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殷云薇第二次进公主府了。
赏花宴之后的第二张请帖早就送到了殷府,定的是清明后的第二天。但因为清明出了马氏意外生产的事儿,殷云薇特意告了罪,过了青奴的洗三才赴约。
寿春的公主府并不大,地段也不是最好的,不过却是最幽静的。与周围的环境不同,一进公主府,入眼而来的却是满园怒放的丁香,花匠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此时竟然还有几株寥寥的樱花和桃花盛开着。
明明是个喜好热闹的人儿,偏生在了这么个宅子里头。
若要说殷云薇对寿春公主的印象,也很是奇特,如这公主府一般。
寿春自有傲气,那是与生俱来的皇家风范。她敢在大庭广众下与明知其身份特殊的安成郡主争执,丝毫不让。可却又愿意放下身段,与殷云薇这等“小官”家的女儿来往。
殷云薇到的时候,寿春正半卧在贵妃榻上,靠着窗,手里拿着一卷书。
“你来了。”寿春将书随手扔在榻上,在侍女的服侍下起身,“过来坐。”
殷云薇犹豫着与公主同坐是不是太僭越了,站在原地踌躇不前。
“让你来便来!怕得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寿春有些不高兴地拍了一下贵妃榻,“来!”
满头黑线的殷云薇只好乖乖上前,在贵妃榻上坐了半个屁股,心里头战战兢兢的。
“去,给殷小姐端点喝的来。”又转头对殷云薇道,“昨儿个母后赏了我玫瑰露,里头搁了蜂蜜之后味儿可不错。用的是平阴那儿的玫瑰。”
平阴玫瑰?!这个殷云薇可懂了,过去她也常在X宝上疯狂屯了玫瑰回来自己做玫瑰膏吃,滋阴养颜的好东西。
侍女很快端着一碗玫瑰露回来,半蹲下,双手举上前,奉给殷云薇。
殷云薇接过那用金粉描了花样儿的白瓷碗,见里头琥珀色的液体随着她的动作而轻轻晃荡,有趣极了。她小抿了一口,觉得并没有寿春说的那么好,口感有些涩了——不过这是玫瑰本身的问题,处理不好就会那样。
“怎么样?”寿春兴致勃勃地问她,脸上的表情就好像把自己心爱的玩具拿出来给小伙伴玩耍,然后期待着得到对方的评价。
殷云薇左右为难,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自己的真实感受。
寿春见她并未马上回答,有些沮丧,“你觉得不好喝?”然后没劲地靠在隐囊上,“我还特意留给你的呢。”
“其实也不是不好喝……就是……有点涩。”殷云薇最后还是说不出骗人的话来,不过她很快补救道,“但是玫瑰本来就带着涩味,是会这样的。”
寿春托着腮盯着殷云薇看了一会儿,直把人看得心里头七上八下想高声唱忐忑的时候,才“噗嗤”一下笑出来。
“老实人。”寿春笑道,“与你爹不一样。”
诶?我爹?殷云薇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说的是殷鸿瑞,“我爹……为官者,若老实了,恐怕早就落得与徐相一样的下场了。”殷云薇将碗放在小几上,“他是循吏,却非迂腐之人。我倒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
寿春玩着手上的一个银薰球香囊,朝殷云薇扬扬下巴,问道:“你爹月前高升户部,如今可算是忙的晕头转向吧?如今户部的官儿可不好当,前头扔下一大摊的麻烦事等着让人擦屁股。”她板着手指一个个数,“因着本朝官员俸禄不高,所以时有向户部或借钱或预支的事儿,这是父皇默许的。再有,去年的广平府的灾荒,国库又是一大笔钱送了出去。北边儿也不安稳,蛮夷时不时地来打个秋风。听说年后还打了个败仗,百姓年都过不好,父皇大怒,守将吃了好大的排头。”
殷云薇心里微惊,没料到寿春公主竟对朝政了如指掌。不过,这样如数家珍地一件件告诉自己,真的没问题吗?
寿春轻笑出声,举目望着窗外,忽然开口问:“若你是我,上巳节那日当如何?”
“诶?”殷云薇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在见到寿春脸上似有若无的笑容之后才想起来,她不确定地问了一遍,“是和郡主争执一事?”
