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上午九时许,批斗大会开始。(
如皋文学区)
我还是老样子,被几个造反派押着,走上台去,一上台,我就被迫做了几个非做不可的动作,不要细说那几个动作,因为大家都知道,说了会浪费大家时间的。
又是口号,又是口号,又是震耳欲聋的口号,内容跟以前一样,打倒潘小纯、潘小纯必须低头认罪、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等。
就跟我臭美吧,我在心里骂,还万岁呢,世上谁能万岁了?没人能万岁的,一想,不对,他们没喊具体什么人万岁,他们喊“文革”万岁,这“文革”真能万岁了?它要是能万岁了,那还有好,还有完结呵?这在一万年当中,要斗死多少人呵?
这会儿会场里突然掌声雷动,怎么了,是谁要发言了?来势这样凶猛?
我转动脑袋,朝四面看,看了半天,好像觉得是那个戴头头要站上台来发言。嘿,这小子,自己说了“猪头”那句反动话,倒没事,没事就没事,还做他的头头,做头头就做头头,我反正不想做那种头头,但现在看样子他还想站上来,想站到这张舞台上来发言,这儿现在可是我的舞台,是我站在舞台中间,是我在舞台上被批斗,这被批斗呵,其实就是表演,原来我是站在舞台上进行个人表演,我原先并不知道这个理,这会儿我突然知道了,不行,姓戴的,不能老让你占着好处,你要做头头,你就做去,你说了反动话,也可以不算你反动,这些都算了,但这张舞台不能让你占了,不能,坚决不能,我正好想到这儿,突然,我觉得自己全身有了一种奇妙的变化,好呵,我觉得自己胸间有一股雄性气流在滚动,我一下子变成了一头雄狮,变成了一头威猛无比的雄狮,我一甩手,就把押着我的那几个造反派甩过了一边去,我跑到话筒前,对着话筒说起话来,我说,现在该轮到我发言了……
(台下的人全都没反应过来。(
皇妃妖娆))
(这会儿我的头晕得厉害,分不清东南西北,甚至有点不能自持,我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话,更不知道所说的内容是否就是自己想说的,但不顾了,我什么都不顾了,我眼睛微微一闭,话就被说了出来。)
现在该我发言了!我是政治局委员,我还是外办主任、外交部长,我又是个副总理。我这个外交部长,有很多副部长、部长助理,外办还有几个副主任。我是个头头,是外事系统的头头。没有罢官之前,我要掌握这个领导权。我说头可断,血可流,我这个领导权不可放弃。过去你们贴了我那么多的大字报,现在该我发言了。我的讲话可能触犯一些人,我个人可能惨遭不幸,但是,如果我因此不敢讲自己的意见,我这个**员就一钱不值。
(台下一片哗然,内容不对呵?这是什么话?这是谁在说话?说这种话的人,他还是我们干校里的普通干部潘小纯吗?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台上的我这会儿发生了什么状况。)
(我继续微闭双眼,手握紧话筒,大声发言。)
我这个人出身地主,我这个人很顽固,比较落后,你要我这种人风大随风,雨大随雨,我就不干。(
将门农女)我这个人不是俊杰,我这个人很蠢,我有资产阶级思想,是个折衷主义者。我是文化人,文化人的习气很深。
(完了,完了,台下的人连呼“完了”,今天开会,批斗潘小纯,不想这个潘小纯在肚子里还藏了这么一手,没想到这个潘小纯,这个普通干部,会有这么大的气魄,会有这么好的文化气质,对我们说起话来会摆出这么大的谱,接下来还怎么批斗潘小纯呢?没法批斗了。)
(我继续发言。)
我在党内工作四十多年了。我原来不愿意参加**,是周总理要我参加的,我说参加**可以,要进行思想改造就不行。当年一些同志吸收我进**,我不干,我说我要搞文学,受不惯纪律约束,我愿意做个**的同情者。那些同志都是很热情的朋友,今天来跟你磨菇,明天来跟你磨菇,最后我还是入党了,当了一个党员。如果当时他们要来领导我,要改造我,我早就跑了!你要改造我,我就偏不接受你改造。你要领导我,我就偏不接受你领导。
(大,大,这谱太大了,都是跟领袖们交往,过去从没听见过……台下的人一边听我发言,一边轻声议论。)
(我继续发言。)
我老实告诉你们,我犯路线、方向错误还不止一次。一九五二年犯过一次,一九四九年犯过一次。我犯过两次方向、路线错误,以后我没犯原则性错误。我犯错误多次,几乎每年一次。
www.jlgxhq.com在井冈山的两年,我不支持**,犯了路线错误。我不吹嘘,我讲话豪爽痛快,有时很错误,有时很准。不要以为我是在温室里长大的,我不是一帆风顺,我也挨过斗,我也斗过别人,两重身份,有过被斗的经验,也有过斗人的经验。我斗人的经验,比你们这会场上还猛烈得多,我什么瓦器、机关枪、炮弹、原子弹都使用过了。有人说我不识时务,但我讲的完全是真理,这是我的性格,由于我的性格,我做了不少好事,也犯了不少错误。我不是那种哼哼哈哈的人,嘿嘿,我还不错嘛!
