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掠过孤月,林间忽明忽暗。(
贵族学院的冷酷公主)
那人在骡车前三尺远的地方站定,广袖垂在身侧,背负的长剑剑柄上的流苏在夜风中轻旋。
摇光望着他,眼中几番明灭。
“摇光师兄。”那人开口,嗓音是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划破沉闷夜色。
摇光放缓了神色,眉梢动了动,微微点头应声道:“少游师弟。”
可他虽放缓了神色,我却未有一丝一毫感到他有放松。护在我身后的手臂,还是那么紧绷而有力,充满了戒备。
摇光腔调十足,淡声道:“玉虚师叔可有来?”
少游师弟微微垂首,像是师弟回答师兄问话时必要的谦恭,“师父尚在师门,只是派我等来,寻摇光师兄回去。”
摇光问:“现下师门何人主事?”
“师叔们一致推举师父暂代掌门之位,处理派中大小事宜。”他顿了顿,道,“还有一事要告知摇光师兄。(
一枪飙血)”
摇光道:“讲。”
少游师弟平静开口,“师父师叔们有话,说不论有何误会,等摇光师兄回去自可解开。摇光师兄一日不回,掌门师伯就一日不能安息。”
摇光的手臂骤然一紧,我的后腰被他勒得有些发僵。
他语声冰冷,“你是何意?”
少游师弟声音平稳地道:“这是说,掌门师伯虽已仙去,但还是想见摇光师兄最后一面。摇光师兄不回师门,掌门师伯就不能下葬。”
好卑鄙的伎俩!
摇光一日不回师门,金虚道长就一日不能安葬。
在不明真相的外人看来,看到的是玉虚道长的一腔愤怒和沛然正气。
想来也是,纯阳出此欺师灭祖的败类,玉虚真人震怒,就算失去一点点理智也实属正常。于是盛怒之下,玉虚真人不但要捉拿败类清理门户,还要火急火燎地赶在金虚掌门下葬前清理门户。什么?捉不到败类?那就让金虚掌门等几天再下葬,无论如何,一定要他亲眼看着败类被肃清!
待处置了败类,金虚掌门再下葬,方能安息瞑目。(
鬼手天医)
如此,也全了玉虚道长对亡故师兄的一片敬爱之心。
有何不可?
但这不过是玉虚唱的一出戏罢了。
他对江湖人展示的正义和痛心,在摇光这里,不过是变本加厉的嘲讽。
他拿住了摇光的软肋,明目张胆地布下陷阱,只等摇光自投罗网。即便摇光不上当,也定会心神大乱,苦苦煎熬,自乱阵脚。
卑鄙无耻,其心可诛。
我心中发寒,担心地望向摇光。
因他离我极近,即便月光稀薄,我仍能看到他微微眯眼,额角有青筋跳动,侧脸的轮廓也十分生硬。仿佛是咬紧了下颚,正在承受灭顶的愤怒。
我试想了下,倘若有人如此对我,有人谋害了我师父,再如此卑鄙地挑衅我,我会如何?
竟然想不出。
因为这种事,已经超过了我所知的承受范围。
……
我被他半圈在怀里,稍微动弹,他便转头看向我。(
炼妖壶之万族争霸)我正面看到他的神情,全身一震,立即一动也不敢动。
摇光目光冷冽如刀,唇紧紧抿着,眉目间是聚敛不住的森然杀意。
我噤若寒蝉地看着他,还是鼓起勇气拽住他衣袖的一角,摇头道:“他在激你,你不能上当。”
摇光凝视我,久久一言不发。
终于微微松口,我以为他要说话了,却见他只是压抑着咳了两声。
咳声痛楚而沉闷,连动着心肺和胸腔。
我黯然地想,他强抑怒气,定是伤及了心肺。更莫提,他还身中剧毒。
玉虚的粗浅卑鄙的伎俩,于他,是再灵验不过的催命符咒。
摇光复回头,看向那被唤作少游师弟的少年,低声道:“我会回去,只是,先放这位姑娘走。”
我大惊,拽住他衣袖的手猛地向上,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腕,“你疯了!”