“除了这事儿,还有什么呢。”寿春自嘲道,“母后原是怜我,想叫我进宫去散散心。谁料到遇上了这么件恶心事。”
殷云薇想了想,道:“若我是公主,不仅会在安成郡主开口时将东西给她,还会反过来数落……太子妃。”
“这是为何?”寿春眯着眼睛,身子微微前倾,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太子妃可在这里头半点儿都没挑过事儿。”
殷云薇拿过桌上的两个茶盅,指着左边一个道:“这是公主,”又指着右边,“这是安成郡主。”
“皇后所备之物必不会错,妃嫔用物绝不会给公主。太子妃是世家出身,这点自然也不会错。她给安成郡主准备的一切东西,都是按照郡主的礼仪来的,不会有所僭越。”殷云薇将右边的茶盅移到左边,让两个茶盅并列,“安成郡主自知自己迟早是公主,可却因年纪小耐不住性子。所以见着高一等的便想收为己用,她拿了东西也许并不会用,可哪怕一时拿了,让大家知道她眼下有这份荣宠,便也足够了。”
“嗯。”寿春打了个哈欠,“说了半天,太子妃在里头有什么事儿。别绕圈子了。”
“公主将东西给了郡主,是做长辈的大度。可太子妃没有为郡主备下她想要的东西,便是为母者失职。”殷云薇道,“这是很简单的事情。放在普通人家,太子妃便是嫡妻,朴良娣乃是妾室,而郡主则是庶女。虽不是养在嫡妻名下的,可到底是管人家叫母亲的。姨娘可是连一声亲娘都受不得的。宫里也是这个道理。”
寿春有些明白过来了,“若我当时将那华胜给了安成那丫头,再对太子妃说……她没有好好待安成。安成想僭越是安成自己个儿的事,但若扯上太子妃没有好好教导女儿,便是为妻不贤,为母不均的事儿了。”
“正是这个说头。”殷云薇接着话头往下说,“公主当时大可把郡主僭越的事儿往太子妃身上扯,道太子妃不会教女儿便是了。在场那么多人,谁又是傻子了?虽然心知定是朴良娣将人教成这样儿的,却也是背后说道罢了。明面上,教不好郡主,还是太子妃的事儿。”
“唔,这样一来,不仅太子妃受了罪,回去要给朴氏好看,宫外也会传出朴家不会教女儿的流言。”寿春笑道,“朴家可还有四五个女儿没嫁出去呢,要真是这样儿,恐怕以后就没人敢上他家求亲去了。”
殷云薇叹道:“只是……这样做,对太子妃很不好。明明她本没做错什么,却要被扯入其中,倒也可怜。”
“宫里没有可怜人。”寿春公主将茶盅放回原位,“太子妃要真那么蠢,又怎么能在太子妾室众多的情况下,还生了嫡长子呢。”
寿春抬眼看殷云薇,“要知道,在那之前,太子可是一个孩子都没有。先前是夭折,后来是胎死腹中,再到太子妃怀孕后,直至太孙三岁入学,就没人怀上过子嗣。”
殷云薇愣愣地看着寿春,她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和自己说这种皇家辛密。她俩人不过见了三次面,甚至第一次在宫里根本就没有打过照面。待人如此直率,寿春真的那么没有防备心?那她是如何在宫里头活下来的?
“回去吧,我也乏了。”寿春道,“对了,回去叫你爹与廖峻那小子好好相处。自有他的好处。”
殷云薇讷讷着退下,快出了公主府,后头几个侍女追了上来,“殷小姐留步。”
殷云薇转头去看,见为首那人捧着一个盘子,双手奉上。
“这是公主赏的,道是昨日府上二郎洗三她不曾到。今日便补上这洗三礼。”
殷云薇谢过侍女,取了东西便上了马车。
回程她将那盒子打开,里头搁着金灿灿的一套婴儿饰物。一对金手镯,一对金足镯,一个金项圈,底下配着麒麟锁,另还有金子打的七件事。
一到殷府,殷云薇便直接去了书房。她是从后门进去的,殷鸿瑞还在屏风前与幕僚说事儿。她侧耳听了一会儿,心里一沉。
他们谈的便是如何向官员追债的事儿,先灾后战,国库若是再没进项,便唯有提高税收一路可走。提税,这是下下之策。
件件都被寿春料中。
殷云薇跌坐在罗汉床上,手里的盒子掉在了地上。
殷鸿瑞听见声响,不动声色地让幕僚退下,走到后头,道:“怎么早就从公主府回来了?”
“是,”殷云薇惨白着一张脸,将地上的盒子捡起,“这是公主赏给青奴的洗三礼。”
“哦?”殷鸿瑞打开,“宫里头的手艺。”
“公主还说,让爹和廖大人好好……相处。”殷云薇抬头盯着殷鸿瑞,“日后,自有爹的好处。”
殷鸿瑞眯着眼看着脸色苍白的殷云薇,心里有些惊诧。
恐怕,这个女儿不仅仅是出嫁高门那么简单。与宗室相交,并取得对方的信任,才是最大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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