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已经逐渐暗淡,最后一抹晚霞沉在地平线上似乎随时可能消失。
张晓逆着光,站在越野车的踏板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望着这群人越走越近。
打头的居然不是她预料之中的胡皓,而是那对脚步都有些踉跄的古稀夫妇,他们互相搀扶着,在张晓的注视下来到她的面前,长时间的舟车劳顿使这两位老人脸色苍白,看起来异常疲惫。 老爷子首先体力不支地咳嗽了两声,才开口道:“小詹,我知道你不高兴我们跟着,别的我也不多说了,可这件事我还是觉得你做得不对,你……”老人似乎想继续教育下去,却被一旁的老妇人偷偷扯了扯衣角,打断了他的话头。
老爷子一愣,半晌叹出口气,颓然道:“好吧好吧,不说就不说了,也许是我们这些老古董的思想落伍了。”说完,老人摇了摇头,抿着嘴不言语了。
老妇人见老伴不说话,知道他倔劲上来了,连忙接口道:“小詹,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们反正都一起走了这么远的路,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呢?我老太婆就不拐弯抹角了,我们希望……你可以借点油给我们。面包车快没油了,小胡说,只要你能借点油,我们再在路上找一辆没人的车,问题就解决了。”
张晓的目光越过两个老人,找到了缩在他们夫妻身后的胡皓,此时他正探头探脑地打量库伯手中的油桶,眼中的艳羡藏都藏不住。
也许是看到张晓没什么反应,胡皓身边的女人忽然推了方小蕾一把,推得她一步跨了出去,和老人并排站在了张晓的眼皮子底下。
方小蕾低着头支吾半天,小声说了句:“拜托你借点汽油给我们吧……”
看着方小蕾这幅模样,张晓眉头一皱,忍不住脱口而出:“是不是他们叫你去死,你也去死?”
话音刚落,方小蕾的头垂得更低了。
就在张晓以为她又在用沉默逃避问题时,方小蕾突然喃喃道:“不然还能怎么样呢?我一个人能做什么?我没力气跟丧尸搏斗,也不会用枪,就是个累赘,他们肯带上我,已经算不错了。如果不是我勉强会两句英语,恐怕早就没人管我了。”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特别是那对老夫妻,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无比复杂——比起方小蕾,他们才是彻彻底底的累赘啊。
“哎,小蕾,你胡说什么呢,大家都是一起出来的,怎么能不互相照料?”抢着打破尴尬的是刚才动手推方小蕾的年轻女人。
“就是,莉莉说的没错。”眼见气氛不对,胡皓也不盯着汽油桶看了,连忙出来打圆场,“小蕾,你想太多了,我们大家是这种人吗?什么累赘不累赘的,出门在外,就该互相帮助,这和有没有能力是两码事,这是基本的良知和道德。葛老,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被称作葛老的老爷子听到这话,脸色终于缓和了几分,赞许地点了点头。
胡皓见哄好了老头,暗暗舒了口气,随即走到张晓面前,抬头说道:“小兄弟,你行行好吧,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困在这荒郊野外,落在那些怪物嘴里啊。我一个人的命倒没什么,死了就死了,可这车上还有这么些老老少少呢,唉……我也知道你为难,你就当发发善心,救大家一命行不行?匀我们一桶汽油吧,对你来说没多少,对我们可是救命的啊……就一桶,多的我们绝不再要,成不?”
