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汴州前,思前相后,我把那个女人指给了敬翔。起初他推脱不肯,我就半劝半命:
知道这次为什么让你随征吗?除了必夺徐州之需,我还寻思着前一阵子你夫人刚去世,家里没人照应冷清得很,不如随军来做点事混混心思。不想遇见这个巧头,那女人长得不错,也不愚钝,又弹得一手好筝,做奴婢仆妇确是有点可惜了。你就收着吧,有何不可?
郡王,这个,敬某不敢,她,是郡王的……
敬翔支支吾吾,我看了他一眼,心道你够聪明的,知道了也好,我不妨就跟你明说。
你不要多虑,漂亮女人谁不喜欢?我只不过是爱她一时,并不想跟她怎样。毕竟,我不能惹惠儿不高兴。而你不一样,身边没个女人怎么行?这女人送给你,你莫有负担,喜欢你就当妻当妾,不喜欢你就让她滚。好了,你现在去领她,晚上摆酒给你们操办操办。
敬翔听闻,思量了一会儿,便不再说话,退了出去。
当晚以此为由头大摆筵席,在徐州的将领悉数到场,一是夺了徐州后一直都没来得及庆功,二是大多数人都想亲睹那个传闻中经历不凡的女人,怎么个美艳绝伦,又是怎么个在这么短时间内再嫁他人。席间众人免不了开敬翔的玩笑,敬翔也只是讪讪的,平日里的好辩才消失地无影无踪。而那女人却一点不秫,各席挨着敬酒,与众将谈笑如故知一般。这筵席竟前所未有的热闹。我随着众人喝了几杯,从吵嚷的厅堂起身去更衣。回来时谢彦章正在回廊上等着我。今晚我把几个侍卫放了假让他们去喝酒,只有谢彦章还是个有心的,见我出来便也跟出来。
叔父喝了酒不打紧吧?谢彦章笑道。
我不在乎地笑笑,拍了谢彦章一下道,
不打紧,走吧。你也出来不怕被罚吗?
正说着,却见回廊尽头黑暗处站着个人。谢彦章立即紧贴着我向前半步,喝道,
是谁?
那人慢慢走出阴影,却是今晚的新妇刘婵儿。她施礼道,
妾身有几句话想对郡王说。
谢彦章看向我。
彦章,你回去吧。我说。
但谢彦章没有马上走,而是俯在我耳边悄声道,
我在那个拐角等叔父。说罢消失在回廊上。
刘婵儿又向前几步,一双妙目定定地看着我,道,
妾身是来感谢郡王的。
我不想看她,只望着随着回廊延伸的那一个个红灯笼道,
感谢?那进去我多喝你一杯喜酒罢了,你是今晚的红人儿,就这么出来?知道的是你拦着我说话,不知道的以为我和你出来私会,你让敬翔怎么想,别人怎么看你?
妾身的名声已然在外,我和郡王独处,只怕是别人会对郡王有所议,不是吗?
我怔了怔,回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就走,心道这个女人真是不能招惹。谁知她竟一把拉住我的衣袖叫道,
郡王别走!妾身还有话讲!
我回身甩掉她的拉扯,往后退开几步立定,用冷得不能再冷的语气道,
你是不了解我。你让我可怜你,我便可怜你,你倒轻狂得很。你是不是以为我很有耐性?我不想杀女人,但你也别逼我。
她明显害怕了,一脸惊慌,忙低头屈膝下去,小声道,
郡王恕罪!妾身该死,妾身只是想……
够了!我不耐烦地打断她话,
我早就该告诉你,天底下只有一个女人可以在我面前称“妾”,但绝不是你,你不知自重吗?
她抬眼看我,慢慢直起身,点头道,
就是这个原因吗?
