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风神军全军在演武场集合，将军枫仲康站在台上点兵，说一些鼓动人心的场面话。只是站在下面的秦天泽却是半句都没有听进去，他站在枫叶天下首，紧紧攥着手中的长枪，身体微微有些颤抖，却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兴奋。我终于，终于有机会可以摘掉头上“新兵”的帽子了，这是我的第一战！
终于，冗长的动员结束了。枫叶天站在队首，将手一挥，示意全军开拔。每一名军官后面都跟着属于自己的队伍，有些是新兵，有些，则是身经百战的精锐部队。
秦天泽低头默默地跟在枫叶天身后，此时他什么都不想说不想做，只觉得浑身的鲜血都要燃烧了起来一般。
“喂。”秦天泽只感到自己腰上的系带给人轻轻拉了一下，耳边传来一声有些熟悉的低唤。
“思然？你怎么在这里？”秦天泽还未来得及回头便听到身旁的欧阳书轩有些惊喜地道。
“我当然在这里啦。从今往后，我也是你们当中的一员喽，也要和你们一起上阵。”枫思然一身戎装，腰上插着两柄匕首，俏生生地说道。
秦天泽回头看了她一眼，许久未怎么相见，心中却并不觉得有什么陌生感，眼前的少女就仿佛昨天还与自己一同在客栈中担心敌人的夜袭一般。他只是冲着枫思然笑了笑，便又回头跟在枫叶天身后，一言不发。
眼见秦天泽不怎么搭理自己，枫思然撇了撇嘴巴，与欧阳书轩谈笑了起来。欧阳家的少家主此时虽披着一身铠甲，却依旧如往常一般，仪表堂堂，姿态从容，谈笑间优雅而又不失风度，时不时惹得枫思然掩嘴轻笑。
“校尉！斥候来报，我军西北方五里处有一村落正受到狂狼军攻击！枫将军命我等即刻前往救援，不得有误！”传令官骑着一骑快马从队伍后边追上来，大声喊道。
“西北方向，急行军五里，警戒敌人偷袭！”枫叶天听到传令后左手一挥，下令道。同时带头向西北方向奔去。
“嗖嗖嗖！”一连串羽箭破空的声音划过天际，如同死神挥出的镰刀一般，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弧线朝着秦天泽他们射来。
“全军冲锋！后退者，军法处置！”枫叶天怒声嘶吼道：“极寒树盾！”
随着灵技的释放，枫叶天身后的士兵身上全部浮起了一层淡蓝色的光幕，看纹路似乎与枫叶天的契灵极寒铁树身上的纹路极是相似。这个灵技会为被施加者抵挡期间所有的伤害，并将其转移到施加者身上，直到它因为能量耗尽而消失。
“杀啊！！！”身后的新兵们为枫叶天的悍勇所激，又感受到身上加持着的灵技之强大，顿时向战火四燃的村庄冲了过去。面前的狂狼军战士也迅速地列好战阵，准备迎接风神军小队的冲击。
落在风神军士兵身上的箭矢只是在他们身周的蓝色光幕上激起点点涟漪，倒是冲在最前方的枫叶天身后的极寒铁树契灵虚影晃了晃，随即便稳定了下来。
“轰轰轰！！！”枫叶天每一步踏出竟好似天神在发威一般，传出了宛如雷鸣般的声响。整个人如同一发出了膛的炮弹一般，撞进了敌阵之中。
秦天泽紧跟在枫叶天身后。古·树影千重！只见眼前敌阵中闪过了五道模糊的虚影，五名身后浮现着兽灵虚影的狂狼军战士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口出现的血洞，软软地滑倒在地上，下一刻便被倾轧不断的双方战阵淹没。
看都未看自己一击的战果，秦天泽手中长枪一抖，宛若猛虎探爪一般，在眼前一名狂狼军战士脖颈上刺出一抹血花。
古·根须缠绕！秦天泽再次释放出了自己的第一灵技，此时的根须缠绕竟将枫思然身周的十余名将士全部控制住。虽然因为灵力的分散而只能迟缓目标的行动能力，不能完全将之定在原地，但这对于以灵敏见长的枫思然来说却已经足够。她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意，皮肤表面闪过一丝幽兰的色泽，俏丽的身影变成一道残影渐渐消失。眨眼间身周的敌人后心处鲜血喷涌，而原本身陷重围的枫思然此时却隐没在敌阵中，只有偶尔从敌人要害部位飞溅起的血花才能证明她的存在。
