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之前，正是白兰花初盛开的季节。在章花万般不情愿之下，苏海还是固执地坐上了去广西的火车。买的还不是卧铺，是最便宜的硬座。章花独自垂泪：“他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我怎么能放心？以前就满肚子主意，现在的主意更是大破天去了！不是说云云跟去吗？”
“娘，不是还有媛媛和妃妃吗！大哥这次就是去探探路，过两天就回来了。”苏沧无奈。
“可是那么远呀！黄老头说坐火车都要两天两夜呢！身上还带那么多钱，别半路被偷儿盯上了！”
天天这么念，苏沧也忍不住厌倦：“娘，大哥已经快四十岁了，不是才四岁！”
“四十岁又怎么样？在我眼中还不是跟四岁一样！”章花抹了一把眼泪，“以前在家里折腾折腾也就算了！你们一个两个都有主意，不好好种田，这好好的田，眼看着就是要荒掉了！”
章花似乎想到了什么，猛然站起来：“对了，你可以跟你大哥去！你们兄弟俩一起，能有照应，我也放心！”
这回连苏金魁也听不下去了：“胡闹！爱霞那么大肚子呢！你让阿沧去广西？”
听见父亲反对，苏沧松了口气：“娘，爱霞过两个月就要生了，玉米眼见着就可以卖了，我分不开身的！再说大哥…”
章花原本退却的神情一下子严厉起来：“我还没说什么呢，你用得着拿这么多理由来堵我吗？有了媳妇忘了娘，不就是稍微去趟广西吗？又没让你怎么样？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一点小事都不能要你做吗？”
动静不小，躺在隔壁的苏凉都听了个七七八八。章花的性格有个很大的特点，好听一点叫做心直口快，难听一点是说话不经过脑子。苏凉长大后听见有人在背后议论自己奶奶，说她的嘴呀根本就没大脑管着，什么都往外面倒之类的。她吐出来是舒畅了，却没顾及到别人的想法。
听见门响，苏凉抬头，看见苏沧走进来，神色不太自然。不过他还是笑了笑：“凉凉，安医生不是说你这几天可以尝试走走了？”
苏凉伸出手拉拉父亲的手，让他坐下：“爸爸，奶奶说的那些都是无心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听见女儿这样说，苏沧愣神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捏捏苏凉的脸：“我当然知道了，这还要你来说？以后你也记着就行了，等到我年纪一大把的时候，估计跟你奶奶一样啰嗦又唠叨！”
“那也是挺可爱一老头么！”苏凉没见过父亲老去的样子，只见过苏沧被病痛折磨得满头白发。
苏沧笑了，抱住女儿用下巴上的胡子扎她，苏凉痒的咯咯笑。
在苏凉的脚好得差不多时，种下去的第一批玉米胡须发黑，已经成熟。苏沧还不太敢肯定，掰了几个回来放在米饭上蒸。饭香混合着玉米香飘出来，苏凉的左脚还不太敢点地，一瘸一拐地从屋子里爬出来。
“妈妈，好香！”苏凉的满嘴口水。
曹爱霞从灶台下站起来：“哈哈，小馋虫还是要吃的才能勾出来啊！”
门口拐进来一人，浑身胖墩墩的，像是一直大水缸。她的声音很响：“老沧家媳妇，你做啥好吃的呢，我老远就闻到了！”
“茶花大妈呀，快来快来，这煮玉米呢！一会就好吃了，到时候先来一个尝尝！”曹爱霞招呼人。
苏凉乖乖喊人：“茶花大妈！”
“哎！凉凉真乖，能自己走路了？脚还疼不疼？”茶花是个命苦的女人，嫁的是当时最吃香的工人，可惜丈夫工伤去世。她接替了丈夫的工作，养活一家三个小的，跟男人一起干活，干的还一点不比别人逊色。
“不疼了！谢谢茶花大妈的香蕉！可甜可好吃了！”
“哎呦，凉凉的嘴巴是越来越甜了！以后说好了，要给我家墙墙来做媳妇！”茶花眉开眼笑。
这居然也是苏凉的黑历史，小时候她超级喜欢茶花大妈家的小儿子，因为人家长的好看还对她好。老是跟在他后面，结果大人就开玩笑说“长大了嫁给墙墙吧”，苏凉想了想，问：“是不是嫁给墙墙哥哥以后就能住在一起，一起吃饭了？”
大人们都笑：“是呀，你看看你爸爸妈妈就是这样啊！”
苏凉回头对曹爱霞说：“那妈妈，我要嫁给墙墙哥哥！”
周围人哄笑成一团。
想起这个，苏凉简直瀑布汗。
玉米很快就熟了，这种天气看不见什么白气，不过拿到手上还是烫人的很。曹爱霞给苏凉用筷子戳好，金黄色的玉米，散发着甜香。苏凉怕烫，她还没吃，听见茶花喊：“嗯！这玉米好吃！真好吃，怎么这么甜！”
