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是怎样走出西厢房的。屋外寒冷的空气让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我靠在回廊的柱子上，疲惫不堪。
医校尉没再给惠儿施针，而是给她灌了一些汤药，让她安睡，只叫侍女每隔一个时辰给惠儿灌一次参汤，等待自然醒来。那个男婴，早就起名为友徽的儿子，由奶娘仆妇照料着也在熟睡。而那匆匆离世的小女儿已经由王达抱出去了。
我靠着柱子半响没动，回想今天这一切，竟没得一刻喘息似的。已是三更天了，院子里依然有几个仆从来来回回。这时仿佛不经意间，眼角的余光里有一个人影正在西厢房的窗外晃动。我浑身立时一紧，又往柱子后面藏了藏，我站的地方正是个黑暗的角落，估计那人根本没注意到这里有人。我使劲聚起目光想看清楚那个人。院子里的灯烛很暗，只能分辨出那好像是个侍女，她在窗外窥探了一会儿，便反身向走廊另一端走了。没记错的话，刚才我出来的时候，惠儿一共四个贴身侍女都在屋里，那个又是谁？她扒在窗户上想看什么？
我紧走几步又推开西厢房的门。屋里的一切照旧，惠儿的四个侍女仍在悄悄地收拾屋子，两个仆妇已在惠儿的床边打起了盹，奶娘正抱着友徽喂奶。我轻轻地掩上门出来。那个侍女是谁？今天晚上伺候的人除了那几个接生仆妇已走，其他的都在屋里。那个侍女整个晚上我都没有见过，为何要在半夜三更过来窥探？突然这些疑问似乎冲击到了某个地方，是什么？好像是我白天意识到漏掉而怎么想也没想起来的那个点。那是……
这时王达掌着灯烛回来了，见我在房门口呆立，便上前小声道，
郡王，都收拾好了。您也去歇息吧。
我伸手制止他说话。那个点，终于越来越清晰了。我想起来了，从佛堂回来后的一天中午，因早上去城外练兵弄脏了衣服，又错过了饭点饥肠漉漉，便急匆匆地赶回家中，一头奔向后院。刚到卧房门口，门突然开了，里面出来一个侍女。她看见我突然出现，显得极为慌张。我看她面生，不是常在惠儿身边的侍女，便问她是谁，怎么在这儿？她只慌了一会儿听我问话又镇定下来，答道她是临时被指来打扫卧房的，本来的四个侍女，有两个随着惠儿去园子里陪友祯，一个小恙不能来伺候，又有一个外出采买未回。我当时心急，便挥挥手让她走。吃完了饭前堂还有些事要处理，就未在卧房多待。此后几天惠儿的情况就不好了，我忙着陪她，给她找医生，更是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此刻那日那侍女慌乱的神情清晰浮现出来，还有刚才那个窥探的黑影，巫蛊的事一定和这些有关！
你过来！我抓住王达拉他离开西厢房门口，然后把我想起来的事情和刚才看到的黑影跟他说了一遍。
这……那郡王当时有没有问她是在哪里伺候的？王达问道。
我记得她说她是在园子里干粗活的。
不可能！郡王，这侍女仆从临时调换那都得小的去安排，可小的就没记得往夫人这儿安排过临时打扫的，况且就算要安排小的也自有一套规矩，不会让个干粗活的去给夫人打扫。这人必定有鬼！
有鬼，肯定是她！听闻王达的回答，我咬着牙说。
郡王可还记得那女人样貌？
我这一时说不上来，但是见了她，肯定能认出来。
能认得就好！今日晚了，莫要再惊扰夫人。待明日一早小的把府里的人都在园子里召起来，只说是夫人生子发喜钱，也免得那鬼起疑心。既是发喜钱，郡王亲自出面也未尝不可，到时候郡王可挨个认认，如何？
嗯，就这么办，明日一早定要把这鬼给揪出来！但是刚才她又来了，不知还有什么坏心眼，你去多安排几个人到这院儿来，今天晚上勿必给我看好了！
我在卧房里迷迷糊糊只睡了两个时辰就再也睡不着了，盼着天亮以后的事，又想着惠儿会不会醒过来，遂又到西厢房靠在床边守着惠儿。捱到辰时，王达在门外叫我，说他先去准备准备，让我快到巳时时再去园子里。
两个仆妇又开始给惠儿灌参汤。半碗参汤下去，惠儿动了动。见状我心中一喜，忙开口呼唤她。惠儿慢慢睁开眼，看到我，目光亮了一下。我忍不住上前把她揽在怀里，半晌无语。
夫君……惠儿轻飘飘的声音传来，她的眼中有了一点神采，
孩子……
我有片刻的犹豫。本来是好好一对龙凤胎，可是那个女孩生下来便死了，当时惠儿已经昏迷，她还不知道。现在她一醒过来要看孩子，她还这么虚弱，我该怎么跟她说？惠儿正望着我，我无法，只得让奶娘把还在熟睡的友徽抱过来。
她看到友徽的小脸，轻轻地笑了。然后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奶娘，又看着我。我知道她在问，另一个呢？
我深吸一口气，试探着对她道，
惠儿，有些事真的想不到，昨天，你晕过去好几次，我真的，从来没这么害怕过，怕你……
我看到惠儿被我的语无伦次说得越来越疑惑，只得心一横道，
怕你和孩子都会离开我，还好你和友徽，现在都好好的，只是另一个孩子……老天给她的，尘缘太浅，她生下来就……
我心道已经这样了，隐瞒不了多久，长痛不如短痛。可是惠儿刚缓过来的精神确实难以承受这样的悲痛，抓着我的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默默地流泪。我在旁一个劲地劝慰她，而她仍旧陷在丧女之痛中。我顿时有点后悔，不该这么快就告诉她。自从中了巫蛊，她被折腾地只剩半条命，如何承受得住这等伤悲？我不由地重重叹了口气，起身抱过奶娘手中的襁褓，将友徽放在惠儿身边，逼着自己提高声音责备惠儿，
惠儿，你想干什么，想哭死吗？哭死不管友徽了，是吗！
这句话起了作用，惠儿慢慢止住了眼泪，看着身旁的友徽。忽然友徽动了动，接着就醒了，小眼珠忽闪了几下，便哇哇大哭起来。奶娘便要过来抱他，我拦住她，对惠儿道，
友徽定是饿了，惠儿现在有力气吗？你来喂他吧。
当友徽满足地在惠儿怀中吃饱又睡去之后，我看到惠儿的手指轻轻抚弄着襁褓，疲倦哀伤的面容也沉静了许多。我也立时稍感轻松，心中却在暗道，
放心惠儿，等我抓住那个害你的人，将她给咱们女儿偿命！
这时王达派了人来在门外叫我。我知道王达已经准备好了，遂安顿好惠儿母子，起身往园子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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