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舅舅已经分了家,但在他漫长的一生里,还长期有着外公和外婆在身边。外公是非常幸运的,因为他没有见到舅舅的悲凉就已经去世了。外婆却一直陪着舅舅活着,到她去世不到三年之后,舅舅也就去世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尽管外公没有让舅舅去当兵,却也是唯一能够给舅舅带来安慰的人。在外公活着的rì子里,尽管舅舅也遭遇了很多不幸,但一切不幸都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而外公去世之后,这个唯一能够支撑起舅舅生命的男人就不存在了,舅舅一切都要依靠自己。
而在外公去世之前,舅舅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作为家中的独子,他不仅拥有中国知识分子根子上的毛病,也不仅拥有家庭遗传的坏脾气,更加重要的是,从小就捧在手心的家庭地位,也让他这些更加膨胀起来。在外公的暮年,舅舅并没有意识到这个男人也许即将离他而去,没有担起自己呵护的责任,从而也失去了让这个男人继续呵护自己的机会。
外公的暮年有肺病,经常咳嗽。而有肺病的人,除了天生遗传,往往都是有故事的人。那种故事往往不是那么快乐的。其实任何人一旦拥有一个脾气很坏的儿子,媳妇又经常跟儿子不对付的情况,都会有那么一些不快乐。但舅舅分家之后,外公只能站在旁边关心自己的儿子,甚至时常父子俩还要站在对立的立场上来看问题。家里时时都要因为一些小问题,就产生不和谐的声音,外公的肺病根子就此落下了。而最终,外公的肺病并没有要了他的命,真正要了他的命的,是食道癌。今天很多农民都知道食道癌的病因是什么,其实也是因为生活不快乐的关系。当一个人每天生气,尤其是有苦说不出的时候,食道癌基本上就要找上他了。外公不是一个喜欢爆发的人,尽管他有时候脾气也不好,但基本上都是一百次的生闷气会爆发一次,跟舅舅的风格正好相反。
最初舅舅不相信外公得了食道癌,对周围人振振有词地说:“他没有食道癌,我才是食道癌。”作为医生,他比普通农民更早明白食道癌意味着什么。在他看来,全世界最苦的人就是他自己,所以他不容许有人比他更苦。
但无论舅舅的jīng神有多么强势,最终也改变不了外公得了食道癌的事实。食道癌是一个非常痛苦的疾病,肚子会饿,可是就是吃不下去。外公的卧室是从厨房通过去的,但卧室的墙外却是舅舅家的饭厅。到了后期,外公只能躺在卧室里,而舅舅家就在外公的卧室外面吃饭。农村人吃面条都喜欢吃出声音,那样吃得才酣畅淋漓。外公听见吃面条的声音,就更加加剧他的痛苦了。而最为关键的问题是,舅舅在长年累月的生活中,严重得罪了舅母,所以在外公生病的时候,舅母从来就没有打算原谅舅舅,也连带着不愿意关心外公。传说舅母连水都没有给外公送过一口。尽管这只是传说,却得到了很多人的证实。所以外公尤其听不得舅母吃面条的声音。
在食道癌拖了大约半年之后,外公就撒手而去了。外公去的那天,我正好在外公家。大表哥来叫我起床,说外公走了。实际上外公在半夜就走了,我是睡到早上才被大表哥叫醒的。舅舅叫了人来给外公剃头,我从外面看见外公躺在堂屋里,就像睡着了一样。舅舅则在剪纸花做花圈。一边剪纸花,舅舅的眼泪就直掉。那时候,舅舅大约四十七岁,但头发胡子全白了。
舅舅自称孝子。外公去后,有一次舅舅教育我,要孝顺父母。然后他就讲到他自己的例子。很多同学在外面都很有钱,但没有了父母。而他现在还有一个妈。说到
这句话的时候,舅舅非常自豪。舅舅的下巴下面有一颗痣,这颗痣长得很大,像一粒黑sè的小药丸。痣上面长了一撮胡子。舅舅笑起来的时候,那胡子就一翘一翘的。
事实上舅舅说他是孝子也不是空穴来风。虽然他最初赌气说他自己才是食道癌,但很快就明白了他的判断是错误的。在外公最后的rì子里,舅舅已经是卫生院的院长,但他把工作都交给了副院长,自己在村里蹲点,目的就是每天都可以照顾外公。到了需要守夜的rì子,舅舅是每天晚上都要守的。一开始只有他一个人守,后来大姨妈和新的大姨父回来了,舅舅才有了换班的人。外公的病虽然痛苦,但终究还是每个儿女都陪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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