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福元年的大年,热闹非凡。
惠儿本没想到年前我会从徐州撤兵,见我回来,自是喜出望外,忙里忙外地安排合府上下定要让大家过个喜气年。而来自单父的捷报也让我对过年前所未有地充满了兴奋之情。
在单父和方与县之间的金乡,丁会和张归霸与贪图撤回兖州的朱瑾打了场前后伏击战,结果朱瑾带的万余兵尽被斩杀,剿获马匹兵器若干,只逃了朱瑾和他的几十个亲兵。
朱瑾吃了一大亏,必不敢再轻易露头,而曹州又是现成的据点,这莫不是进攻朱瑄朱瑾的好机会?
捷报送来时,正值敬翔在听我我讲着刘知俊之降和曹州意外之得。敬翔听我言语间颇有轻朱瑾之意,遂道,
朱瑾这次出兵进犯,中了丁、张二将军的重兵埋伏,惨败逃回倒也不出所料。只是曹州未稳,徐州未得,若举兵山东之地恐另当别论,郡王不会轻易做此打算吧?
他正说中我那越来越强的念头,但他好像并不赞同。我不甘心道,
当年秦贼未灭,我大军便压境山东,尚连下几地。现如今有曹州为据,兵力又强似当年,如何打不得他们?
郡王……,某窃以为之前徐州之围已然是攻坚之势,若再稍假以时日,定会寻出破绽一举破城。如今再次姑息徐州,只恐有变,错失战机……
你是说我不该撤出徐州?我盯着面前的信笺,半晌才道。
敬翔支支吾吾起来,我看着他道,
你说来又有何妨?大军已回汴州,再言徐州之围也是于事无补。
敬翔笑了一下,继续道,
正是。我也不过是妄言罢了,郡王莫怪。既然事已至此,当以再图为论。
那你说,先放下徐州,夺山东之地有何不可?
倒也不是不可,只不过朱瑾虽新败,但其兄弟实力毕竟不与现在的时溥同日而语,小觑不得。郡王欲伐山东,当有充分准备,缜密部署。另防徐州有变,危及宿州。
朱瑾折兵万余,正是士气低落之时,不趁此打他们更待何时?至于曹州,郭绍宾既不足信,能力也有限,必得再派将过去镇守以图长久。你觉得霍存担此任如何?宿州嘛,就凭现在的时溥,郭言在那儿也不必过多担心。现在的战机不正在山东吗?
敬翔听闻,还欲再说什么,我一摆手制止他,
好了,不说这些了。年下要请来的人可都放了请柬了?
除夕夜,汴州府内灯火通明,喜气盈盈。盛大的年宴排满了两个议事大厅,三个会客堂。大部分是在汴州的文官武将,也有愿来凑热闹的他州官员。席面丰盛,美酒觥筹,大家离席互敬互拜,喜庆喧嚣达到极至。在我记忆里,从小到大从没过一个这般热闹的除夕夜。小时候过年,与母亲哥哥们守在简陋的茅屋,吃的是主人家打发的一点吃食;从军后整年颠沛流离,打到哪里就在哪里过年;镇守汴州后,外有强敌四临,贼寇窥伺,内则灾荒连年财力窥乏,虽有家人团圆却也是将就着过年。何曾想过今夕的繁华似锦!大家闹闹嚷嚷直到子时一起守岁后才各自散去休息。
汴州府内的喧闹渐渐平息。我多喝了几杯以至兴奋已极,正是一点睡意也没有,依然坐在席间,打发家仆们退下不必收拾。
正靠在塌上思前想后地发呆,却见惠儿已轻步来至面前,手中端着一个瓷盅。她这是刚把官员女眷送走回来。今夜她身着艳丽吉服,妆容精致妩媚,再加上天生丽质温婉大方,竟是把众多女眷都比了下去。
只见她把瓷盅放在我面前,笑道,
夫君这一向少饮,今晚却是喝多了。快把这醒酒汤喝了歇息吧,天明还要拜年呢!
