上暖洋洋的。他的头陷在女人的胸脯里,他的身体陷在女人的怀抱里,他的脸有人在抚摸,他的手有人在揉搓,这是谁呀,他觉得胸脯和怀抱还有手都很熟悉,但是在深不可测的血红里他混沌了,这是yīn间的鬼魂还是天上的神仙?凡人的手可以这样温柔吗?这是带我去天堂还是下地狱?

    医院,比雪还要白的医院,这是什么味道,像神泉岗那只火狐的味道,像雪山飞湖那条蛟龙的味道,像在河岸边的秘道里做巢的座山雕的味道,像那些围着他亲热撒欢的灰狼的味道,在深不可测的血红里,这些味道让他看到了绵延起伏的山影,那些山也是红的,是落满晶莹白雪的红叶吗?是翻卷呼啸的山火吗?是悬羊剖开肚子时的胸膛吗?那些山上长满了红的树、红的石头、红的花朵,比血还要白的医院,深不可测的血红,红的山上落下了无边无际的大雪,血红雪白,那些僵硬的躺在血泊里的尸体,那些苍白的毫无生气的脸庞,那些鲜红的伤口,那些挂在胡须上的白霜,可是为什么没有声音呢?红的血凝结成铁,在熊熊的火炉里燃烧,白的雪冻结成冰,在白皑皑的河流上闪亮,为什么没有声音呢?

    “你们他妈的说句话呀,都哑巴啦?”混沌中的狼王又问了一句,四个女人却沉默了,哭了。一尺多长的冰溜子呼隆掉下来,天气转阳了。

    一位花白头发的中医把欧阳洪海的脑袋扎成了刺猬,一屋子人大气不出的看着他。窗外骄阳似火,房檐上融化的雪水滴滴嗒嗒。这是正午时分,屋子里的火盆已经不用了,笨重的大衣棉袍已经脱下来了,炕角的葱和蒜苗露出了娇嫩的新绿,两只闹chūn的狸猫在屋地的旮旯里偷偷的缠绵,一切都在好起来,一年当中的好时候就要来了,为什么这个脑袋扎成了刺猬的男人还是那么紧张而机jǐng,依然不认识这一屋子的人?

    中医久久的摸着欧阳洪海的脉搏,面sè凝重又古怪。胡巧玲装了一袋烟给他,他叼在嘴上,胡巧玲夹个火炭要给他点上,他却摇摇头。中医把烟袋拿下来,习惯xìng的磕得磕得,看一眼欧阳得志,紧拧着眉头说到:“欧阳县长,从脉象上看,小爷的身子虽有虚弱,但已无大碍。可是小爷六神受制,魂魄难归,脉象显示飘忽无定,时而紧如急雨,时而乱如嘈杂,时而慌如脱兔,时而怒如烈火,看来小爷的魂魄是丢在了战场上,他人在家,心不在家。治小爷的病,说难,比登天难,把魂魄找回来再好的药没用,说不难,要看机缘,只要一样引子就可以把小爷从战场叫到家里,现在关键的是要找到这个引子。”正午的骄阳渐渐的离开了屋子,这样的引子上哪儿找去?花多少钱都没场买去,就像伸手去抓闪亮的光线,就在眼前,就是抓不住,人们的心比傍晚的屋子更加yīn沉。这时远远的传来了鞭炮的炸响,犹如一阵激烈的枪声,明天就是清明了,该给亡人送钱和供果了,这时混沌中的狼王睁开了眼睛,那眼神凶狠而残暴,那眼神寻找到了王海东,狼王嚷嚷道:“妈拉巴子,还在地下坐着干啥呢?没听见枪声吗?快出去看看!”

    王海东笔直的站起来,敬了军礼,“是!”转身走了出去。在屋外,随他出来的王海月扑到他怀里,用不知道是哭是笑的声音问到:“二哥,他认出你了吗?”,“他认出我了,妹子,他认出我了!”王海东的声音在颤栗,两行热泪流下来,濡湿了王海月的头发。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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