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新年一切从简。年前已派人去兖州犒师,汴州这里没有设除夕大宴,只在大年初一早上宴请了几个亲将官员和家眷,却也热热闹闹地挤满了偏厅。
本来这个场合惠儿是应该出来的,但我看到那个女人,刘婵儿随着敬翔来了,便不欲让惠儿出席,只说她现在的样子行动不便,就不必出来了。可惠儿却担心失礼,不听我劝。我只得说,
那你去略坐坐吧,我让走时你就走,不必一直陪着。
到了偏厅,满满一屋子人正在等候。我牵着惠儿落坐,扫视了一遍,亲将官员们都换上了簇新的官服,女眷们也都格外打扮了一番。忽然我感觉到一双目光正紧紧地盯着这边看,准确的说是盯着我身边的惠儿看,正是那个刘婵儿。我不想让惠儿发觉什么,便暗暗捏了捏她的手,不动声色地把几盘果品放在她面前,然后顺势靠前坐了坐,这样就挡住了她大半。这时我的余光里注意到刘婵儿已经在盯着我。
我端起酒杯,说了一通过年话,然后大家纷纷举杯一饮而尽。我将空酒杯斟满,又递给惠儿一小杯果酒,对众人道,
诸位,难得今日过年高兴,咱们聚在一处。本来贱内应该奉陪诸位女眷,奈何……产期将近,连日来特别不适,待敬了大家这杯,就失礼先行一步了!
众人闻言纷纷站起,都道贺不已。惠儿显得有些诧异,可能是没想到这么快我就让她走。不过见我伸手扶她,也只得站起来说了几句客套话,由着侍女过来扶她出去。这时我注意到那刘婵儿一直目随着惠儿的背影,心中暗想一会儿热闹起来少不得都过来敬酒,少不得她会抢着来与惠儿搭话,不如我更先一步让惠儿走,让她死了那份心,反正理由冠冕堂皇,谁也说不出什么来。想到这儿,我竟似轻松了许多,忙招呼着众人喝酒。酒席撤掉,又请众人至芬梨堂看戏,热闹至午后方罢。
第二天,按习俗来说是到寺里上香为家人祈福的日子。惠儿便像往年一样早早起来要出门。我忙拦着她道,
你看你,都这个样子还出去坐车颠簸,那可是上山,好好在家呆着!
夫君,一年就这一次,给家人祈福数今天最灵验,说什么也要去,车赶得慢些就好了。
惠儿不听,依然要去。
我再三拦她,她只是固执地很,还说要不然我陪她去,这样我就不用担心了。
我一想也是,又道,
我陪你去,但是咱们要各让一步,你不要去山上寺里,只在城北佛堂上上香罢了,心诚则灵,不拘在什么地方,可好?
惠儿这次答应了。遂备了马车往城北佛堂去。
到了佛堂,陪惠儿上完香,那佛堂的主事便殷勤万千地要请我到他禅房去坐坐。我情知他是为了佛堂的翻修扩建之事,之前他曾几次托人要去府中见我,都被我推脱了,现在我亲自送上门来,他自然要逮住这个机会。
我无法,只得让惠儿先去客房里休息,我随那主事到了禅房。主事啰哩啰嗦地说了一大堆,说来说去都是银子的问题。又听他道,
郡王夫人是念佛之人,心怀慈悲,若是郡王为佛事布施,不但是件普济众生的大善事,而且郡王与夫人夫妻情份上更是不同。
我看着那主事,心想这佛堂是几年前因打仗就废弃了的,当初是惠儿跟我求了一笔银子重修了一下,才又有了香火。这个老滑头也够可以的,早就打听清楚了,知道我很少拂惠儿的意,拿这个来说事,我得有七八成愿意了。我还没等说话,又听他道,
不但郡王夫人向善,这城中还有不少夫人娘子也常到堂里来布施。今早就来了几位,有一位听说是敬公敬先生的夫人,那位夫人不仅面善,而且做功德做得大方,只是直说这佛堂小了些,不比徐州……
她几时来的?听他说话我眼皮猛然跳了一下,忙打断他话问道。
主事一怔,随即笑道,
就在郡王和夫人来之前,夫人上香的时候那敬公夫人已往客房去了。
我站起来就走,那主事懵了,在后喊道,
这,这这,郡王……
我头也不回地给他撂下句话:
你的事我知道了,过了年去找三郎君办吧!
我疾步往几间客房所在的小院走,刚到院门口,就见惠儿的侍女捧着个手炉从佛堂过来。我截住她问道,
夫人还在休息吗?
夫人在里面,手炉冷了,客房里的炭不好,奴婢往前面去添炭来着。郡王莫担心,夫人遇到了敬先生夫人,两位正在房里叙话呢。
我一听,脑袋里轰响一声,只冒出来四个字“防不胜防”。我一把夺过侍女捧着的手炉,边往里走边吩咐她道,
你去叫他们备车,回府!
我来到那间客房门口,里面传出了说话声,是那个女人的声音:
……看这一论生辰,我还比夫人年长一岁呢。夫人命真好。我听说有孕的女人都会变丑,可我见夫人仍是仪态万方,又怀的是双生胎,难怪郡王对夫人疼爱有加呢。
惠儿的声音也传出来:
姐姐取笑了。这段时日我不太出门,可也听闻敬先生和姐姐很是和睦,想必姐姐也快有孩子了吧?
我心想聊这些家长里短的也就罢了。这时听那那女人笑了一下,接着又叹口气道,
谁不想啊?我也想给心爱的男人生个孩子……听闻夫人琴艺娴熟,那首叫“长相思”的曲儿,夫人常弹吗?
那女人突然话锋一转。
闲来无事也常弹的。惠儿道。
哦,怪不得,那女人小声道,
我是听一个人说起过这曲子,便记在了心里。如此改日我倒要去请教夫人了。
不敢,“长相思”不难的,我让人把曲谱送到府上就是了。
其实请教琴艺还在其次,我是特别想请夫人教我刺绣。
惠儿听闻笑道,
姐姐莫要考我了。女红我是真的不精,笨拙得很。
夫人何必过谦?夫人的绣字规整精巧,很是耐看……
绣字?
是啊,郡王衣领上的束带有绣字,除了夫人还有谁……
“砰”的一声,我猛得推开门,门撞到了墙上。我一言不发地走到吃惊的惠儿面前,把手炉塞到她手中,又把椅上的大氅扯过来给她系上,一手扶她道,
出来的时候不短了,你也累了,咱们回去。
惠儿望着我,慢慢站起来。她的眼神似乎在问我,
你为什么会突然闯进来,这样气急败坏?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你想隐瞒什么?
我也看着她的眼睛,心底忽然泛上一股深深的痛惜,很想告诉她,
别听那个女人胡说八道好吗?她不怀好意。
终于惠儿挪开了目光,转头又看刘婵儿。我不容分说地揽住惠儿往外走,只听那女人又说道,
夫人命真好。
惠儿停了停,没有说话。我则回头冷冷地看了刘婵儿一眼,那女人立刻瑟缩了一下,眼神里带着一丝怨毒,头扭向一边,。
回去的路上,我没再骑马,而是与惠儿一起坐到了车里。我一直握着她的手,几次想跟她说点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而她只垂着眼睑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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