你们要打倒一切框框,要说框框,**思想就是一个最大的框框。如果外交人员都象红卫兵一样,头戴军帽,身穿军服,胸前挂一块**语录牌,高举**语录,这岂不是成了牧师了?
(怪怪,这样的话也敢在公开场合说?但不知是什么原因,台下的人这会儿反而不怕了,反而很喜欢听我这时的发言。)
(我继续发言。)
我们不要搞个人迷信,这个没有必要。对个人盲目崇拜,这是一种自由主义。我不迷信斯大林,不迷信赫鲁晓夫,也不迷信**。**只是个老百姓。有几个人没有反对过**?很少!据说林副主席没有反对,很伟大嘛!若有百分之二十的**员真正拥护**,我看就不错了。反对**不一定是反革命,拥护他也不一定是革命的。
(台下这会儿有人在笑了,有人竟然在笑了。)
(我继续发言。)
我看**的大字报也可以贴。(
超级神警)**也是一颗螺丝钉。他过去在湖南第一师范当一个学生,他有什么,还不是一个普通学生?**也没有什么了不起,过去他是我的部下。难道文化大革命这么大的运动,就是他们两人领导?老喊伟大、万岁、万万岁,对他们没有什么好处的。我天天和**见面,见面就叫“**万岁”,行吗?
**是我的老师,是我的先生,水平很高。党内过去留学苏联的人很多都变坏了,但**是好的。**的指示我完全赞成。在人民大会堂,**同志讲得很正确。你们不但要学习**著作,而且要学习少奇同志的著作。**在“八大”不提**思想,也作为他的一百条罪状之一。这报告是**、政治局决定的,我一直在场。外面说**的罪状有一百条,有的是捏造,有的是泄密,这完全是在往我们党和**脸上抹黑。
(**是谁?台下有人这样想,这个名字听来有点熟,但好久没听到了。有人马上问那人,若有一个女人叫你去睡觉,你去不去?脑子昏。那人说,叫我去,我干吗不去?像这种好事,只有在每年过年的时候才能遇见。真是脑子昏了,真是脑子昏了,旁边人都骂那人。那人却不顾,仍在想,名字熟,名字熟。)
(我继续发言。)
元旦前**刚找我和陶铸,让我们提出各省要保护的领导干部的名单,怎么会一周不到就打倒了?这样的政治生活也太混乱了。一定是红卫兵又在瞎闹。党内的第四把手,*****,中央书记处常务书记,中央宣传部部长,***副总理,又是中央文革小组的顾问,不经中央集体决定,随随便便就点名批判,说打倒就打倒,还有什么党纪国法?!他们那些人哪,就是搞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仙界第一商贩)我们的党让那些人把持,如何得了!
(有人问,陶铸是谁?他到底有没有被打倒?这潘小纯也不跟我们讲清楚。)
(我发言。)
现在有些人,作风不正派!你要上去,你就上去嘛,不要踩着别人嘛,不要拿着别人的鲜血去染红自己的顶子。中央的事,现在动不动就捅出来,弄一些不懂事的娃娃在前面冲。
不要重复过去的错误,弄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早晨不知道晚上怎么样。大是大非问题不能哼哼哈哈,要我顺风倒,我不干!
成千上万的老干部都被糟塌了。“中央文革”里有些青年人左得很。这些秀才不懂得造反派里有坏人。戚本禹同志现在算是左派,但是他的话,我个人也认为并非都是正确的。有些人嘛,就是权大得很,就是不讲道理,除非你完全照他的意思办就好,否则便是黑帮。有人躲在背后,教娃娃们出来写大字报,这是什么品质?