相比之下，欧阳书轩的表现要平淡得多，也要稳定得多。他苦于尚未学到什么范围伤害的灵技而只是一剑一剑地收割着对手的生命，剑势中正平和，竟无太多杀气蕴于其中，只是每挥出一剑便必然将敌人的生命带走。他手中长剑剑脊之上不时闪过一道道璀璨的光华，宛若暗夜之中的一轮皎月，正是名剑“吞月”！这吞月剑身为十大名剑之一，本身便是上品灵器，其剑锋之锐，全然不是普通的兵器盔甲能够抵挡的。
欧阳书轩在战场之上闲庭信步，宛若走在自家的后花园一般，身上纤尘不染。那宛如嫡仙般的姿态，让暗处的枫思然都不禁多瞅了欧阳书轩几眼。
“臭美的娘炮……”枫思然不由得有些嫉妒欧阳书轩。你好好的一个大男人长这么好看是要怎么样嘛！雨落姐姐长得好看也就罢了，皇城十大美人之一的名号可不是乱叫的。哼！有时间一定要去皇城欧阳家大门口搬张凳子坐一下午，看看是不是真如他们所说，欧阳家的人男的俊美女的明艳。
事实上，这场小规模的战斗早在枫叶天突入敌阵三招便将对方七阶的军官击杀之后便落下了帷幕，后来的战斗，一面倒的更像是一场屠杀。
“不要追击，原地整顿，安抚村民。”枫叶天右手持枪傲然立于一片狼藉的战场之中，淡淡地下达着命令。脚下鲜血与泥土混合在一起的粘稠感让他觉得十分熟悉。
队伍重新聚拢了起来，只损伤了寥寥几人。枫思然秦天泽欧阳书轩三人重新站到了阵前。枫思然反握着的两把匕首正在一滴滴地滴落鲜红的血液。秦天泽浑身浴血，手上，脸上，盔甲上沾满了温热的血浆，在这微寒的冬日竟然有丝丝白色雾气从他身上升起。欧阳书轩将手中滴血未沾的长剑收入背上剑鞘中，站在宛若修罗场般的村中央，竟让人有种清风朗月，万物静美的感觉。
原来……欧阳书轩一直都不是“新兵”啊。秦天泽压住心中被血腥味激起的杀意，暗自想到。只有没见过血的兵才被称之为“新兵”。
枫叶天青筋虬起的大手在枫思然肩上拍了拍，赞到：“表现比原来好多了。看来这段日子你很是用功，不过……战场依旧不适合你。”他又怎么会没有注意到随着战斗的进行自己妹妹出手的频率越来越低。
枫思然沉默着点了点头，此时战斗结束，她将自己全部的力量都集中在了咽喉上，尽力不让自己吐出来，甚至后退了两步，不想离满身血污的秦天泽太近。但鼻尖浓郁的血腥气久久不散，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呕——”地一声弯腰如其他新兵一般大吐特吐。枫思然娇艳的小脸上此时涕泪横流，也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被自身的呕意催出来的。
秦天泽耸了耸肩膀，强自压下腹中的不适，走到个没人的角落，如一只刚刚从河中爬出来的落水狗一般快速抖动着身体。身上未干的血珠大半被他甩下，落在暗红的土地上，很快便渗了进去。
“好像很没挑战性的样子，下次除非遇到八阶以上的对手，否则都交给你们处理了，看你们三人配合喽。”枫叶天眼见这一战竟是未对自己的队伍造成什么压力，心思一转之下，对秦天泽三人说道。
“嗯。”欧阳书轩淡淡地点了点头，从鼻子里哼出了一个沉闷的音节。自从开战以来，他便一直拉着个脸，仿佛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一般的孤傲，此时竟连枫叶天都爱搭不理的样子。
“嘿嘿，你小子，想吐便吐好了，这么忍着不难受啊。”枫叶天满脸戏谑地上来用力拍了拍欧阳书轩的后背。
“呕——”
“你小子！吐我衣服上了！”
“咳咳……呸……呸，怪谁啊。”
多年后的秦天泽矗立在世界的中央，回忆起这自己的第一战时，只觉得很是无趣，在自己半生中经历过的大大小小的战役各种不同的战斗当中，这一次实在是乏善可陈。没有特殊的战术任务，没有需要自己殊死相搏的敌人，没有需要自己做出决断与割舍的两难情景。恐怕就连双方的军官都对此并不如何上心，每年狂狼军的冬掠虽说并非是所有新兵都能够碰上的，但也只是一个在沙砾中淘洗金子的过程。军队从来都是一个强者为尊的世界。
