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晗跟着那小丫鬟小满进了谢老太太的荣晖院,连正房的门都没能进去,就看到谢老太太的贴身丫鬟沉香堵在门口,歉意的看她一眼,就传话道:“晗姑娘,老太太正在休息,让您先跪在院中等着。”
月晗闻言,默默的敛起裙摆,直挺挺的跪在院子中。
沉香虽然这些日子刚得了梁氏的好处,但是现在摸不准谢老太太的心思,她也不敢贸然替月晗求情,只能悄无声息的向月晗微微福身,歉意的行了一礼,就掀帘子重新进去了。
一刻钟、两刻钟,月晗就这样跪在那里,正房里静悄悄的,再也没有人出来搭理她。
青石板上的寒气隐隐从膝盖处透上来,月晗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开始认真考虑回去之后给自己偷偷缝一个“跪的容易”了,因为这些日子以来她发现,谢老太太似乎特别喜欢用罚跪的方式来收拾人,她可不想年纪轻轻,就让关节留下毛病。
又足足跪了两刻钟的功夫,就在月晗开始考虑要不要装作体力不支倒下去的时候,正房的帘子终于再一次掀了起来。
月晗抬头看去,这次是谢老太太最亲信的冯嬷嬷出来了。
冯嬷嬷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看向月晗,开口道:“晗姑娘,奴婢奉老太太命问您几句话。”
月晗磕一个头:“月晗一定知无不言。”
冯嬷嬷点点头,开口道:“晗姑娘最近可曾得罪过人?”
月晗斟酌一下,回答道:“并没有得罪什么人,不过前几日月晗去知府大人府上时,曾经偶遇家姑母,家姑母当时心情似乎不太好,训诫了月晗几句。”
冯嬷嬷点点头,又问道:“前几天晗姑娘回来的时候,据说下颌有伤,莫非就是令姑母所为?”
月晗心里一凛,没想到自己带着帷帽回的绿静轩,谢老太太竟然还会知道自己腮被人捏伤的事,心里虽然震撼,但是月晗却尽力压抑住波澜,稳声回答:“家姑母当时心情不好,无意中碰到了月晗,留下一点印子,算不上伤痕,很快就消退了。”
冯嬷嬷顿了顿,才又说道:“谢家是书香门第,历来最重名声,晗姑娘你这一次哪怕是被外人陷害,终归是有些关碍,因此,过几日老爷选了吉日,先给昇哥儿改姓,至于晗姑娘您这边,等事情水落石出之后,再考虑其他不迟。”
说到这里,冯嬷嬷脸上都有些尴尬,因为谢老太太的话并不算委婉,一上来先问月晗是不是和姑母崔杨氏发生过冲突,才导致桃色绯闻流传,然后再强调月晗这一次的桃色新闻是被“谢府之外的外人陷害”,换言之,就是首先让月晗表明态度:我杨月晗相信这种下作的事情绝不是我们谢府任何人做的;
除此之外,谢老太太还要给月晗另一个打击,那就是你现在名声不清白,所以不能改姓我们谢姓,免得给我们谢家脸上抹黑!
其实,冯嬷嬷乍听到关于月晗勾搭表哥书童传言的时候,她第一反应就是不信,而且据她观察,谢老太太分明也觉得这事是无稽之谈。
但是,固执要强的谢老太太,偏偏连这份信任都吝于给予月晗,反而抽身退步,冷眼看着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在舆论的漩涡里浮沉,能挣扎出来,那就赏赐一个“谢”姓,要是挣扎不出来,那就要隔断她跟谢家的任何一点联系!
这样打脸、薄情的话,难怪连谢老太太都不好意思见月晗,而只是让几个底下人传话。
荣晖院里一片静寂。
冯嬷嬷有些担心的看着月晗,提心吊胆的等她回话,或者是暴跳如雷。
月晗脊背挺直的跪在那里,手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手心,谢老太太让人转达的意思,她哪里不明白?面对这种赤裸裸的侮辱,她真想冲进那正房,当面去问问谢老太太:“别人不认识我杨月晗,你谢老太太也不认识吗?!你觉得一个八岁的女孩,会去写情诗送情郎吗?!”
但是任凭手心被掐破,月晗还是无喜无怒的磕了一个头,声音清泠的开口:“月晗姐弟落难之时来投奔娘亲,承蒙谢府宅心仁厚,收留我们姐弟,现在惹出是非,如果要是牵连了贵府,那月晗实在惭愧。因此,不如昇哥儿改姓的事情也暂且放放,待月晗洗清现在的罪名,贵府再考虑如何对待我们姐弟更好。”
冯嬷嬷惊讶的看向她,忍不住提醒道:“晗姑娘,昇哥儿改姓的事,你是不是再跟夫人商量一下?”
