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吴仙娘的家回来以后,子欣的鼻子果然没有再痛。()但是让子欣纳闷的是:如果吴仙娘说的话是真的,那么自己什么时候有过一个姐姐,爸爸妈妈从来没有提过,亲朋好友也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呢?
子欣想起吴仙娘的话:“这辈子没有,不代表上辈子也没有!”
难道,这还是上辈子的恩怨,子欣心里疑团重重。
按照吴仙娘的吩咐,在农历5月15日这天的夜晚,吃过晚饭,在安然的陪同下,子欣回到了自己的家。
因为有一段时间没有人在家里了,推开院子里厚重的大门,家里的风景虽然依旧,但庭院里却透着一丝落寞。院子里的水泥地面上,满是掉落的树叶和干枯的杂草,厚厚的灰尘铺满了地面。如果妈妈在,她会每天都把院子打扫得一尘不染,可是,现在打扫的人已经不再了。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下长满了杂草,狗尾巴草从杂草丛中探出头来,粉红的、白的、火红的指甲花隐没在草丛中,像一只只蝴蝶在捉迷藏,又像一双双彩色的眼睛在朝外窥探。桂花树下放着一只小凳子,凳子上覆盖了一层薄灰,子欣脑中闪过妈妈坐在凳子上摘菜的场景:以前,每到下午,妈妈就会坐在夕阳的余晖里,坐在院子里的木凳子上,捧着一个竹篮子,把刚刚从后院摘来的蔬菜已一根一根地去掉菜根,去掉枯黄的菜叶,只留下那嫩绿的新鲜的叶子。过不了多久,妈妈的脚下就会堆积起一堆粘着湿漉漉的泥土的菜根和枯黄的叶子。而妈妈凳子旁边的菜盆里就会放满一盆绿得诱人的青菜。菜摘好后,妈妈会把那堆菜根、枯叶还有泥土扫进撮箕里,然后再把他们倒回后院的菜园子里。妈妈说:“这些菜根和枯叶烂掉了就会变成肥料,滋润更多的菜。”打扫干净,妈妈就会回到厨房,把青菜洗干净,开始忙碌得准备其他的菜,准备一天的晚餐,因为晚餐时子欣会回来,有时爸爸也会回来,每天的晚餐都是妈妈最期待的时光。()
可是,现在这样的时光却已不再了。
打开堂屋的大门,家里的家具一切依旧,电视静默着,再也不会有妈妈看电视的身影。爸爸妈妈房间的门紧闭着,再也不会有人从这儿出入。走到楼梯的转角,子欣脑海中闪过那晚梦见的棺材,觉得一阵眩晕,一切恍如梦境。安然赶紧扶住子欣,陪着她走到二楼她自己的房间。推开房间的门,拉开靠河的窗帘,一丝河风吹了进来,吹动了子欣额前的刘海,一丝河水的味道随之而来。
夜幕渐渐降临,透过漆黑的河面,可以看到河两岸散步的人越来越少,最后连那几个天天在河岸边钓野鱼的人也收竿离开了。
夜渐渐深了,圆圆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夜空中,月亮的倒影在河水中支离破碎,像是被打烂了的琉璃。
安然陪着子欣来到家里的院子里,那棵桂花树在院子里的黑影就像一个巨人,并且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巨人。安然拉开院子里的灯,一切在暗影里眨着眼睛左右摇摆的杂草都安静下来,黑暗的东西总是见不得光的,见光就安分了。
子欣拿着一叠纸钱,朝着院子的西墙跪下来,用吴仙娘给的草木灰在墙边围了三个圈,然后开始在圈里烧纸钱,很快三个圈里的纸钱都旺盛地燃烧起来。那明媚的火光里,仿佛有爸爸的脸,妈妈的脸……火光越来越亮,火苗越来越旺,当那疯狂地往上窜的火苗高到极致,亮到极致的时候,它开始慢慢降低了它的亮度和高度,走向熄灭。渐渐的,所有的纸钱都化为灰烬,火苗也变成了灰烬里零星的火花。当火苗只剩下一堆灰烬,只有点点红光还在灰烬里挣扎的时候,吹来一阵风,那些灰便四散分飞,一些随风飘到墙角,还有一些飘进子欣的眼睛,迷了子欣的眼。子欣连忙用手去搓眼睛,安然制止了她,把她抱进了屋里的卫生间,把毛巾打湿了水,再用湿毛巾仔细地擦洗子欣的眼睛。()