但至少，在此时的秦天泽眼中，眼前的战斗让他觉得无比兴奋，甚至在内心深处还有一丝恐慌，只是他下意识地否决了这内心深处真实的感觉。飞溅的血液泼洒在脸上，有一些渗入眼睛中，黏黏稠稠的，眼前的世界都蒙着一层鲜血的颜色。鼻尖嗅到的是无比浓郁的血腥气混杂着一些泥土与灰尘的腐朽味道。破军枪如往常跟随秦海时一般，饱饮了鲜血，被血迹染得艳红的红樱此时有些无力地贴在枪杆上。秦天泽只觉得手中长枪的触感很是滑腻，与往日大为不同，似乎用力抖动便会脱手飞出。
伸出有些颤抖的右手擦了擦脸上不知是谁的鲜血，秦天泽将手中的破军枪插在地上，有些挣扎地爬起身子来。他看着后边与出发时相比已经少了一大半的队伍，有些茫然地看向立在一间半塌的茅草房旁边的枫叶天。
“收兵，回营。”枫叶天看了看有些稍暗的天色说道。这已经是他领着自己的小队经过的第五个村子了。
“校尉，战友们的尸体……”
“会有人来收殓尸体的。”
秦天泽默然跟在枫叶天的身后，突然小声地问了一句：“既然狂狼军年年都来冬掠，为何这些村庄依旧存在着？”
“这一路上，你见过多少村民的尸体？”
秦天泽愣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那些村民们会在粮仓中留下一些粮食和衣物，然后携着所有人躲到山林中去。这么多年下来，早已是十分的默契了。狂狼军也不会专门到深山中去捕杀那些村民，甚至有时候村中有些行动不便的老人没有离开，也很少会受到伤害。多数时候狂狼军若是没有受到抵抗，便只是进来，打开粮仓，搬走。甚至有的时候狂狼军军官还会下令不准伤害周围的千叶国村民。”
“这……那岂不是我们打扰了村子……”
“你想得太多了。你要记住，你是一名士兵，而军队是国家手中的利剑，当这柄剑有了自己的思维时，便不再有存在的必要。”枫叶天冷然说道。
只是……掌权者手中的工具吗？可我……我不甘心就这样将自己的思维交给他人支配……
“那……将军们呢？将军们也是国家手中的利剑吗？”秦天泽嘴唇噏动了两下，有些无力地问道。如果自己的一切努力只是在为他人做嫁衣，为权力者牟利，又有何意义？这样的战斗又有何意义？与自己相处了一年的战友们纷纷倒在敌人的剑下，又有何意义！
枫叶天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秦天泽，说道：“天泽你很聪明，但有的时候年龄与阅历会限制你的思维。这些问题，是你需要在今后的日子里一直思考的。我无法给你一个正确的答案，而当你得出自己的答案时，你将会是一名将军。”
秦天泽心中有些怅然地低下了头，爹爹是知道的吧？他可是一军统领。但从未对自己说过与之相关的话题，也是希望自己去追寻属于自己的答案吧？
回到军营后的那些日子，平淡得甚至让秦天泽有些浑身发痒，甚至还去找枫叶天主动要求了一次对练。当然了，后来沈医师就搬了个小马扎在他床铺边坐了整整三个上午。也不知道是枫叶天感觉太歉疚自己出手太重，还是枫思然实在心疼这在自己心中刻下了深深烙印的少年人而去找哥哥求的情。
那一战后，枫思然出现的频率比之前要高得多了。秦天泽欧阳书轩枫思然三人时常跑去四风城中游玩，关系也是一日千里一般，变得彼此之间无话不谈。只是虽然枫思然脸上总是带着甜美的微笑，但欧阳书轩和秦天泽都十分清楚她心中依旧为刚刚过去的那场杀戮而害怕恐惧，说不定午夜梦回时也常常惊出一身冷汗。与自己一样梦到那倒在自己刀下的面孔正是自己最亲爱的人，或者就是自己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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