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烟凉看着林暮沉安静的睡颜，眼中神色很复杂，她伸出手在他脸颊上流连，最后落在他紧闭的双眸处，他的眉眼很安静，仿佛不管出了什么事都能保持一贯的镇定，又或者说没有什么是能纷扰他的内心。
这样的人是一个凉薄到骨子里的人，总有一股化不开的忧伤存在，就连笑的时候也能看见隐约的悲戚，可这样的人，他们的世界单纯得很，爱他所爱，恨他所恨，一旦爱，哪怕是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一旦恨，粉身碎骨亦不怕。
轻轻颤动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眉心偶尔皱起，他睡得极其不安稳，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么？
山风交织着山间冰冷的水汽，撩动她长长的黑发，如海藻一般在风里舞动，漂亮得像一个从画里走下来的妖精，却浑然不知。
她喃喃道：“阿湛，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或许我不应该将一个和你毫无关系的人留在身边，可是看到他的眼睛，琥珀琉璃一般纯净，温暖的，干净的，像极了你，我就忍不住想要留住这样一个人..”
虽然多看一次就会记起那段血色岁月，在山间林里逃窜，在腥风血雨里穿行，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一想起来就是撕心裂肺的痛，一想起来便是杀人的冲动。
“阿凉，你不要再说了！”展千宸搂着她的双肩，用自己的力量温暖她冰冷的却泪痕斑驳的脸颊，手指拭去挂在她眼角晶莹的泪滴，阳光下，闪烁着莹润的光泽，凉的，却在他心上灼烧出一个洞，风呼啸而过，扯起脆生生的疼。
因为常年握剑，指腹有粗糙的茧子，轻轻摩挲在她的脸颊，一点一点将泪痕擦去，眼神温柔，还有些心疼，明明满腹疑惑，却什么都不问，只是沉默地陪伴她。
“展千宸，先救他吧！我没事！”
烟凉握住他的手，像是握住了一个世界，很用力地握紧了，生怕下一秒他也会不见了。
离别是这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而她最不会的就是道别，为何你们一个个的却都要离她而去呢？
展千宸反手握住她，轻轻拍拍她的手背，尽量减轻她的惶恐，用最温柔的声音说道：“阿凉，无事，有我在呢！”
“嗯！”烟凉看着他细致认真的样子，终于是破涕为笑，眼里已经看不见那深不见底的刻骨的忧伤，荡漾着不能名状的安心。
展千宸扶起林暮沉，看了看房间里的狼藉，连可怜的床榻也不能幸免，被拦腰折断，成了两半。
他转身出了房间，将林暮沉安置在自己的房间里，烟凉亦步亦趋地跟着，每走一步，心就往下沉一点。
她忽然很怕知道结果，那个安静的孩子会不会就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
林暮沉平躺在床榻上，青白相见的花纹更添几丝清冷，显得他的面色越发的苍白。
墨色的长发铺展开，却有几根妖异的蓝色沉浸在其中..
展千宸的手指一顿，不觉摸了摸鼻尖，心中也是咯噔一声，暗道不妙。
烟凉的脚步在门外戛然而止，她忽然就不想进去了，虽然展千宸极力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可到底是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人，他的一举一动，细小的习惯都深深地刻入她心底，怎么会察觉不到呢？
林暮沉的情况一定非常不妙吧？不然他也不会如此不安，甚至都不敢回过头来看她一眼。
“阿凉，你帮我关上门，然后不要让其他人进来可好？”
展千宸的声音适时地响起，打断了烟凉的胡思乱想，随手放下的帘幕也隔绝了她的视线。
无奈，只得照做，甚至，还有一丝难以察觉却又无法抑制的轻松。
她顺从的关上了门，背靠着门板，怔怔的看着前方，像是盯着某个新奇的玩意，又像是什么都没看到，双目没有焦点。
客栈外的日光正好，不骄不躁，透过走廊上的天窗，投下来，映着年代久远的木质地板，可以看见管理浮动的尘埃，被阳光渲染出炫目的金色。
她忍不住将手伸到光里，想要握住些什么，却什么也抓不到，只留微微的余热，陷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她想，这辈子也会抓不到已经过去的东西吧？
那些渗入骨髓的疼痛，总会在特定的时期蹿出来，在每个夜晚潜入她的梦境，将温暖平和的画面一一推翻在地，虚幻的火焰炙烤着她的身体，撕心裂肺的嘶喊刺激着他的耳膜，让她陷入深刻的循环之中。
烟凉颓然无力地闭上双眸，缓缓地滑下，头埋在双膝之间，手指紧紧的握着，尖锐的指甲掐入肉里，唯有这样的疼痛才能让她稍稍忘记，曾经叫她怀念的甜美，现在也变成了饮鸩止渴的砒霜。
夕颜..这样的灼灼花海，何时能再见到？今生怕是再也遇不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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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凉坐在院子里最高的屋顶上，今夜注定不平静，她靠着檐角飞起翅翼，抬头看着深邃的夜幕，从早上一直到夜晚，展千宸也没有从那间房走出来，也没有人能进去。
滴水未进，粒米未吃的他能不能熬得住？
她溢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如何熬不住呢？展千宸那样坚韧的人，肯定熬得住啊，不过使用另外一种方式来压抑对林暮沉的担忧，时间长了，他都分不清到底是因为他眸子里单纯无害的光让她怀念，还是将他错当成林湛..