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也不接话,她又继续道,
其实,妾……婵儿是想问问郡王,那日婵儿哪里不合郡王心意,被嫌弃至此。现在我有些明白了。那天我看到了郡王衣领上的绣字,还有你在梦中喊着的名字。这几天我又听说了,郡王的夫人,出身官家,才貌无双,在郡王眼中,恐怕我还不及夫人的半点吧。才刚听郡王的话,看来对夫人情深意厚,还真是不一般呢。
闻言,我觉得我跟这个女人说不通,也不想跟她说。她认为没有哪个男人能抵挡她的美貌与风情,只要她想,她可以让任何男人对她沉迷,就像之前的尚让时溥,也许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人。她一开始认为我与尚让时溥没什么两样,那晚才那样大着胆投怀送抱。而我虽也一时迷恋她却最终将她拒之门外,然后把她当物件般送给了另一个男人。这对一个姿色出众风情万种的女人来说不啻于一种耻辱,原来她是不甘心这种挫败,定要问个明白。
我自己知道,除了惠儿,下意识里我已很难接受别的女人。自从宋州龙元寺,我第一次见到十五岁的惠儿起,这么多年她就像长在我的命里一般。
我梦到她满面泪水,那种感觉是挖心般的痛。其实那天晚上刘婵儿走后,我独自在屋里,回想着梦中的惠儿看也不看我地离去,还有那鲜血淋漓的双手弹奏的长相思,忽然想到她以前给我讲的一个故事。哪朝哪代我也忘了,说的是做丈夫贪财好色,要纳一个即有财又有貌的小妾,他的妻子没哭没闹,也没有委曲求全,而是置酒与丈夫告别,席间还送了丈夫一首告别诗,诗中所说既留恋旧情,又谴责了丈夫,又期盼一心一意,最重要的是说自己绝对不会留下受丈夫移情别恋之辱。
我当时听了不禁笑了,对惠儿说,
这女人也真是,纳个小妾至于吗?都像她这样,有多少女人都该回娘家了。
惠儿听闻,神情突然有些落寞,只念道,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这是那告别诗的前四句,妾盼着与夫君情谊也如山上雪、云间月一样无暇,但如果也有那么一天,妾虽没有娘家可去,却只怕会像前人一样,决绝。
一听她说“决绝”二字,我顿时慌了,自知失言,忙一把握她手道,
只不过是个故事,何必当真?我就是随便说说,就算被灌了**汤也绝不会那样待你,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哪儿都不准去。
我见惠儿已稍有动容,又笑道,
这辈子有你已是我不知修了几世的桃花运赚来的,我还要那些胭脂俗粉做什么?你不信,我就发个最毒的誓给你……
那时惠儿忙推我,娇笑嫣然让我莫再说下去。我想到她在梦中的离去和那冰冷的目光,其实就是那个“决绝”。跟其他女人一夜欢娱对我来说无足轻重,可以抛弃地干干净净,但无论如何,我不允许梦境变成现实,否则我会痛不欲生,这辈子心里面唯一的安慰与温情都将不复存在,只剩下杀戮、阴谋、冷酷的世间。
我看了看面前的刘婵儿,对她根本没有解释的必要,便不想再继续跟她说下去,只道,
你已经是敬翔的人了,安分守己,做你应该做的事就好。敬翔是我看重的属下,将来我不希望因为你,让他对我有所怨。明白了吗?
她依旧紧紧盯着我,也不说话。我转身欲离去,却听她又开口道,
回到汴州,婵儿想去拜访夫人。
不必!我想都没想干脆抛给她两个字,
我说了,安分守己,听不懂吗!
我加重了语气,眼角的余光看到她终于垂下眼睑。但又听她小声在说,
婵儿的心里总是有郡王的。
我没再理她,大步行至回廊拐角,谢彦章在等着我。他拉住我,直至看到刘婵儿进了厅堂,对我道,
叔父,再等一等咱们进去。
我明白他在故意拖延时间,免得与刘婵儿前后脚,避嫌之意。
厅堂里依然推杯换盏热闹得很,敬翔已被众人灌得七荤八素。那刘婵儿也不似前番穿花蝴蝶般地与众将喝酒,而是安静地坐在敬翔身边。及至我进去,众人又过来轮番与我喝,我不得不来者不拒,却始终能感觉到刘婵儿的目光跟着我。恰逢庞师古过来劝了众人几句话,众人方散去继续痛饮。庞师古开口问我大军回汴州后徐州驻军城防的事,我忙拉着他换了个座,背对着敬翔身边的那个新妇,装作对那两道扎人的目光浑然不觉。
坐下后,我把酒杯扔一边,手扶着已经有些晕乎乎的头,定定神对庞师古道,
庞大哥刚才说什么?
()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