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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唐家堡之前的有限的半日时间里,曲鹤鸣被唐玲烦了个半死。
俗语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唐玲一改之前的刁蛮霸道,变得嘘寒问暖无微不至,走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极端。仿佛曲鹤鸣是个不懂爱的孩子,而她是位溺爱孩子的慈母。每每她对着曲鹤鸣慈祥一笑时,这货都像是挨了一记冷拳,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两边脸孔有些微妙的扭曲。我们终于到达唐家堡时,曲鹤鸣的脸色已经接近于灰败了,可想象倘若剩下的路程不是半日而是一日,曲鹤鸣必然已扑进河里离我们而去。不过捱到此时,他受的难也差不多到头了。唐玲的话越来越少,脸上也见不到一个笑模样,再没心情对着曲鹤鸣慈爱地笑了。她像是患了近乡情怯的病,离家越近越是惶恐。
明月的银辉遍洒温柔的山脊,穿过一片绵延竹海,出现在视野中的画面陡然不见了南疆的妩媚。黑暗中的唐家堡像是一只静静蛰伏在青森烟雾中的野兽,苍凉、庞大、厚重,带着一股深浅莫辨的神秘。
早有一小队人等在竹林外,为首的一个年轻人迎上来,对引路的莫老七抱拳,“小姐,七叔。”
又对我们见礼,有些生硬地说:“几位远道而来唐家堡,堡主特令吾等在此等候,稍后堡主亲自为几位接风洗澡。”
一番话咬着字眼像是背书,临末还说错个关键词,让我们几个远道而来见识有限的中原人士纷纷为之一震。
唐玲骑在马上,脸色发白,手指死死地攥着马鞭,纤秀的手背甚至爆出青筋,好像她正在心里为自己上着一通酷刑。
“啊,突然觉得肚子好痛……我要去趟茅房!”撂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唐玲打马就蹿了出去。众人不妨,倒没人能拦她一下,当然,唐大小姐要上茅房,大抵也是没有人敢拦的。
而唐玲留下的这句话却令我觉得十分亲切。我十岁时因为不想老老实实随师父练字就是扯了这么个谎,被师父无情识破,不得已在茅房里躲了一个多时辰。
望着渐远的一道烟尘,半晌,莫老七扭过脸说:“见笑了,几位请。”
在客房沐浴换衣后,又是莫老七亲自过来,引我们去见唐御风。
来唐门之前,我曾想象过唐家堡家主会是什么模样,问唐玲,这姑娘望天想了半天,最后说:“就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两排牙啊……哦,我爹后槽牙有点大,容易上火。”
我放弃了从她这里打探消息的念头。
唐堡主为我们接风洗尘的地方是一处地势极高的八角攒尖亭,八面临着虚空,名为平海。踏上平海亭,整个唐家村尽收眼底,满目是披着银辉的山川竹海和不息的江流,近有唐家堡的亭台楼阁点缀其间。
一男子八风不动地坐在一面大圆桌后,身穿墨蓝织锦长袍,乌发束以玉冠,颌下留着长须,竟然是一个眉目有些阴沉的中年美男子。
唐御风站起身,身长约有七尺,举手间颇有些洒落气概,中原话说得也十分流利,“远道而来有失远迎,特为几位接风洗尘。”
当然,究竟是不是特意为我们接风洗尘,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之前我曾悄悄问过摇光,“我们这一去唐家堡,唐御风真的能不为难我们?唐门毒术这么厉害,随手下个毒我们就躺着出来了。”
摇光却很笃定,“不会。再说,有曲师兄在,怎么会让我们中毒?”
曲鹤鸣颇为受用,“莫说在食物和茶水中下毒,就是空气之中,呼吸之间,一花一叶上的毒,也瞒不过我的眼。”
我进一步解释,“你们都不懂我的意思。我是说,假如唐门随手下个毒,那就不能在唐门吃饭了呀?”
曲鹤鸣,“?”
我看着他眨眨眼,“所以我们要不要带些干粮去?”
“……”曲鹤鸣沉默半晌,“简直是对牛弹琴。”
我十分心痛,“曲鹤鸣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自己?我们都没有嫌弃你,不要如此自暴自弃。”
曲鹤鸣对着我磨了半个时辰的牙。
于是在这接风宴上,我握着筷子,小心翼翼地看着面前一桌红通通的川蜀美食,哀莫大于心死地想:“根本不用下毒,辣死我算了。”
唐御风年逾五十,脸孔瘦削,两鬓略有些斑白,这为他的俊美容颜平添了几分风霜之色。莫老七并未入席,而是站在了唐御风左后侧,身形恰好挡在唐御风和亭外虚空之间。是个舍身为主的站姿。
唐御风开门见山,语调沉沉,声音中听不出悲喜,“听闻曲先生是在风山山顶发现了我儿的尸身,当时情况如何,唐某实盼能亲耳听先生告知,否则心中难安。”
曲鹤鸣抱着他的宝贝长刀坐在席间,神色一如既往的冷若冰霜,仿佛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能使他快乐一点。曲鹤鸣听到唐御风的话,倒没有不耐烦,依言又将那日的话说了一遍,最后甚至破天荒地安慰了唐御风一句,“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唐御风仿佛早已从悲痛中走出来,他节制地点一下头,平淡地道:“先生大恩。”
曲鹤鸣皱眉,“曲某从不欠人人情,也从不恩惠于人。”
唐御风又是一点头,却没有再说什么。
他看向摇光,目光中似乎带了一丝锐利,“唐门偏安蜀中,却也听闻中原武林之事变。陆少侠如今可还是纯阳中人?”
