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橘红的太阳慢吞吞地挪出云朵的纠缠,露出了她圆圆的脸蛋,阳光并不刺眼,仿佛太阳还不舍得释放自己的光芒,只把这些光还藏在云丝里。()安然吃过早餐,把子欣的早餐放在锅里保温,再三交代了妈妈,才出门上班。
子欣其实早就没有再睡,她只是想等安然走了以后再换衣服。听到安然出门的声音,子欣便起身下床,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拿出了自己的衣服,她换上一套白色的连衣裙,把连衣裙上的粉色装饰花拿下来,放进了化妆盒。
“爸爸妈妈还刚离开我不久,我不可以带这些色彩艳丽的饰品。”子欣想。
换好衣服,子欣坐到镜子前,为自己梳了一个简单的马尾,在马尾上别上一个淡雅的发夹。以前,只要是梳马尾,看到自己的马尾辫那么随意地晃动着,子欣都会觉得自己格外精神,那种年轻的自信无法抵挡。可是,依然是马尾辫,依然是子欣,镜子里的脸却不再自信,不再阳光,而是一张变得无比苍白的脸,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眉宇间的忧伤无法抵挡。
子欣打开化妆盒,开始为自己化妆,用自然的眼影去遮掉自己眼圈的凹陷,用淡淡的腮红去掩盖脸色的苍白……可是,无论子欣有着怎样高超的化妆技术,失去了微笑的脸始终一筹莫展。
“哎——”子欣轻轻地叹息,看着镜子中的另一个子欣,她深呼吸,再深呼吸……
终于,子欣打开了房门。
一直坐在客厅的婆婆看到子欣出来,连忙问:“子欣,饿了没有?今天早上我熬了好喝的粥,喝一点点,好吗?”说完,满是期待地看着子欣,她多么害怕子欣又不吃不喝呆坐一天啊!
子欣看着善良的母亲,点点头。()
她这边一点头,那边婆婆马上从客厅走进厨房,打开了锅盖,端出还温热的粥来。
子欣接过婆婆端来的粥,问:“阿姨,您吃过了吗?”
“我和安然一起吃的,你吃吧!”婆婆为子欣拉开餐桌旁的椅子说,“子欣啊,就叫我妈妈吧,我等你这个媳妇都等了很久了呢!我只有安然一个儿子,没有女儿,虽说你将来是我的儿媳妇,但是,我始终把你当女儿看呢!从安然把你领到我面前那天起,我就把你当女儿看了。”
听着婆婆的话,子欣抬起头来,看着眼前和自己的妈妈一样慈祥的母亲,轻轻地说:“好吧,妈妈!”那一声“妈妈”刚一喊出,眼泪又不能自已地流了出来。
婆婆赶紧从餐桌的纸盒里抽出一张纸递给子欣,说:“好孩子,别难过,一切都会过去的。”
子欣忙擦了眼泪,顺从地点点头,然后默默无语地喝粥,一碗粥喝完,食不知味的子欣并不知道粥是什么粥。
“这莲子粥好喝吗?”妈妈问。
“好喝。()”子欣点头。
“那么,再喝一碗吧,你都好多天没这么认真吃东西了。”
“不用了,一碗可以了。”子欣说,“我想去卖场看看。”
“还是别去了,在家休息吧!”婆婆刚想阻止,但转念一想,出去散散心也好,忙又改口问:“你是想要去看看生意吗?那我陪你去吧!”
“好吧!”子欣想,如果不答应婆婆,她一定也不放心。
子欣开了一家内衣店,请了两个女孩子轮流守店,平时子欣只要有时间,都会呆在店里照看生意,自从家里出事,她都有好久没去店里了。
婆婆陪子欣来到了卖场,这是一条无比热闹的小街,每天都会有许多人到这儿来逛街。逛街的人群中,当数年轻的女孩和中年的妇女居多,所以,这条街上,可以说是美女最集中的地方了。年轻女孩青春靓丽,一颦一笑都透出阳光和活力;中年妇女风韵犹存,举手投足透出已婚女人的千娇百媚。以前,子欣爱坐在自己的店里,看这路上一泼一泼的美女,在心里比划哪个穿得更潮流,哪个妆化得更好看,哪个是她欣赏的类型……百看不厌。所以,朋友聚会时如果有人问子欣:“你在哪儿上班啊?”子欣会说:“美女街,看美女。”把问的人说得稀里糊涂,听的人则哈哈大笑地打趣:“怎么样?她的工作吸引你不?去给她打工吧!”
子欣走进自己的店里,店里的桃子正给客人推销一款内衣。()
“这款衣型很好的,透气性也好,非常适合您的。”
“我可以试试看吗?”
“当然。”桃子一边拿下那款内衣,一边为客人打开试衣间的门。
看到子欣,桃子很诧异,等客人进了试衣间,桃子赶忙走到子欣面前来:“欣姐……”一时间,桃子还不知道说什么好,便愣在了那里。
子欣像往常一样拍拍桃子的脑门:“这段时间生意怎么样?”