放心吧夫人,多喝并没醉,只是不觉得困,在这儿略坐坐。我笑着拉她坐到我身边,继续道,
其实啊这般热闹我真不十分喜欢,只是这许多人看着,场面上的事还是要做。操办这么多,定是累着你了吧。
夫君回来过年,妾心里高兴,再累也情愿。
你盼我回来过年,这一晚上却你忙你的,我喝我的,都没有好好跟你说个话儿。不如趁还有酒在,我们俩再喝个过年酒可好?
这,夫君已喝了不少了,还是别……
听我的!不容惠儿再说,我站起去取酒。
惠儿见我如此,便道,
还是我来吧。说着欲起身。
我忙按住她道,
你听话,好生坐着!
惠儿灿然一笑,道,
只拿两个小杯罢了,温酒壶可看见了,从炉中捡上木炭端过来吧!
酒壶中的酒受了热气散发着醇香,我正待斟酒,忽闻惠儿道,
拨却白云见青天,掇头里许便成仙。
什么?我停手看着惠儿,她正望着酒壶里飘出的丝丝白气。
惠儿一笑道,
李太白有暖酒诗,见酒香缭绕,便有青天白云成仙而去的惬意。我等庸碌,只好望尘莫及。
惠儿在考我吗?我虽诗书不济,可与你在一起,也着实学了不少。你说的那个意思,怎会望尘莫及?我俩成亲十年来,这是第一个如此安好的大年,现在你我在一起共度守岁夜,什么烦忧都抛了去,如何还不与成仙一样?来,我来敬夫人一杯,
我把一杯满酒递给惠儿,想了想,又贴近她脸颊,在她耳边轻声道,
有你在,我才安心。
惠儿抬起双眸望我,半晌才道,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是如此之难,妾只愿夫君好好的!言语中又略有呜咽之声。
惠儿自从与我在一起的十年来,无时不刻跟在我身后担忧操劳,每当征战在外,想到惠儿安居家中,心中便稳妥不少。而我也很明白,惠儿本来出身富家千金,却经历了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她自是十分珍惜与我营造的这个家,她视我为唯一的依靠。故而乱世纷纷,平素里她的心思难免有些重。可今日是难得的喜庆之日,我并不想看她有任何难过,遂故作轻松笑道,
我俩都要好好的,前日你说转过年我就是那个,那个不惑之年,对吗?我想啊,只活一个“不惑”真是不够,怎么也得再活够两个,直到看惠儿儿孙满堂,曾孙玄孙一大堆,他们名字你也叫不全,等你做百岁寿辰,他们就呼啦啦跪了一地,你呢乐得满面桃花,这辈子我才放心了。
惠儿听我说着,早已面色绯红,笑颜如花。及至我说到最后一句,她才敛笑看着我。我忙道,
真怕我喝多了吗?这杯若是不干了,刚才说的话可都做不得数喽。
惠儿微微一笑,举杯侧身掩面而饮。
炉火红光,酒香缭绕,偌大的厅堂里只有我和惠儿的轻声笑语。后来声息渐歇,一切都变得遥远起来。
直到四周爆竹声又起,在一片“郡王醒醒”轻唤声中,我才好不容易睁开眼,却发现几个家仆围在四周,其中管家王达笑道,
郡王醒了吧,元日还要及早给老夫人拜年呢,还有属下官员也该快到了。
原来昨夜与惠儿坐着说话渐渐累了,便斜靠在塌上睡着了。惠儿还兀自睡在我的臂弯里,此刻听见动静,她也勉强展目,一看围着好几个人,那王达还笑容可掬地道,
夫人累坏了,可睡得好?
惠儿听闻,猛然坐起,一边理着鬓发,一边回头看了我一眼,道,
该往母亲那里去了,快起呀,去房里换新衣来!遂起身慌忙出去。而那几个家仆则忍笑相对。
我慢慢站起,伸展着胳膊,对那几个人道,
还有什么可看的?没事干吗?赏钱还不曾散吧!
众人一听,忙掉头在大厅里各自忙活起来。
这一整天,府内人来人往,大小官员将领陆续进府,继续摆宴欢歌。我在人群里看了看,招手叫过侍从道,
霍存来了吗?
霍将军刚到,在中堂偏厅与几位大将聚席。郡王是否要请霍将军过来。
请他到后堂书房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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