卫生间离的镜子平静得折射着这温馨的一幕,镜子里的两个人是那么和谐,宛如一体。
“安然,我害怕!”看到自己站在洗漱间的镜子面前,子欣连忙闭上眼睛,仿佛睁开眼睛就会再次看到可怕的鼻子。
“别怕,子欣,我陪着你。如果你不敢照镜子,我们就不睁开眼睛,我抱你上楼。”
说完,安然一把抱起子欣,关了卫生间的灯,径直把子欣抱上楼,抱回了子欣的房间。
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熟悉的一切:床头挂着自己戴着猫耳朵照的俏皮的艺术照;床头放着自己最喜欢的兔子娃娃,它长长的耳朵粉红粉红,可爱的三瓣嘴微笑着;床头柜上放着粉红色的花朵闹钟,每一朵花瓣都饱满圆润;衣柜上是挂着子欣自己做的一幅葡萄架的剪贴画;对面的墙上,一株清新的百合开放在墨绿的画框里;房间的桌子上,还放着子欣的时尚杂志,还有子欣的化妆盒……看着这些陪伴了自己无数个日夜的物件,子欣顿时感觉安全很多。
“子欣,你确定今晚要睡在这里吗?”安然问,“要不,我们回我家睡,好吗?”
“不,如果那个仙娘说的是真的,我就一定要睡在这里,才能从我的梦里知道真相,那个梦……”子欣不敢往下再说,她又想到了那个在棺材前跳舞的梦,好恐怖。
“子欣,让我陪着你,好吗?”安然在子欣的床前坐下,“我也睡在这里,行吗?”
“不行,这可是我的床,又不是你的。”子欣说。
“那我睡到隔壁客房去,你不会害怕吗?”安然说。()
“也不行,我要你陪我。”
“我又不能睡,又不能走,那可如何是好!”安然摇着子欣的肩膀说,“就让我睡你旁边吧!”
“你会让我的床有男人的味道的。♀”子欣说。
“我的味道本来就是你的。”安然调皮地钻进了子欣的被窝,故意把被子在脸上擦了擦。
子欣无可奈何地首肯了安然睡在她的床上。要知道,子欣的床可从来没有别的人睡过。但是,正如安然所说,他不睡在这里,自己肯定会害怕,天知道呆会儿会不会如吴仙娘所说,有不速之客来入梦呢?
安然坐到子欣的床上,在子欣旁边躺下,抱住子欣的肩膀,他真想亲亲她,但看着她若有所思的脸,他还是选择把她抱进自己的怀里。
夜格外安静,子欣的窗前亮起了久违的灯光,房间里的两个年轻人抵不过夜的深沉,沉入了梦乡。
安然的梦里,是那个灿烂的子欣,一脸阳光的笑容,甜甜地喊着:“安然,安然……”
子欣的梦里,是一个黑森林。森林里的树密密麻麻,但全是黑色的树干,黑色的树枝,没有一片叶子。森林里漆黑一片,那些奇怪而高大的树就像一个个黑暗的影子,沉默得隐没在灰暗的世界里。突然,从黑森林的深处,飘出一个雪白的影子,那影子越来越近,近了,近了……是一个穿着雪白衣服的女子,一袭雪白的长裙,看不到她的脚,似乎她没有可落地的脚,她就那么悬空地飘着,飘在离地面不远的空中。也看不到她的脸,她的脸被瀑布一般的黑发挡住了。()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但可以感受到那隐藏在黑发背后的脸是忧郁的,悲伤的。
那白衣女孩子飘过黑森林,来到了一个学堂。
那是一个清朝时期的私塾,私塾里有许多孩子在一起玩耍。这个私塾建在一座小院子里,正对着院门的正屋是先生教学的地方,八仙桌旁放着先生的高背凳子,凳子后面是孔子的挂像。屋子里摆着一些长凳长桌子,那是孩子们的坐处。院子的一边是先生的卧室,另一边是厨房,厨房有一个后门,后门通向一个阴暗的厕所,那厕所已废弃不用很久了。在厕所和厨房的中间,是一个放杂物的屋子,屋子里放满了干柴和一些废弃的沾满了灰尘的烂桌椅。穿过屋后的厕所,可以来到院子后面的一个天井,天井久已不用,井盖上沾满了厚厚的灰,井后是一堵土墙,墙角长满了青苔,靠墙摆着一口漆黑的大棺材,棺材的盖开着,它是有人生前为自己死后预先准备的老屋。
那群孩子在院子里玩捉迷藏。
一个男孩子说:“我们就在院子里躲,不可以躲到厨房后面去!”