库伯方才一口气从后车厢拎出了四桶汽油,现在除了一桶提在手上,另外三桶都在脚下一字排开,胡皓看得分明,料想这越野车里不可能只有这四桶油,所以才有恃无恐地提出了这个要求。
张晓一边警戒四周,一边打量胡皓,眼中的嘲讽显而易见。
胡皓被她看得极不自在,但仍然陪着笑,做出一副“有求于人,低人一等”的姿态。
“小詹,你说句话吧,能帮帮我们吗?”葛老的妻子仰头望着张晓,焦急地问了句。
胡皓也开始眼角抽搐,库伯那边的汽油已经加完了一桶,正拎起第二桶往油箱里灌。
“不借。”张晓吐出两个字。
众人的脸色不约而同地难看了几分,听到这个答复,胡皓竟然没有继续纠缠,只是震惊又失望地退回到葛老身后,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拉起那个被他叫做“莉莉”的女人的手,小声嘟嚷着什么。他说的话显然都被前面的老头听了去,只见葛老面色一沉,忽然挺直脊梁越众而出,一脸郑重地对张晓说道:
“小詹,你帮不帮忙,是你一念之间的事,我们强求不得,既然你决定不帮,我老头子不会再问。但有些话,我今天非说不可。做人,不能这么自私自利,我们华夏泱泱五千年,不该把人变成这样,我活了一辈子,不论遇到什么大灾大难,身边的人都是你帮我,我帮你,大伙才能熬下去。善良和仁慈,不仅仅是两句大话空话……人不能失了本心,否则就不叫人了。”
说完,葛老迈开步子,似乎准备回到面包车上,转身后,他又背对着张晓说了句:“希望你将来能明白这个道理,在你有能力的时候,可以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胡皓愣住了,他没想到老头说了这么一段话便要走,他还指望葛老的存在给张晓施加压力呢。
情急之下,胡皓赶忙上前拦住老头,颇为理解地说道:“葛老,您说的都在理,您也别生气,我再劝劝小詹,他年轻不懂事,要慢慢教育不是?您可不能放弃他呀。”
说着,他又回头对张晓劝道:“小兄弟,我知道之前我对你态度不好,你心里有气,看我不顺眼,但你不能迁怒其他人啊。”
听到这话,张晓把视线从远处游荡地丧尸身上收了回来,颇为玩味地望着胡皓说道:“你错了,这群人里,我最佩服的就是你。”
这本是一句夸奖的话,可听在众人的耳朵里,尽是讽刺。
胡皓讪讪地笑笑,无可奈何地看了葛老一眼,脸上挂着的全是委屈。
果然,正义感爆棚的倔老头立刻转身斥道:“小詹,你有什么资格说小胡?!他为了我们这群人,忙里忙外,又是想办法又是出钱出力,还被你打,就是希望大伙都能活下去。比起他来,你简直……”
葛老大概一时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一口气没捯上来,呼哧呼哧地站在原地喘起了粗气。
“你们堵门的时候,从厨房里搬了多少东西?”张晓突然问了句。
众人一愣,不知道张晓莫名其妙地提这件事干嘛,难道是秋后算账?
张晓将这群人的茫然又警惕的神色尽收眼底,又问道:“现在大部分东西都在你们车上,这是库伯临走前拿出的城堡里所有的食物,和你们堵门时用的差多少?”
“好像……”葛老的妻子迟疑道:“好像差不多吧,就是这些东西,还有一部分在你车里。”
张晓一边环顾四周保持警戒,一边随口说道:“你们当初拿的是城堡里所有能带走的食物,你们打算让库伯留在那里吃什么?”
胡皓争辩道:“厨房里明明还给他留了一堆……”
张晓瞟了他一眼,“哦?那留下的那些东西,你现在怎么不带上?”
因为那些食物根本储存不了多久,就算城堡里有冰箱,也支撑不了几个礼拜。旅行团准备拿走的,是原本可供库伯长期消耗的物资,那一刻,他们完全没想到另一个人的死活。
张晓冷笑道:“我承认我自私。可在场的各位,谁比谁高尚?”
此言一出,葛老身子一颤,几乎站立不稳。
张晓盯着他说道:“葛老是吧,这就是你口中的人性。我冷血没同情心,你们又好得到哪里去?您别激动,我没说你们做错了,这些所作所为才是人之常情,希望这个道理你也能明白。”
张晓把葛老的教训如数奉还后,又看向胡皓说道:“我不是讽刺你,你够狠够虚伪,我确实佩服。你这样的人会比其他人活得久,如果换了你在我的位置,恐怕不会让旅行团跟到现在吧。”
胡皓已经毫不掩饰眼中的怨毒,恶狠狠地瞪着张晓。
张晓仿佛没看到般,抓起手中的步枪,哗啦一声上了膛,胡皓脸上的表情顿时变成了惊恐。
“如果今天我手里没枪,你们还会好言好语的求我帮忙吗?都省省吧。”
张晓说完这句话,不再理会旅行团的一干人等,拍了拍车顶,问库伯油加得怎么样了。
库伯表示四桶全部加完,但是油箱还没满。
“够了,我们走吧。”张晓挥手道。
于是,库伯将四个空桶放回后车厢,打开车门时惹来胡皓鬼头鬼脑地一阵窥探。库伯见状,干脆没掀开防水布,而是将油桶随意搁在了上面,让胡皓除了大狗的后脑勺外什么都没看清。
“我来开车吧。”张晓说着探进了驾驶室。
库伯也没推辞,两人在车里坐定,锁上车门打开车灯,便在夜幕刚刚笼罩大地时,一头扎进了前方的沉沉未知。
站在原地的一群人吃了一鼻子灰,在胡皓的提醒下才纷纷转回面包车上,故技重施地追了过去。他们的汽油还没彻底用完,但离空仓也不远了,这样的尾随还能持续多久,没人知道。一时间,面包车里的气氛压抑得令人发狂,好像他们追逐的不是张晓的越野车,而是死亡。
那是明知前途渺茫,却又不能停下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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