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才思绪万千,忽地听说友恭来了,一时有些愣,搞不清此刻应在徐州大营的友恭为何突然回来。这时却听惠儿开口道,
叫他进来。
友恭推门而入,瞬间怔住,屋里的情形显然出乎他想像。我疲惫地靠在案几上,一柄长刀就在脚边;惠儿赤脚揽着跪着的友裕,而友裕兀自掩面而泣。
友恭迅速扫了一眼,忙低头躬身施礼道,
父亲,母亲,儿子回来了!
你回来做甚?有什么军情吗?我问道。
我……
友恭抬眼看惠儿,惠儿才转向我道,
是我让友恭回来的。若是有违夫君军令,还请夫君这次千万宽容。
我挨个看了看惠儿,友恭,友裕,然后上前几步拉起惠儿到塌上坐下,从侍女手中接过鞋子,给她穿好。
惠儿由着我给她穿鞋,一直没言语。我坐到她身边,她才看了看我,我也询问地看着她。她把目光转向那两个义子,道,
友裕起来吧。
友裕拭泪,却跪着没动身,只道,
儿子应该跪领责罚。
惠儿又对友恭道,
友恭,这次让你军中折返,也不为别的,就是为了你大哥的事。听说你给你父亲的信中,提到霍军使中箭跟你大哥脱不了干系,那么你是实有证据,还是臆想猜测?
友恭听闻,忙也跪下道,
母亲垂问,儿子不敢妄言。儿子身为行营都虞侯,掌监督执法之职,对军中主帅也不例外。当日情形儿子亲见。大哥他,确与霍军使起过争执,两位大人若是不信,可传书给葛伯父询问,葛伯父还劝过大哥。时溥兵败逃走,大哥便想罢战,可霍军使力主追敌。本来大哥与霍军使两部混兵,不分前后,可当时大哥已现不忿之色,遂出令旗命本部人马停追,霍军使这才一马当先。怎奈到得城下,追兵减半,目标突显,霍军使不幸中箭。
友恭平日里就富有口才,此刻更是说得纹丝不乱。
友裕听闻也带着哭腔开口道,
母亲不必问了,友恭说的没错,儿子自认有罪。
可惠儿没有理友裕,只对友恭道,
依你说,当时情势急迫,友裕又与霍军使对如何用兵有了分歧,友裕为主帅,霍军使只为策应,我虽是女流,可也知道战场只有一位主帅,军令如山倒,论理霍军使应当服从友裕,纵然友裕的决定不当,是吗?
友恭顿了顿,看看惠儿,一时竟没有接上话。惠儿接着道,
霍军使忠义,其勇可嘉,但战场之势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友裕怎会明知有不测而故意让霍军使犯险?依我公论,霍军使死难沙场是意外也不是意外,谁也不会预知霍军使将死于一支流箭,但既为战将,早该视死如归,这就是征战沙场的宿命,不由地自己也怨不得他人。霍军使英魂有知,绝不会怪友裕,咱们活着的人,更不应就此事指摘。友恭,你说呢?
友恭低着头,听闻惠儿问他,忙叩头道,
母亲教训的是。是儿子做得不妥,让大人双亲忧心。儿子以后……
友恭!此事没有对错,你做得是你职责内的事,只是你们兄弟同在前线,理当同心协力,友裕初担大任,难免疏漏,你聪颖明理又身居要职,发现不当应及时提点友裕才是,一则尽职,二则尽同亲兄弟之情。友裕按兵不动贻误战机,不是前线主帅应为的,但非有二心,你也看到了,他现在是只身回来请罪,
惠儿说到这里,我看到友恭抹了一下额上的汗珠,向身边的友裕侧头。
我听说前些日子河东出了些事,李存孝叛离河东起因如何,想必你们不会不知。你们视河东为仇敌,李克用父子反目你们便额手称庆,假若你们也……
惠儿忽然说不下去,以绢掩口咳了起来,面色涨得通红。我站起一边轻拍她后背,一边提起案几上的茶壶欲倒水给她,却一滴也倒不出来。友恭见状,连忙起身上前接过茶壶,道了一句“母亲欠安吗?我去倒茶来。”遂出门而去。
友裕也欲起身,眼见友恭已去,仍旧跪着,只看着惠儿道,
儿子不孝,让母亲操心,母亲保重!
我听他说又忍不住凶他道,
你母亲连日病着,还拿这些事扰她!
惠儿气喘稍缓,忙拍我手臂,不让我再说。
这时友恭提壶回来,倒满一碗茶捧于惠儿面前道,
这是母亲房里泡着的参茶。
惠儿微微一笑接过茶碗。而友恭则仍退后复跪在友裕身边。
惠儿轻叹道,
友裕,友恭,都起来说话。
两人却没动,只抬眼看我。我一摆手道,起来吧。
惠儿轻轻啜口茶,又言道,
你们尊我一声“母亲”,我看待你们也如友祯一般没有分别。想那河东父子兄弟反目成仇,多年亲情却能抛得干净吗?个中滋味恐怕是如鲠在喉,情何以堪!果真是亲者痛,仇者快!
友裕友恭闻言,满面赧然,侍立不安。李存孝与我通信一事,当初我曾与惠儿在闲谈时聊过。现在当着屋内这三个男人的面,她提及此事,连我也顿时很不自在,这几日发生的事与李克用父子之事又何其相像!
你们父亲出于信任,才将大任交付你们,自然不希望你们互相戒备,各自怀嗔,明白吗?惠儿继续道。
友恭抢先叩头道,
儿子明白,儿子之前所为确有不妥,但也是一心为了宣义军和父亲的大业。以后儿子一定谨记母亲教悔,与大哥同心同力,定不负父亲之托!
然后他又转向身边的友裕道,
愚弟思虑不周,害大哥出离军营。当真不是有意的,大哥在上,请恕愚弟无理!
说着,他又对友裕一拜。而友裕则慌忙还礼道,
不必,不必,兄弟莫要多礼……
这时惠儿看向我道,
夫君,事已至此,你觉得如何?
惠儿刚才一番话,温和中透着严厉,劝导中透着斥责,方才屋内的戾气已被她化解地无影无踪。已经不知是多少次了,她就这样陪在我身边,将我从难堪的困境中拉出来。
我看了看那两个儿子,对惠儿点头,只说了了两个字“放心”。
这时友裕又跪下道,
儿子甘受父亲责罚!
友恭见状,也又跪下随道,
儿子也有错,请父亲一并降罪!
我思虑片刻,开口道,
友裕,你不必回徐州去了,现在氏叔琮自许州调去濮州,许州虽没什么大事,但总得有人管,你就去许州吧。友恭,你回徐州,继续帮你庞伯父。都明白了?
那二子忙叩头答应。惠儿遂笑道,
如此就让他兄弟住一晚,一家人吃个饭,明早再各自启程吧?母亲和他们弟妹都许久不见了呢!
嗯。我答应了一声,站起来往外走,又站住对惠儿道,
你先回房歇息,不用操劳,我去让王达安排。
我走过两个儿子身边出得房门,听得他们又齐声跟惠儿道谢,友恭的话更是殷勤备至连连奉上。我走出院门站在树后回首一看,惠儿已走了出来,两个儿子一左一右跟在她身后。友恭满脸堆笑仍在跟惠儿说着什么,而友裕则低头跟着一言不发。我无奈地笑了,暗叹一声,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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