“为什么?”一个女孩子问。
“我娘说,那个屋后面的天井淹死过小孩。”一个男孩子说。
“我爹说那个杂房里的烂桌子烂椅子到了晚上会动,有许多鬼小孩在那些烂桌子旁,坐在烂椅子上读书。”另一个小男孩说。
“你们都是一群胆小鬼!”一个扎着一条大辫子的女孩子说,“我要是敢躲到厨房后面去,你们敢不敢来找我?”
一群小男孩子都不做声了!只有一个小女孩,留着两个短短的小辫子,她仰起头说:“姐姐,你要是敢躲到厨房后面去,我就敢来找你!”
“那好,那你一定要来找我!”长辫子的女孩子说,“妹妹,你可一定要找到我,你找到我我才出来,你如果找不到我我就一直躲着。()你一定要找到我!”
“放心吧,姐姐。”喜妹说,“你妹妹我可不是胆小鬼,我一定会来找你的,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说完,妹妹背过头开始数数,一群孩子开始四散躲开,纷纷躲到自认为别人不容易找到的地方。一个男孩子躲到了卧室里老师干净的床下面,一个男孩子躲到了堂屋的门后面,还有一个男孩子躲到了院子的门后面。只有姐姐,她迅速地朝厨房跑去,穿过厨房,来到那间杂物房,看着那堆干柴,好像没有什么地方可躲,那些烂桌椅又太脏了。她继续往前走,来到阴暗潮湿的废弃了的厕所,这里面又太黑了,有点恐怖,她穿过厕所,来到了天井旁边。看到天井旁的棺材,姐姐眼前一亮。她迅速爬进棺材里,并且盖上棺材的盖子,当盖子盖上的瞬间,姐姐仿佛看见缝隙里有一双眼睛在朝着自己微笑。她吓了一跳,赶忙闭上眼睛,默默祈祷妹妹赶快来找到她,并闭着眼睛把棺材盖挪了挪,挪得没有一丝缝隙,棺材里一片漆黑,闭着眼睛的姐姐一片漆黑。
妹妹数到十的时候,她就转过身来找躲着的伙伴们了,她很快在床的下面,门的后面找到了三个男孩子,三个男孩子簇拥着妹妹来到厨房后的杂房,去找姐姐,他们来到灰尘满地的杂房,紧紧地靠在一起往前挪步,当他们挪到阴暗潮湿的厕所的时候,一个男孩子大叫一声:“鬼啊!”说完转身就跑,所有的小孩都被那声大叫吓得哇哇大叫起来,也都回过头转身就跑。他们上气不接下气下气地跑到院子里,妹妹问:“小狗子,哪儿有鬼?”
“我吓唬你们的。”小狗子嘻嘻笑着。
“那你还敢去找你的姐姐吗?喜妹?”一个男孩子小声问。
喜妹摇摇头:“我们去找先生帮忙吧!”
“先生会骂人!”小狗子说。
“那怎么办?”
