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渐渐暗淡，这是傅红雪与明月心清醒之后的第二夜。
东方未明在傍晚时分送来烤鱼后，也不知去了哪里。
傅红雪知道他一定会再来。
明月心把剩下的鱼脊骨一节一节掰开，藏在水袖中。
她的蝴蝶镖只剩下两枚，她需要收集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
傅红雪把身上的干草拨到一边，右手撑地站了起来。
明月心停下手里的动作，用双眼无声地询问着他。
“我去外面看看。”
明月心点点头，起身走在傅红雪前面。
傅红雪一愣，终究没有再说什么，捂着左臂慢慢地跟了上去。
这是一个天然的岩洞，地势也不低，而且洞腹与洞口之间，相距虽近，却有角度，避风避寒，即使在洞内生火，外面的人也见不到火光。是个落脚的好地方。
洞外是一片草丛，一条小溪，水源易取。
左右一侧是土坡，另一侧便是树林，穿过树林，就是断魂崖壁。
受伤遇难，却发现如此避难之所，实在是幸运之事。
但傅红雪和明月心却疑心更重，东方未明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能够毫发无损的到达崖底，还能在短短时间找到如此一处宝地。
这个铁甲人的背景，实在令人不敢想象。
他们当然不知道，东方未明一气之下把烟波天客赶出了他居住多年的山洞。
然后把他俩转移到山洞里养伤。
走在前面的明月心脚步一停，抬头静静地站着。
傅红雪也停在一边，不再四处观察，只看着身前女子的背影。
宝蓝色的衣服在夜色中，很难分辨出来。
但傅红雪眼中，明月心的身影却始终很清晰。
良久，傅红雪开口问
“在想周婷？”
“花儿一定很伤心，自己的爱人和姐姐，在同一天不见了。”
说道“爱人”时，明月心略略犹豫了一下，傅红雪也短暂地把目光从明月心身上移开。
“我答应过你，会照顾周婷，我就会像哥哥一样照顾她，绝不会食言。”
傅红雪说完话，已走到明月心前面去了。
断魂崖壁，颇有千山鸟飞绝的险峻。
“如此险峻的地势，若以你的蝶云轻功……”
“我可是女卧龙，不是女凤雏，飞不起来的。据我所知，只有学会了天云梯轻功，才有可能从这种崖壁上攀岩而上。”
“天云梯……从未听闻过。”
“这种轻功已经绝迹江湖十几年了，听说当年武林中，也只有三个人会。”
“可惜你我都不在这三人之内。”
“你的左手……若是动手，能运功么？”
“还不行。”
“那么你要记住一件事。”
“什么事？”
“十字刀典不在你娘这里，不在叶开这里，而是被我藏起来了。”
“你真的很忌惮东方未明。”
“你不忌惮他么？”
“我还有右手。”
“可你的刀……”
“我有右手便够了。”
于是明月心不说话了，当一个男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聪明的女人不会去反驳他的。
当然，傅红雪也是个聪明的男人，因为他难得又多嘴了一句：
“何况，还有你在我这边。”
明月心的气息乱了起来……
人这一生，除了呼吸，吃饭，睡觉。
做的最多的事情。
就是走路。
不同的路，有不同的走法。
若路的尽头是等待团聚的家人，人的步子一定特别快。
若路的尽头是未知的凶险，那自然是能走多慢就走多慢了。
傅红雪的步子就很慢。
回来的时候，傅红雪走在前面。
左脚先迈一步，右脚再拖过去。
他的右手握着半根树枝，明月心在路上捡的。
走在傅红雪前面的时候，明月心没有看到他艰难的步子。
傅红雪慢慢地走，明月心只能在后面跟着。
她能清楚地看清这个男人的背影。
他的左肩还是挎着，右腿也显得脱力。
但傅红雪的背依然崩得很直。
只要他站得起来，他的背始终没有垮下来过。
就是这个男人，跟着自己，一起跳下了断魂崖。
他的手，他的脚，都伤成了这样。
明月心忽然发现，好像每次见到他，他都是这样遍体鳞伤的。
自己是不是已经习惯了，跟在他身边，为他包扎，疗伤。
不仅仅是内伤外伤。
更多的是心伤。
想起江湖上，很多关于傅红雪可怕的传说，
明月心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原来传言中一刀砍下，十死无生的修罗，
也是一个普通的男人，普通而脆弱。
自己是不是第一个见过傅红雪流这么狼狈的人？
傅红雪回头的时候，明月心正想到这里。
所以傅红雪看到的明月心，正在偷笑。
傅红雪从来没有看月色的习惯。
但今晚的月色实在让傅红雪挑不出任何缺点，
不得不承认，别说是月亮，就是一个火折子的光，若是从明月心的那双眼睛中反射出来，也比任何普通月色好看。
而她嘴角的微微一翘，更是让月亮在她唇上留下一线流动的光晕。
傅红雪刚才走路的时候，至少已经想好了二十九个对付东方未明的办法。
但他的眼睛看到明月心以后，已经忘记了三十个。
这时候傅红雪忽然想到一个无聊的问题。
这个问题让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因为实在太好笑了。
傅红雪居然会想这种事情，
自己是不是第一个见过明月心如此美态的人？
而且，自己是不是第一个被武林女诸葛走路撞上的人？
明月心这辈子是第一次走路撞到人。
也许她受伤后，武功有所折扣，没有发现傅红雪忽然停步。
也许她想事情太过投入，没有发现傅红雪已经转身。
也许她只是太放松了，没有发现傅红雪正在看着自己笑。
总之理由不重要，重要的是，撞了之后怎么办？
今晚的第一次，着实有些多。
一个人无论武功多高，智谋多高。
对于第一次碰到的事情，
总是会有些不知所措的。
明月心也是人。
幸好傅红雪不是第一次被人撞。
若是一年前，身体忽然被撞到，傅红雪必会泛起杀气。
但现在他很自然地抬起右臂扶住了明月心。
然后他就感觉明月心也很快伸出手扶住了他。
明月心扶得非常及时。
傅红雪抬起右臂的同时已经放开了拐杖，他的重心也正好放在伤腿上。
“腿没事吧？”
明月心的声音是从自己胸口发出来的，
傅红雪听起来，就像是自己的心脏在讲话，
这种感觉挺有意思。
“没事。”
明月心退开一步后，傅红雪才回答。
明月心点点头，没有再开口。
既然是傅红雪先停下来，自然应该傅红雪先说。
可是傅红雪没有说话。
这次他真的忘记要说什么了。
他只好也点点头，
然后转身，
然后继续走。
于是明月心也只好跟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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