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神奈川的大海湛蓝而平静的,惟宗的心情是灰暗而复杂的,只是在平静的外表下掩藏着不为人知的惊涛骇浪。
他转头看着窗外,几个孩童在沙滩上嬉戏追逐,白色的细沙在空中扬起了一个漂亮的弧线,孩童无忧无虑的快乐并没有触动惟宗的心弦,车飞快地驶过沙滩,朝目的地开去,惟宗收回视线,看着放在腿上包装精美的礼盒,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该来的始终来了,怎么躲也躲不过去。
“小闻闻,不要害怕喵。”一只手抚上了他的手背,惟宗回头,只见坐在身旁的红发大猫一脸坚定地看着自己,“我会一直陪着小闻闻的喵。”
“……嗯,谢谢英二。”惟宗点了点头,又吐了一口气。
按着纸条上的地址,惟宗与菊丸寻到了一家剑道场门口,听着紧闭的门后面传来的呼喝声,呵斥声,惟宗的心里打起了退堂鼓,他刚往后退了一步便感觉到强大的阻力,转过头,只见菊丸一脸正色地看着他:“爷爷说小闻闻不可以后退喵。”
看红发大猫那神色,一点都没有辜负惟宗老爷子交给他的重要任务。
惟宗见后路被人断了,墨色的双眸微微一转,一计上心:“我没有后退,只是想起刚刚路过一家茶具店,看要不要买套茶具配着这包茶叶送人。”虽然无法避免死亡,但他总能想点办法减缓死神镰刀降落的速度吧。
就在这个时候,那扇紧闭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身穿靛蓝色剑道服的青年男子站在门口:“惟宗君,菊丸君,等候你们多时了。”
惟宗闻言,一声哀嚎,被菊丸拽着手腕走进了那扇门。
剑道场的主体建筑位于围墙的中心,没有涂抹任何染料的木材维持着原来的色彩,屋檐的四角微微翘起,檐下挂着铜铃,风轻轻徐来,铜铃摇晃发出声响,清脆而又动听,混杂着花园角落洗手钵的声音与树上知了的叫声,夏天的气息愈发的浓厚。
惟宗与菊丸在黑发青年,也就是真田弦一郎的带领下脱了鞋袜赤脚踩上了木地板,真田拉开隔扇,震耳欲聋的呼喝声并没有因为外部环境的改变而变得杂乱,反而是更加整齐。惟宗微微弓着身子踏进剑道场,站在一旁,空气里充斥着汗水的味道,他不由得抬手揉了揉鼻子。
“换上。”一道没有波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惟宗抬起头,真田一只手上拿着两套剑道服,一只手上握着两把竹刀,似乎是看出惟宗心里的不解,他解释道,“祖父让我来教你们基础。”
“哦,好,辛苦真田君。”惟宗一脸明了地点了点头,把手里提着的礼盒递上去,伸手接过剑道服,与菊丸一起找了一个更衣间换上,很快地,换好剑道服的两人站在了临时教练面前。
真田扫了一眼惟宗,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诧异却又很好地隐藏起来,他瞥了站在不远处的老者一眼,微微颔首,领着惟宗与菊丸朝一个小房间走去,惟宗虽然不解,却也和菊丸一同跟上真田的步伐。
小房间的面积不大,但隔音效果相当不错,关上门,没有一点声音透进来,大开的窗户外是阳光明媚,惟宗撇过头,窗户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副遒劲有力的毛笔字:断而敢行,鬼神避之。犀利果断的收笔之处完全暴露了作者的品性,惟宗的视线移向落款处,真田弦一郎五个汉字映入眼帘,他的双眸里流露赞赏的神色:“这是真田君写的?”
“闲暇之时,涂鸦之作,难登大堂。”真田将手上的竹刀放在了墙边,谦虚地说道,话虽如此,但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谦虚的神情。
惟宗抿嘴笑了笑:“若真田君这幅字是难登大堂的涂鸦之作,那我们完全就是小儿科了。”
“是的喵,我觉得写得很好喵!”菊丸拍马屁地附和道,“如果鬼神看到了,一定会躲得远远的喵!”人都爱听好话,虽然面前这人脸黑了点,说不定听了好话会放点水。
惟宗闻言,心里闷笑一声,抬眸看了真田一眼,见他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只是微微抽搐的嘴角泄露了他的心情,惟宗伸手扯了扯菊丸的衣角,深吸了一口气,走到真田面前:“真田君,今天请多多指教。”
“真田君,请多多指教喵。”菊丸连忙跟上了惟宗的步伐。
“嗯。”真田点了点头,“先热身。”
简单的热身运动后,两名剑道新生毕恭毕敬地站在了真田面前。
真田拾起墙边的竹刀递到两人面前,两人各自伸手接过,像模像样地握在手上。惟宗刚刚举起,便被一记竹刀敲在了手背上,一声厉喝在耳边响起:“左手拇指指向正下方。”
“哦,是。”惟宗连忙调整手的位置。
随后又是一声厉喝:“菊丸,右脚脚尖朝正前方,不可向外。”
“哎哟……是的喵!”菊丸叫了一声。
听那凄惨的动静,惟宗暗自猜想许是真田在打击报复菊丸对他那副引以为傲的书法评做出的驱鬼神器的评价。
“身体不能晃。”又是一记竹刀落在后背上,惟宗咬了咬牙,稳住身形。
“举起竹刀!”
