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震惊地看着王达,
没错郡王,那先生就是这么说的,蹊跷就在郡王卧房的床里。王达看我不信,继续道。
尤如五雷轰顶,我三步两步奔回卧房,把床上的东西一件件扯开抖搂在地上,直到露出光秃秃的床板。我爬上去来回摸了一遍,又把四根梁柱连同顶板侧板摸了个遍也没发现什么。这时仍在翻捡那些被褥的王达道,
郡王,不在上面就在下面,我钻进去看看。
床下的空间很小,又有两块大侧板挡着,王达是个大块头,钻进去并不轻松。我看他卡在床底下,两胳膊在不停地摸索。半晌,他露在外面的半个身子定住了,随后慢慢退出来,手里握着个东西。我抢过来一看,那是个布偶人,浑身扎着银针,闪着白森森的光,触目惊心。布偶人上写着惠儿的名字和准确无误的生辰八字。
那些银针的光芒在跳动着,我甚至半响都没意识到那是我的手在抖。我不是没见过死亡,不是没见过阴险,相反我见得太多了。可现在,这个浑身扎针的欲置惠儿于死地的布偶真得让我从心底里恐惧了,周身泛起阵阵恶寒。
是谁?是谁!惠儿一向和顺温柔,这府中上下她从不曾对谁有过恶言恶意,反而几乎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受过她的恩惠,谁会这样恶毒,把死亡的诅咒下到惠儿身上,还有两个未出世的孩子!
郡王!王达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
我看这定是咱们里面的人干的,我这就去查!
我把那个布偶递给王达,
你先去让那个先生把这个处理了,让这个鬼东西施不了咒,但不要毁掉,这是个物证,再拿着这个去查,找着这个人,碎尸万段!
王达走了,我心里很乱,琢磨不出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又不太放心,遂撇下乱糟糟的一屋子也跟了过去。等我到了前堂,王达刚送走那个医生回来。布偶上的银针拔掉了,那上面的字迹已被那医生用黄纸盖住,黄纸上还有一些奇怪的符号。王达用块布把它包起来,跟我说要悄悄地先从惠儿身边的人查起。我立时想起了那几个经常在惠儿身边的侍女,挨个把她们琢磨了个遍,却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但总觉得好像有个点被我漏掉了怎么想不起来。那个点模糊得很,到底是什么?这时王达又忙凑上来道,
郡王,还有一件事,那先生出了门才说的,说是夫人肚里的孩子似乎已不太好,怎么个不好他也不太确定,我求他再留下给看看,他却说他看不了了,事已至此听天由命……
你去把他追回来!他要多少银子都给!快啊!
郡王,小的已求他了,您不知道他这人很怪,说看不了就是看不了了,不是银子的事儿。要不小的再去打听别人看看?
我只觉眼前一片混沌,惠儿昏睡前说的那句“孩子死了,我也不能陪夫君”仿佛又在我耳边响起,我看着王达,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忽然门外嘈杂的声音传来,“郡王”的喊声里有男有女。我开门一看,我的侍卫和惠儿的一名侍女正赶过来。
郡王,夫人出事了!好像这就要生了!
我冲开众人拔腿就跑。西厢房里已经有仆妇在进进出出,我不顾她们的阻挡冲到惠儿床前。她面色惨白,满头是汗,见我来了,努力伸出一只手,我忙握住她,她的手很冰冷,一直在哆嗦。
怎么了,惠儿,怎么会这样……
然而惠儿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旁边一侍女忙回道,
夫人睡起来要出去,奴婢就去卧房给夫人拿大氅,谁知拿了大氅回来,夫人就在门口摔倒了。
你们……
我刚要发火,发觉惠儿的手在我的手中动了一下,她正用虚弱的眼神在乞求我。我只得压住火气,拍拍她手道,
惠儿别怕,放心,都好了……
几个接生的仆妇已经在连连在催我出去,惠儿忍着痛对我微微点了下头。
我慢慢放开惠儿的手,凑在惠儿耳边道,
我去门外守着,没事的惠儿,好好的。
这时已是日暮,西厢房里外忙乱不堪,我看着那一盆盆端出来的血水,忽然觉得有些支撑不住,颓然坐在门前冰凉的石凳上。我从未对血如此恐慌过,满心里如被掏空了一般。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怕,浑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只觉得那一盆盆的不是血,而是惠儿的命,正在一点点地离开她。
王达几次来叫我先到房里等,又把一些吃食拿过来,催我吃东西。我只是一动不动,不理会他。
就这样捱着,直到二更天,一声婴儿的啼哭终于在西厢房响起。我猛得站起,双腿却是又软又麻,半点劲也用不上。我硬撑着一步步挪到西厢房门口,里面仍是忙乱的声音,混杂着婴儿时不时的啼哭。我扶着门框,期盼着里面的人出来跟我说一切都好。又过了好一阵儿,门终于开了一道缝,惠儿的侍女端着盆出来了。我忙问她怎么样了,只听她道,
夫人生了个小郎君,只是接生娘子说另一个迟迟下不来,夫人也没力气了,昏了过去,正在给她灌参汤!
闻言,我一把将她推到一边,闯进屋子里。满屋子都是血腥味,床前那一帮接生仆妇和侍女见我进来都吓了一跳。我分开众人,映入眼帘的惠儿已经不成样子了,嘴唇白得吓人,散发一绺绺地被汗水粘在前额上,双目紧闭,动也不动地由着两个仆妇给她一点点地灌着参汤。我忽然心中一阵酸楚,蹲在床前把她两只冰冷的手都紧紧握在我的双手里,说不清为什么要握那么紧,仿佛那样她就会知道我在,不会再昏迷下去,不会不看我。我喉头发紧,胸中似一块巨石压着,我忍不住大喊起来,
惠儿!你怎么了!你看看我!你……
我再也说不下去了,把那个喂参汤的仆妇拉到一边去,一把将惠儿上半身扳起来,让她靠在我身上,开始掐她的人中。惠儿没什么反应,我又对那几个侍女喊,
去叫王达把所有的医校尉找来!快去!
掐着惠儿人中的手指止不住地抖动,半晌,惠儿似乎缓过一些来了,眼皮下微微跳动。
不一会儿,王达领着三四个医校尉闯了进来。针灸,喂药,灌汤,似乎有无数人在惠儿身边走马灯似地忙活。很快,惠儿醒过来了,继而又是阵痛不已。我没有再出去,因为我看到惠儿见我在,那眼神里有万分不舍。
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惠儿又几次昏过去。那些针拔了又刺,药丸和参汤不断塞到惠儿口中。这些情形我已经不忍再看,只缩在角落的椅子上注视着那些人的背影。终于,我听到几个仆妇道“出来了出来了”。可是这次真的不一样,没有应有的啼哭声,几个接生仆妇又是揉,又是拍,那个婴儿始终没发出声响。她们相互对视一眼,都摇摇头,然后都看向我。我心下一沉,慢慢走过去。我看到了那个还粘着血迹的女婴,小小的四肢蜷缩着,全身上下泛着青色,在仆妇的手上一动不动,没有半丝生息。她已经死了,甚至都没有睁眼看看这个人世,就死了。
屋子里顿时一片死寂。两个婴儿,一生一死,而他们的母亲,已经又陷入了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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