曹爱霞的脸上也是惊喜：“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好吃，虽然籽粒浅了点，不过真的很甜。”
“对对！就跟吃水果似的！难怪说好几块一斤的种子呢！”
苏凉觉得没那么烫了，一排一排沿着啃，吃得非常整齐。作为一个强迫症患者，苏凉绝对不能忍受抱着玉米棒子胡啃一气，甚至连棒子上留下一点也不行。
曹爱霞问：“凉凉，好吃吗？”
“还行吧，总觉得有渣，甜度一般。”
这个和苏凉记忆里的还是有一定差别，除了籽粒比较单薄，甜度也比不上。真正甜的玉米可以跟甘蔗有的一拼，而且吃起来口感又很好。
曹爱霞点点女儿额头：“就你要求高，都这么甜了，你还想哪样甜？”
茶花大妈不一会就吃完一个：“爱霞啊，你家这玉米，我看有销路！苏沧果然是个心思活泛的，我就觉得好吃的很！这样，你先给我送两斤来，我家几个小的铁定喜欢！来，钱先给你！”
“大妈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要吃自己去摘就是了，哪用得着钱！再说也不用这么多啊！”
两人推来推去，最终茶花硬塞给曹爱霞，拍拍手就走了。曹爱霞想追，茶花摆摆手：“收着收着，这么大肚子，就别瞎跑了！”
曹爱霞脸上的可以说是容光焕发，她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是隐隐担忧的。她揽着苏凉：“凉凉，你说咱家的玉米拿到镇上卖怎么样？”
那时候也没别的交通工具了，冉城市中心说起来还真的有点远。苏沧这时候正好回来，深吸一口，迫不及待地问：“蒸上了？吃过没？好不好吃？”
曹爱霞就笑：“你自己尝尝不就知道了？”
第一锅蒸的玉米，苏凉只吃到一个，颇有点意犹未尽。苏沧献宝一样给章花和苏金魁送去，章花起先蔑视的眼神里逐渐出现了缓和的神色，看见苏沧的笑脸又气不打一处来：“笑笑笑，不就比白玉米好吃了那么一点么？拿到市场上卖，还不知道有没有人买呢！”
“茶花大妈那边已经买了几斤了，说是家里的小孩都很喜欢吃。”苏沧微笑。
“切~茶花她是有闲钱！你以为谁都有闲钱啊！虽然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了，但吃饱就不错了，哪有那么多人出来花钱买！”
很多情况下，姜还是老的辣。苏凉能自己跑到外面晒太阳，门口的葡萄藤爬的越来越高，鲜绿的叶子底下结出了一串串小小的果实。苏凉家门口有个小院子，中间隔了东苏村进村的唯一一条马路，种了无花果和两棵广玉兰。
苏沧一早就掰了玉米，用自行车驮了去安溪镇上。可是直到天色擦黑也没见人回来，曹爱霞扶着肚子在门口张望，苏凉坐在门口的预制板上：“妈妈，爸爸怎么还没回来？”
天上的星星还没亮起来，门口搭了简易的葡萄架，曹爱霞心里也忍不住着急：“大概是玉米不好卖吧！可千万别出了什么事！”
章花从屋子里探出头来，来回望望，问：“苏沧还没回来？”
曹爱霞点头：“还没。”
“不是早上五六点就出门了吗？他中间一直都没回来过？”章花的声音忍不住提高。
“是说！也不知道怎么搞得？”
“还能怎么搞的！肯定是卖不出去！我早就说了吧，哪有那么多人有闲钱来买玉米，再说玉米哪有白米饭好吃！以前吃不起饭才吃玉米的！”
话像机关枪一样扫射出来，曹爱霞张张嘴，却没说出什么来。
远处有个人影模模糊糊地在动，苏凉瞧见了，站起来喊：“是爸爸，爸爸回来了！”
章花和曹爱霞都往马路上望，是个骑着双杠自行车的人，越来越近。他在家门口停下来，“怎么都在门口？怎么了？”
苏凉扑上去：“爸爸你可算回来了，我都要以为你被外星人绑架了！”
苏沧的神情不是那么欢喜，他无语：“外星人？”
章花来来回回地看，自行车后面的蛇皮袋鼓鼓囊囊装了什么。“苏沧，你去了这一天，难道连卖也没卖出去过？”
“哪能呢，我卖掉才回家的！”
“那这个是什么？”章花拍拍绿色的蛇皮袋。
“哦，这个是玉米衣啊，可以拿回来喂羊，我就带回来了！”
章花的脸色不豫：“你老老实实跟我说，你早上带了多少个玉米去卖？”
苏沧顿了顿，答：“八十个。”
章花跳起来：“你卖八十个玉米卖了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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