摇光对待外人永远是喜怒不形于色,他举手投足开口闭口间,都是十二分的好涵养。闻言看向唐御风,眼神清明,语调中带了反问之意,“今日纯阳已非昔日纯阳,今日唐门可还是昔日唐门?”
唐御风微微一滞,很快神色自如,“陆少侠此言何意?”
“唐堡主方才道,唐门偏安蜀中,”摇光直视唐御风双眼,神色自如,“不知如今,唐门仍可偏安乎?”
唐御风的手指缓缓磨砺着手中的酒杯,久久未语。
摇光并未追问,只是抬手卷一卷衣袖,握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菜在一边的茶水中涮了一涮,然后放在我碗里。我抬头看向他,感动得不得了。这种时候还顾得上给我夹菜,心想我一定要对他很好很好才行。
曲鹤鸣咳一声,事不关己地慢悠悠地道:“秀恩爱,死得快。”也不知道这顺口溜一般的话他是从哪学来的。
我闻言,立刻伸长胳膊吭哧吭哧地夹了一大筷子红通通得辨不出原料的菜,哼哧哼哧地放到他碗里,脆声说:“曲鹤鸣,给你吃!”
曲鹤鸣,“……”
摇光微微一笑,轻轻摇头,一副十分纵容的模样。
唐御风视我们如无物,久久地才道:“陆少侠有何高见,就请说吧。”语气比方才和缓了些,像是在告诉我们,这就是他给的台阶。
摇光又为我夹了一筷子菜,放好筷子,整了整衣袖,才不紧不慢地道:“唐堡主消息灵通,方才说中原武林事变,不知都有哪门哪派事变?”
唐御风皱眉,“若说门户之乱,就只有纯阳了。”
“那可有人横死?有人失踪?有掌门易位?有改弦更张?”摇光连声发问,最后一语不轻不重,却仿佛贯入了他无比坚定的决心,“一年两年内,凡不寻常之处,皆有迹可循。”
唐御风盯着摇光看了一眼,“老七。”
“堡主,”莫老七依然是站在唐御风身后,上前半步,“过去两年中,华山剑派掌门练功走火入魔而死,其师弟接任掌门之位;浣花剑派一向人丁不旺,于一年前改弦易辙,开始广收弟子;峨眉定静师太云游迟迟不归,无因师太出任代理掌门;千机楼古楼主病重不起,由其子古越檀主事……此外有魔刀门、鲸鱼帮两家结为姻亲,万兽山庄分裂为南北两派等等。”说完便退回原处,垂手而立,不多说一言。
我听得目瞪口呆,心道莫老七真是八卦小能手。呆完之后又是一凛,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些事情单独看来并不奇怪,放在一起再看,却觉诡异之极。
摇光看着唐御风渐渐变坏的脸色,不慌不忙地道:“中原武林,变天了。”
语气之平静无波好像他早已将这事想过一百遍一千遍,已经不会再为之惊惶动容。也好像是他已经打定了某个主意,并心存了为之殚精竭虑力挽狂澜的觉悟。
摇光静静地说:“现在,轮到唐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上上周末经朋友介绍,接触了一位修心理学的海龟师哥,和他聊了十块钱的。师哥对我进行测评之后,指出,我患有轻微的抑郁症。
我说:“这不可能。”
师哥:“每个患抑郁症的患者第一反应都是不能相信。”
我:“你有什么证据?”
师哥:“从你过去一年的表现来看。闷闷不乐、情绪起伏大、思维反应变慢、学习兴趣减退、回避社交、焦虑、有自杀幻想、自我评价降低等,我推断你有轻微抑郁症。”
我:“还你推断,你柯南吗?你怎么不说真相只有一个啊?”
师哥避而不答,“你可以通过工作来缓解这些症状。”
我顺口就问:“工作?真的吗?不该是反作用吗?”
师哥:“当然不会。呐,正好,我这里有几份报告要校对,你来试试,做完保证你神清气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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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以上都是师哥的玩笑,是扯淡。
但是后来我们严肃谈了一下,抑郁症我是没有的,拖延症却是有一点的。
就比如,我一个月没有更文,没有完成论文,没有正式找暑期实习,没有为朋友挑选生日礼物等等……
我的一个特别明显的拖延心理是:反正这件事我也做不完美,甚至是压根做不好,不想开始;或者是,我并不具备做这事的才能,做了也是白做。
师哥说,这是一种典型的完美主义的病态的拖延。
我觉得他说得对。
有时回头看自己的文,觉得写得这样拙劣简直又伤心又无地自容,心想我真是没有写文的才能,干嘛还要继续。于是就这样拖着,不但没有写文,也因为这焦虑和受挫的心情,没有好好地读书背单词画画甚至是上课。
前一个月的生活简直是一团糟。我终于发现,如果不曾真正进入那样一种状态,不亲身体验那样的无力无助绝望,而对陷入其中的人提出任何理所当然不痛不痒的建议,都是残忍地大放厥词。
好在,经过这位不靠谱的师哥两周的话聊,我好多了,好像从怪圈里走了出来。这个过程算是艰辛,又有些微妙的不真实。
师哥说,因为我并不算真正的拖延症患者。我没有过病史,以前也没有拖延的习惯,只是最近半年发生的某些事情,让我陷入了那样的境地。
有时间我会把过去几个月的经历写出来,好让自己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人心真是不可预测,包括自己的也是,即便没有隔肚皮,也可能自己把自己就给坑了。
此时思绪万千却很平静,以上文字大概是不能恰到好处地表达我的心情的。
断更这么久真正抱歉,不会再断了,一周最少会有五次更新。
6.9(这么个不和谐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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