两柄竹刀应声举了起来。
“惟宗,举得太矮。”
“哦。”
“菊丸,举得太高。”
“是的喵。”
在两名新生调整好刀的高度后,临时教练大喝一声:“挥。”
“喝!”惟宗双眸盯着刀尖,手腕用力挥下,只听“啪嗒”一声,惟宗循声望去,一柄竹刀跌落在地,而它的临时主人则是一脸不解地看着,一声暴喝:“菊丸,练习不专心,竹刀落地,实在是太松懈了,绕剑道场二十圈。”
“那是我手滑喵……”
“五十圈。”
本想说话的惟宗看着真田那张没有半点表情的脸时,意识到自己也是过河的泥菩萨,连忙收回视线,避开了菊丸投来求救的目光,放在了刀尖,这个时侯他完全可以确定这位临时教练是在打击报复了。
“……是的喵。”菊丸见SOS信号没有任何功效,便转身出门乖乖地执行临时教练的命令了。
惟宗心有余悸地盯着刀尖,大气不敢出一口,他感受到临时教练投放在他身上的注意力了,过了一会,真田冷冷地说道:“惟宗,速度不够,气势不够,力度不够,声音不够。”
一个接着一个缺点将惟宗打击得体无完肤,他耷拉着脑袋,依旧不敢说话。
“再来!”
“是。”
“再来!”
“是!”
“稳住重心。”
“是!”
“继续,两百下。”
“是。”
“如果出错,重新计算次数!”
“……是。”
“不要松懈。”
“……”
竹刀“吧嗒”一声追随着前一位小伙伴的脚步落在了地上,胳膊微微颤抖的惟宗一屁股坐在地上,酸痛不已的胳膊已经无法抬起,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剑道服上,一团墨色在靛蓝色里逐渐蔓延开来,这个时侯,微微合上的门被推开了,菊丸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衣袖卷到了肩膀处,被汗水浸湿的红色短发贴在了鬓间。
同病相怜的两个小伙伴对视一眼,眼眸中均露出了一抹恐惧的神色。
“喝水。”真田将其中一瓶水抛给了菊丸,拿着另一瓶走到惟宗面前。
惟宗试图举起手,却发现那是徒劳,他冲真田苦涩地笑了笑:“麻烦真田君放在我旁边,我一会喝。”
真田闻言,看了惟宗的手臂一眼,眉头微微一皱,拧开瓶盖,凑到惟宗嘴边。
惟宗一愣,随后一笑,张嘴饮下几口水,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足够后,真田拧上瓶盖将水瓶放在了惟宗身旁,转身离去。
“谢谢,真田君。”惟宗看着真田的背影,道了声谢。
“没什么。”真田走到那副书法面前,转过身,跪坐在木地板上,微微阖上双眸,不再发一言。
惟宗抿了抿嘴,也不再说话。
菊丸将气息喘匀后,蹑手蹑脚地走到惟宗身边,坐下,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生怕又触到了这位黑面神教练的眉头,让他再绕着这剑道场跑五十圈。
惟宗转头看着菊丸,伸手拨了拨他那被汗水沾在脸颊上的头发,红发大猫探身拿起放在惟宗另一边的水瓶,拧开瓶盖,再度凑到了惟宗嘴边。
惟宗又是一愣,垂下眼帘,看着光秃秃的瓶嘴,摇了摇头,他喝饱了,一点都不口渴。
菊丸固执地举着水瓶,一眨不眨地看着惟宗。
看着圆溜溜的猫眼中流露出来的某种情绪,惟宗瞬间明白了大猫此举的缘由,嘴角狠狠一抽,一脸无奈地张开嘴巴,菊丸的手腕微微倾斜,水倒进了惟宗的口中,谁料大猫没有掌控好水流的速度,来不及咽下的水从口中漫了出来,惟宗被呛得忍不住咳了起来。
这边的动静似乎惊动了闭目冥思的真田,只听一道冷冷的声音:“惟宗,菊丸,浪费水资源,绕剑道场三十圈。”
气渐渐顺了过来的惟宗不由得在心里哀叹一声,看着被水打湿的前襟,在菊丸的帮助下从地板上爬起来,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小房间,执行命令去了。
明媚的阳光下,夏风徐徐,空气里夹杂着大海的气息,两青年正迎着太阳跑步,而一面无表情的黑发青年则跪坐在走廊下,双眸微闭,屋檐下的铜铃随着风的步伐轻轻摇晃,清脆的铃声混合着洗手钵沉闷的咚咚声,再加上夏蝉的鸣唱,合成了一曲名曰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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