打倒**、邓小平、陈云、朱德、贺龙,为什么要放在一起?各有各的帐。“打倒大军阀朱德”?!他干了几十年,是我们的总司令,说他是“大军阀”,这是在给我们党的脸上抹黑!一揪就祖宗三代,人家会说,你们**怎么连八十一岁的老人都容不下。“打倒大土匪贺龙”,这是我根本不能同意的。贺龙是政治局委员、元帅,现在要“砸烂狗头”,人家骂**过河拆桥。现在你们身边的人是否可以相信呢?你们相信谁?相信**、**、周总理、陈伯达、**、康生,就只有六个人?承蒙你们宽大,把五个副总理放进去,才得十一个人,就只有这么几个人干净?我陈毅不要这个干净!把我拉出去示众!一个**员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敢站出来讲话,一个铜板也不值!
(不值,不值,台下有人突然这样喊起来,当然喊的声音很低。)
(我发言的声音却很响。)
现在看来,大字报上街的危害性愈来愈多,越来越吓人,水平愈来愈低,字越来越大!“兔羔子”、“狗崽子”、“砸烂狗头”……斗啊!非斗到底不可,逐步升级,非要打成反革命不可,打成黑帮,黑帮还要打成特务,特务还要砸烂脑壳,脑壳还要把它砍下来!揪住了就不放,拉去了就回不来,动不动就下跪,那么多的老干部自杀,他们都是为的什么?成千成万的老干部都被糟塌了,先是工作组就有四十万人,搞得好苦哟!我不能看着这样下去.我宁愿冒杀身之祸。我的老婆,以前参加日内瓦会议不穿旗袍、西装裙,硬要她穿,不穿就斗,我不便说话,只好走开,要不然,就是包庇老婆了。后来她穿了,现在又拉出来斗,说她腐化,她能服吗?把我老婆拉到街上游街,戴高帽子,她有什么罪?还不是当了工作组组长吗?
我这次是保护过关的,不保护怎么能过关呢?这回大批的外交干部由你们来处理,你们要怎样斗,就怎样斗,干部的生命等于在你们手里。最严重的问题就是不分青红皂白,把一切领导干部都打成“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排斥一切,文章不能做绝啊!我讲这些话,可能要触犯一些人的忌讳,我要惨遭牺牲。我愿意。我也不怕!我知道,只要我讲话,就会有人说陈毅又跳出来了,对!快要亡党亡国了,此时不跳,更待何时。
(到这会儿,台下的人才听出来,在台上发言的人是陈毅……什么?他不是潘小纯,而是陈毅?不懂了。)
(这时老鬼曹和吱咛鬼避着天上强烈的太阳光,正躲在会场某个角落里暗暗发笑。)
(我不发笑,我要继续发言。)
你们以前对我有点残酷斗争,无情打击,把我的司长的职务都撤了,我还不知道,当什么部长?有人要揪我,说刘新权的后面就是我,要揪我,我不怕!我是老运动员,大风大浪千千万万都经过了,还会翻了船?就是北京五十九所大学,全国一、二百所大学都来揪我,我也不怕!我就那么不争气?这次我算跳出来了,你可以跳,我怎么不可以跳?我很坚定,我准备惨遭不测,准备人家把我整死,我不怕!你们现在就可以把我拉出去!前几天,我到外交部开会,要我低头认罪,我有什么罪呢?我若有罪,还当外交部长?我的检查,是被迫的,逼着我作检查,我还不认为我是全错了,你们说要使用武斗,一戴高帽子,二弯腰,三下跪,四挂黑牌。你们太猖狂,不知天高地厚。不要太猖狂吧,太猖狂就没有好下场。我革命革了四十几年,没想到落到这种地步,我死了也不甘心,也不服气。我拼了老命也要斗争,也要造反,今天就要出这个气!
我不是乱放炮,我是经过认真思考的。要我看,路线斗争要消除后果,需要很长的时间。现在的文化大革命的后遗症,十年、二十年不治!
我这个就是右派言论。我今天讲到这里,可能讲得不对,仅供参考。我这些话就是右派言论,我不在乎。不要怕犯错误——不犯错误是不可能的。你们犯错误没有我多。这句话并非黑话,是白话,不,是红话!讲话容易被人抓住,抓住就下不了台,哼哼!
舍得一身剐,敢把学生娃娃拉下马!
我说到这儿,对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看了一眼,转过身,慢慢走到那几个刚才押着我的人面前,我想他们那几个人在听了我的发言以后,又要把我押起来了……但我做梦也没想到,台下突然响起了暴风雨般的掌声,是掌声,是掌声呵,是欢迎我发言的热烈掌声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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