“你姐姐又不是傻子,我们不去找她,她自己会出来的。”
“那好吧!”
姐姐呆在棺材里闷得喘不过气来,她想推开棺材的盖子爬出去,可是她怎么推也推不动棺材盖子,仿佛有一个人从外面把盖子按紧了。她都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把盖子挪得盖上的,现在无论她怎么推,都推不动,她想坐起来推,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坐不起来;她想大声喊救命,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也喊不出来。最后她只好躺在棺材里,默默祈祷妹妹赶快来找她。
吃晚饭的时间到了,孩子们纷纷回家吃饭。喜妹她娘找来了,问:“喜妹,你姐呢?”
“她和我们玩捉迷藏躲到现在都没出来。”
“她躲到哪了?”
“厨房后面!”
娘和先生穿过厨房,穿过厕所,来到土墙边。看到棺材的盖子盖上了,先生顿时明白了。
先生用力挪开棺材盖,看到姐姐躺在棺材里,紧闭双眼,嘴唇发紫,双手保持着往上推棺材盖的姿势,只是那双向上推举的手已经变得僵硬。
“孩子啊,我的孩子!”娘滩倒在棺材旁,失声痛哭。
先生抱起姐姐,想要放下她的双手,可却怎么也扳不动她的手。他只好就这样抱着高举着双手的姐姐,拉着娘慢慢走出了后院,穿过厕所,穿过杂房,穿过厨房,来到院子里。看到这样的姐姐,喜妹吓懵了,她不敢朝姐姐多看一眼,赶紧别过脸去,可是,在她别过脸的时候,却看见院子的墙角下,姐姐只穿着一只鞋,没穿鞋的那只脚光光的,还在流血。她蹲在墙角对着自己哭:“妹妹,你说你一定会来找我的,你说你一定会找到我的。记住,以后无论我到哪儿,你都要来找我!”
说完,姐姐隐没在墙角。墙外,站着那个一袭白衣的女孩子。
她默默地转过头,继续往前面飘,她飘啊飘,穿越了时空般,飘到了子欣住的河畔,一个摆渡船的中年人对一个小伙子说:“嘿,快回家看吧,你老婆给你生了一个漂亮的女儿。”
子欣的家变成了一座木房子,房子里有一个小摇篮,摇篮里躺着一个漂亮的女婴,那个女婴对着子欣咧嘴笑,笑着笑着,她就从摇篮里跳了出来,长高了,变成一个和白衣女子一样高一样身材的女孩,女孩的脸那么美!可是,突然,那张脸上着火了,火苗从脚边的地板上开始往上窜,烧到身上,烧到脸上,把那张美丽的脸烧得血肉模糊,烧得面目全非。一个医生扑向那堆燃烧的火喊着:“孩子,我的孩子!”
一根房梁打下来,打在抱着女孩子的医生头上,那个医生仰面朝天倒了下去,子欣看到,那个医生留着满脸的络腮胡子,双眼之间的额头上,有一颗很大很大的红痣。
火苗越窜越高,木房子倒塌了,留下一堆灰烬。那个白衣女子盖着她满脸的黑发飘在废墟上,她转过头,飘向河心。河心有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这个漩涡转啊转,把这个女子转回了黑森林。这个惨兮兮的女孩子飘在黑森林里,她痛苦地说:“妹妹,我掉了一只鞋,我没有一张漂亮的脸。今天是我们的节日,他们都去舞会快乐地跳舞了,没有人愿意和我跳舞,除非你换一张美丽的脸给我。妹妹,你说你会来找我的,你为什么不来?我爸爸是医生,他能够把你的脸换给我,你要么用你的脸和我交换,要么你就来找我吧!”
说完,那个女子撩开了遮住她的脸的黑发,子欣看到,在那瀑布般的黑发后面,有一张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脸!
“啊——”子欣尖叫着惊醒!
安然也随之惊醒,她看到子欣满头大汗,惊悚万状地坐在床头。
安然什么也没说,他抱起子欣,飞快得跑下楼,拉开院子的大门,逃离了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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