“还好啦,不过你不在我们挺无聊的,都没有伴,也不能听你评价美女。有两个款已经卖完了,但是问的客人比较多,我们都等着你去进货呢!”
“这是桃子。”子欣对婆婆说,“店里帮忙的小姑娘,还有一个叫琳琳。”
“这是安然的妈妈。”子欣又对桃子说,“去看看那位试衣间里的客人有什么需要没有?”
桃子去了试衣间询问客人,子欣则让婆婆坐在收银台的椅子上,并对婆婆说:“如果妈妈喜欢,以后可以常来这儿坐。”
婆婆看着店里琳琅满目的内衣裤,尤其是女孩子穿的那些内衣,形状各异,色彩缤纷,连连说:“我一个乡下老太太,肯定是不会卖你这些东西的。”
因为婆婆很不习惯坐在这样一个被一群形色各异的内衣包围的世界,子欣没坐多久就陪她去市场买菜了。()
从此,每天早晨安然去上班,然后子欣去卖场,婆婆在家里为两个孩子做饭,日子似乎渐渐好起来。
夕阳像一个不舍得离开的老人,潮红着一张脸,在山头逗留,把残余的光茫辐射在离自己最近的天际,西方的那片天空便一片血红。渐渐地,那血红越来越淡,变成橘红,最后变成了模糊而犹豫的灰色。而夕阳那个老头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地跌落到山的背后,爬不起来了。夜幕笼罩了整个城市。
安然的家里,一家人早已吃过了晚餐,安然陪着妈妈在看电视,子欣在卫生间里洗脸。在爸爸妈妈离开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子欣都不敢太久地照镜子,因为镜子里的自己越看越憔悴,那一脸的憔悴总是让伤感的自己更深地陷入到伤感里。子欣掬起一捧水,抹在自己的脸上,然后擦上洗面奶,慢慢地按摩着自己的脸,按着按着,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脸突然变得冰凉,凉得子欣冷不丁打了个哆嗦。子欣连忙清洗干净脸上的洗面奶,用毛巾轻轻擦干脸上的水,仔细看着镜子中的那张脸。卫生间的灯光不是特别明亮,而此刻,那灯光却更加恍惚起来,越发显得朦胧。子欣看到镜子中自己的脸那么落寞,刚洗过的脸不像往常那样洗完后会有一点点粉色,而是一片苍白,白的就像纸上画的一张还没有上色的脸一样。那白白的脸上,眼睛是无神的,嘴角是没有弧度的,仿佛不是一个活人的脸,仿佛是一张死尸的脸。这张脸上,唯一有立体感的不像压扁的平面的就是那凸起的鼻子,那高耸的鼻梁像一个顽皮的孩子一样高高跃起,鼻翼上渗着点点汗珠。突然,这个鼻子不安分起来,只见它慢慢地扭动,像一条笨重的大蛇的尾巴,在脸上扭动;又像一条甩着尾巴的蝌蚪,想要游出子欣那张脸。()鼻子的边缘慢慢地像要被撕开一样,贴近鼻根的皮肤开始与周围的皮肤割裂,那一堆耸起的鼻子上的皮肤似乎要变成一个口袋,把整个鼻子剥离包走,离开子欣的脸;又像是有谁提起了这鼻子的皮肤,像剥笋子一样想要把鼻子上的皮肤揭掉。就在那个鼻子扭动着上下游弋,即将要脱离整张脸的时候,子欣觉得鼻子奇痒起来。子欣瞪大了双眼,镜子中的那个子欣也瞪大了双眼。子欣害怕得直打哆嗦,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渗出来,镜子中的那个子欣却不哆嗦,豆大的血珠从发迹渗出来,鼻子将要离开那张脸,那鼻子似乎很高兴,但它又不会笑,于是就委托镜子中那张脸的嘴巴微笑起来。随着镜子中那张嘴的嘴角微微翘起,镜子中的眼神也开始诡异地发亮,那长在嘴和眼睛中间的鼻子即将要欢快地从脸上蹦走了!子欣尖叫一声,像抓住即将跳走的青蛙一样抓住自己的鼻子,把它按住,血从子欣的指缝中流了出来。
安然冲进卫生间,看到子欣瘦弱的身躯匍匐在卫生间的洗漱台上,漆黑的头发披散开来,遮住了整张脸,一只手拼了命地捂住自己的鼻子,那背影,完全不是自己熟悉的子欣,反而活像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安然吓了一跳,感觉自己的汗毛一根根的竖了起来。
安然握紧了拳头,轻声对自己说:“这是我的子欣,是我的子欣。”然后,他跨步走上前去,扶起子欣,不敢看她的脸,只一把把她抱进自己的怀里,然后抚着她的肩膀说:“子欣,别怕,有我呢?”