月晗心里冷笑:你们谢家还不是皇亲国戚,居然就要以赐姓为荣吗?!
不过她也不好当面反驳冯嬷嬷分好心,就转移话题道:“再就是月晗还有一个请求,请嬷嬷转达老太太。”
冯嬷嬷转回头去,看了看纹丝不动的正房门帘,也不知道帘子内的人做了什么暗示,冯嬷嬷须臾之后回头开口:“晗姑娘有什么事请说吧。”
月晗微微一笑,稍稍提高声音开口:“后日荆山寺的仁达方丈将举办一场大法事,希望老太太能准许我娘带我和昇哥儿去参加。”
月晗这话一出,冯嬷嬷眼睛里不由闪过一抹异色:“晗姑娘,你现在……在风头浪尖上,是不是暂时深居简出更合适?”
月晗摇摇头,目光直接看向谢老太太的正房,接下来的话,与其是说给冯嬷嬷听的,不如说是说给正房里的谢老太太听的:
“如果是别的是非,月晗自然应当避免抛头露面,可是现在的传言却十分可笑,所传绯闻中的闺阁小姐,更是已经正当豆蔻年华,这分明和我的年龄相差数岁,所以,借荆山寺大做法事的机会,月晗去上香,正是为了让谣言不攻自破!”
说到这里,月晗的语气里,已经带了隐隐的讽刺:“想来,只要看到月晗还年纪幼小的人,都会觉得那谣言荒谬可笑,不会再信以为真。”
没等月晗说完话,冯嬷嬷的脸上已经带了几分尴尬:月晗说的很明白,只要见到月晗才八岁的人,都不会相信什么“杨家小姐****无耻勾引男人”的流言,但是,偏偏现在她们荣晖院上上下下都认识月晗,却还是自私的置身事外,不愿意相信月晗……
正房里还是一片安静,冯嬷嬷看着虽然跪在地上,但是分明傲骨凛然的月晗,轻声道:“奴婢问话完了,晗姑娘的请求,奴婢也会禀告给老太太,您现在可以先回去了。”
月晗也不再啰嗦,仪态完美的磕了一个头:“是,月晗告退。”
或许是没想到月晗会这么大的反应,又或许是觉得月晗说的参加“荆山寺法事洗清谣言”有几分道理,总之,月晗回到绿静轩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谢老太太就让人传过话来:“后日荆山寺法事,请夫人带着晗姑娘去参加吧,留大小姐二小姐在府里侍奉老太太。”
月晗闻言淡淡一笑:显然人家谢老太太还是生怕她的名声会带累了谢家的千金小姐,所以特意把自己孙女拘在家里,躲得她远远的。不过,无论如何,能放她去荆山寺,这就达到她的目的了。
没想到那放出桃色绯闻中伤月晗的人,居然还没有收手,反而又放出了新的剧情,就是那首所谓出自月晗之手,送给小书童表达爱意的艳情诗!
一时间,满颜山城的酸书生,都开始摇头晃脑的吟咏“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眉黛羞频聚,朱唇暖更融……好湿啊!好湿!”
月晗听到这首诗的时候,这回是真的怒了:“靠!我就写境界这么低的诗?!要写怎么也该是‘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吧?!”
幸好这话只有大字不识的绣鸾听到,要是让梁氏或者谢老太太听见的话,只怕真的会把月晗立刻扔出谢府!
因为谣言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所以到了荆山寺举行法事的这一天,一大早,梁氏就带着月晗登上谢府的油璧车,早早到了荆山寺,以免去的晚了,碰到的人太多,彼此厮见的话,会十分尴尬。
可惜她们没想到,仁达方丈在颜山城的名声实在太大了,这次举办超度法事,又是因为之前出现了所谓“神蚁显圣”的缘故,所以当梁氏和月晗的马车到了荆山寺脚下的时候,只见荆山寺门口已经排了一长溜的官家马车。
梁氏和月晗无奈,只能下了马车,带着帷帽,在仆妇的簇拥下向山上走去。
梁氏一边走,一边紧张的握着月晗的手,也不知道是安慰月晗,还是给自己打气:“不要怕,不要怕,总有头脑清明的,会谴责流言杀人,会相信晗儿是被冤枉的……”
她喃喃的一遍遍念叨,没想到刚走了几步,就听到一个清朗的男声忽然从一侧竹林中传出来:“夫人说的不错,稍微头脑清明的人,都会知道晗儿是被冤枉的,会想办法揪出那造谣生事的人来,将他们绳之以法!”
“啊——!”本来就紧张兮兮的梁氏,冷不丁听到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声,顿时被吓得瞬间失声尖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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