摇光却不看我,只是语声沉缓地对那少年道:“戚少游,我要你以性命担保,这位姑娘必定平安无事。(
一路飞仙)”
戚少游郑重道:“陆师兄,我以性命担保,这位姑娘必定平安无事。”
摇光微微点头,一字一句地道:“我信你。”
我却骤然感到一股愤怒。这怒气盘旋在心头,我完全不知该如何化解。而待摇光回头看我时,他的目光不复冷冽,恍若多了几分温情。心头盘旋的愤怒便如一阵郁结的轻烟,一丝阳光透入,轻烟溃散消去,只余茫然。
我怔怔看着他,眼眶发酸,却死死咬住嘴唇,只是瞪大眼睛盯着他。
摇光抬手轻轻触碰我的脸颊,仿佛在试探是否能触摸得到。
我感到他手掌的弧线贴合着我的脸颊,手指轻轻摩挲着脸颊的肌肤。指腹隐约生有茧子,微微的粗粝触感留在肌肤,仿佛留下了印记。
我攥紧了手指,竭力不动声色地承受着自身体内部传出的莫名的颤栗。
我凝视他的眼睛,只是说:“我不需要你保护。”
摇光轻声唤我的名字,语声缓慢如流水,一点一滴落在心头,“藏玉。(
九焰至尊)”
我不被他迷惑,坚持说:“他们并不能对我做什么的。请你保持理智,不要上当。”
声音平滞呆板,听在耳中仿佛缺乏感情。
“摇光,我在很认真地和你讲道理,”我盯着他,从来没有如此认真过,“你师父让你立誓,叫你无论怎样都不能寻仇。不管他此举有何用意,绝不会是叫你白白送死。你这样做,他老人家在天有灵,定会骂你蠢不可及,他、他一定不会含笑九泉啊!!。”
摇光仍然凝视我,眼中竟然依稀有笑意。
可他就是不说话。
我终于绷不住,握住他的手腕,哀求着说:“摇光,你清醒清醒啊。你要是跟他回去,我一辈子不理你!简直太蠢了,我还以为你很聪明,聪明你个头啊,简直就是蠢!死!了!”
摇光突然俯身,托在我后腰的手同时将我带向他,整个人便被他揽在了怀里。
身体紧紧相贴,鼻尖对鼻尖。
我蓦地瞪大眼睛,看着近在眼前的他的眼睛,心跳仿佛停顿。
摇光微微一笑,额头抵上我的,像两个相互取暖的孩童那样。
他轻轻地说:“我从未像此刻这般清醒过。”
又低低唤我,“藏玉。”
我紧张得不能思考,一动不能动,颤声答:“啊?”
他嗓音低哑,随夜风一同送入我耳中,“从前你走丢的那次,我想,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你。可多年过去,我从未寻到过你的踪迹。本来都要放弃了。也许我和你的缘分,不过是儿时相依为命的那些时日,再贪心,便是心魔了。”
“可是,当我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竟然就遇见了你。”他的声音如在梦中,透出一种悲凉的欢喜,“心魔也罢,贪心也罢,我想,即便是立刻死,我也无话可说了。”
“……”
心陡然坠入冰窟,疼痛难忍,我口中发苦。声音发涩地道:“并不是。”
忍了一忍,压住心中泛上的酸楚,我抗拒地说:“不是我。我不是你说的那个李藏玉,摇光,你认错人了。所以,你更没有必要考虑我,一定不要回纯阳。”
摇光却是一笑,说了声,“傻丫头。”
他微微抬起头,离我稍远一些,仔细看了看我,轻轻为我整理着散落在鬓旁的乱发。
神情郑重,仿佛临死之人,怀着一种对死亡的敬意,和对生的留恋,整理留在世上最后的宝物。
仿佛将我整理妥当,他便可一笑而逝。
我终于感到一丝害怕,不管不顾地搂住他的腰,好像这样就能将他留住。
我带着哭腔说:“你这样,是要我一辈子记住你么?可是,你还什么都没有对我讲过啊!你到底是谁,我是谁,我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你就留给我这样的记忆,潇洒赴死,凭什么啊?我宁愿我去死,也不要这样稀里糊涂地活着啊。”
眼睛里又疼又热,眨一下眼,眼泪便汹涌而出。
我急忙将眼泪压了再压,竭力稳住声音,告诉他,“摇光,我不怕死……有更多的坏人、庸人都死去了,他们都能做成这样的事,我也能做到。所以,与其这样莫名其妙地被你救,还不如去死……请你可以想想我的感受么?”
我从不期冀被谁保护,这样的保护,我要不起。
摇光以手指轻轻抹去我脸上的泪。但是他抹眼泪的速度,远远及不上我流眼泪的速度,这注定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工程。
许久,摇光放弃了似的,低低叹息一声。
泪眼模糊中,摇光注视着我,微微低下头,便用嘴唇封住我的口。
冰凉的唇覆上,我猛地睁大眼,恍如雷击。
所有意识被尽数抽走,魂魄仿佛离体,只余他身上洁净的气息,和印在唇上的触感和力道。
摇光只是这样吻住我,双唇相接,紧紧贴着。只是他的唇覆上我的,如此简单。
仿佛这不是一个吻,而是一个仪式。
震惊之后,意识复苏,立即有一种孤注一掷的悲情感缠住了我,令我不能动弹。
许久,摇光离开我,深深凝视,目光如清泉。
他轻声说:“真是个傻丫头。” 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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