只是不管是哪一种，都是一个恶梦醒来之后的失落与惶恐。
烟凉疲惫的闭上了眼睛，从没有像今日这样狼狈过，月白色的长衫开遍了血色的花，手已经看不清原本的眼色，沾染了重重叠叠的，别人的还有自己的血。
院子里还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横七竖八的几具尸体用各种奇怪的姿势躺倒在地上，月光温凉如水，洗不掉浓郁刺鼻的血腥。
刘忻带着几个人在收拾残局，一边在暗暗咋舌，今日烟凉究竟受了什么刺激，怎么下手这么狠？
刚刚惨烈的战斗他们都目睹了，将每一幕都看在眼里，连插手的机会都没有。
烟凉右手持春雷，衣袂无风自舞，墨色的长发在夜空中张狂，眼神如同冰一样，冷冷地看着围攻自己的几个人，看不出任何情绪，却从她身上流泻出强烈的、冷冽的杀气。
每一刀下去必定带起猩红的血花，溅在她脸上，身上，又迅速地沿着纹路蔓延开来，本就受了伤的她，出手却没有丝毫的凝滞迟疑，反倒越发狠厉卓绝起来。
刘忻向要上场帮忙，却被她用一个眼神止住了，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化作一个无奈的苦笑，他能有什么好说的呢？
那几个训练有素的黑衣人分明就是冲着她来的，对于旁观者压根无心关注，七个人，七种不同的兵器，长短不一，用处不同，却毫无违和感，配合在一起，杀伤力出奇的大。
泠泠的冷光，交缠着惨淡的月色，森然如恶鬼的獠牙，在这空寂的深秋夜晚，一点点吞噬他们的目标。
烟凉在七个人的围攻之下仍是游刃有余，在兵刃折射的光织成的墙里，气定神闲地游走，如同一个舞者，在刀尖上尽情舞动，每一步都是那样美得惊心动魄。
所以，他们都是被虐的对象，被压着打就算了，还死得非常狼狈，烟凉有意要发泄自己心中的郁闷，所以下手非常狠绝，伤口不大，却保证了那种痛苦必定是此生难忘。
刀光落在他们的皮肤上，充满弹性的皮肉就被生生剜去，白骨渐露，尚能视物的双眸第一次流露出深深的恐惧，绝望地抬起手，想要将剑送入她的身体，最终却无力地垂下，眼睛倒映着一轮圆月，似乎看到了什么让人惊悚的事情，惊恐地瞪大了，然后悄无声息地死透了。
几乎所有的刺客都是这样死去，眼中满是惊悚，死状可谓是惨不忍睹，就连刘忻他们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也忍不住唏嘘不已，对烟凉又多了一分畏惧，暗自和自己说惹谁都不能惹烟凉。
烟凉解决了这些人，看也没看一眼，转身若无其事地飞身上了屋顶，取出腰间悬着的一壶酒，将刀身的血迹细细清洗干净，又用尚纯白的衣衫下摆仔细地擦干净水渍，确认没有任何血腥味道才将它放入刀鞘。
手指摩挲着刀鞘，熟悉的鸦青色花纹深深地打上了时光的印记，沉淀出些许厚重来。
下方的人开始忙碌，清理着杀人现场，偶尔有衣料摩擦发出簌簌的声音，就只留风吹动树叶，在沉沉的安静里，显得那样阴森。
展千宸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后，也学着她的样子坐了下来，看着宝石一般深邃的蓝色天幕，最终却落在了那一轮月上，血一般的颜色妖异得令人心悸。
他叹了一口气，良久，微微发白的唇吐出几个音节：“他中了生生不离！”
短促，简单，却像是用了半生的力气，说完之后，他也脱力一般，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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