“安然,我的鼻子,我的鼻子……”子欣哭了起来。
站在卫生间门口的婆婆惊异地看到,靠在儿子肩头的子欣,一只手还捂着自己的鼻子,指缝间渗出了血迹。“子欣,你的鼻子流血了,可能是上火了,别怕,来,我们先止血。”她说,“安然,让子欣仰着头,扶她到客厅来。”
安然扶着子欣来到客厅,让她在沙发上坐下。婆婆从医药箱里拿来了医用棉花,塞进子欣的鼻孔,然后轻轻按摩子欣的颈部。子欣像一个婴儿,安静地靠在沙发上,任由妈妈摆弄。慢慢的,血止住了。安然打来水,擦洗干净子欣手上的血和脸上的血。子欣依然安静的靠在沙发上,一脸的恐惧,完全没有回过神来。
从这天起,子欣便不敢去卫生间洗脸,因为她害怕洗完脸后抬起头来看到镜子中的自己,她害怕再看到镜子中那扭动的鼻子。安然没有办法,只好给卫生间的镜子装上拉帘。每次子欣去洗脸时她就陪着,并把拉帘拉上,盖住卫生间的镜子。为了让子欣安心,安然还选了色调明亮的拉帘,帘上的图案是蓝蓝的天,白白的云,绿绿的草地,还有像开着一朵朵大白花的羊群。
尽管如此,子欣还是没有恢复过来。更为可怕的是,从那天开始,每到晚上的十二点,子欣都会惊醒,然后捂着自己的鼻子痛苦地说自己的鼻子又痛又痒。可是,安然却看不出这个鼻子有什么异常。这样的疼痛持续两天后,这鼻子的疼痛就变得越来越有规律,它就像夜晚十二点的闹钟一样,每天准时发作;这鼻子的疼痛也越来越剧烈,逐渐发展到每天的十二点都会让子欣的鼻子血流不止。
婆婆白天到药店里为子欣买的药丝毫不管用,按照食疗的方法熬出来的粥也丝毫不见效。
到了第五天,子欣再也不肯入睡。安然陪她坐在客厅中看电视,一直快看到十二点,子欣都不肯去睡觉。安然说:“子欣,还是去睡吧!你这样不睡觉怎么行呢?”
“我不去,我害怕我的鼻子会痒会痛,每次我半夜被痛醒的时候,都是十二点,像闹钟一样准确。今天我不去睡,看看鼻子还会不会痛。”
“子欣,我们明天去医院检查吧!今天晚上早点睡,明天我们早点起床去挂个专家的号,好吗?”
“我不睡,你先睡吧!”子欣不肯,安然只好陪着,坐着坐着就在沙发上打起盹来。
秒针一步一步地移动,像个不知疲倦的孩子。一点点,一点点,秒针即将和时针、分针重合,就像久不在一起的一家人即将团聚。当这三根针经过一天的长途跋涉终于团聚的时候,子欣再次感到鼻子奇痒起来,然后就像有许多只蚂蚁在鼻子上的血管中爬动,鼻子开始抽搐。子欣痛苦地捧着自己的鼻子,一滴滴鼻血从指缝中滴了下来,那鼻子仿佛就要在血中熔化。子欣疯狂地跑进卫生间,拉开盖住了镜子的那个蓝天白云、绿草绵阳的拉帘,明亮的镜子放出夺目的光。镜子中间,子欣只看到一个巨大的鼻子,那个鼻子里的血管血红血红的,他们就像交织在一起的小路,各自纵横交错,却又伸向不同的远方。鼻子里的每一条血管都紧张地跳动,仿佛要摆脱彼此的交织自由的伸展。那个血淋淋的鼻子越来越大,仿佛像要无限膨胀,镜子似乎已经装不下它,那无限扩张越来越大的鼻子朝着子欣席卷而来,子欣就像一只可怜的小鸟,即将被那漫卷而来的鼻子遮蔽……
子欣痛苦地仰起头,当安然冲进卫生间手忙脚乱地帮她止血的时候,她看到自己的鼻子像长了翅膀一样从自己的脸上飞走了,那鼻子飞到天花板上停了下来,它煽动着一双火红的翅膀,挥出一只血红的小手左右摆动,仿佛在向自己说着再见。而自己的脸上鼻子不见了,只剩下嘴巴和眼睛面面相觑。原来有鼻子的地方变成了一个平平的红色的坑,坑中爬满了细小的黑色的血吸虫,它们贪婪地吸食着坑中残余的血水……自己的鼻孔随着鼻子的逃离也逃走了,子欣感觉到胸中积聚了许多闷气排不出去,自己的身体就像一个气球即将爆炸。
慢慢的,子欣觉得整个房间都开始旋转,自己就像星系中一颗失去方向的星星,被庞大的星系和成千上万颗星星裹挟着盲目旋转,越转越快。子欣看到自己的耳朵里,开始飞出许多金黄色的小圆点来,就像茫茫夜空中的星星。这些星星成群结队地从自己的双耳中飞出来,越来越多,密密麻麻,渐渐地弥漫了整个房间,一时间天昏地暗。还没等安然把鼻血擦干净,子欣便一头栽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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