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晗对梁氏说的话并不夸张，接下来的几天里，潘姨娘就奇怪的发现，她在荣晖院里，说起话来似乎没有那么权威了。
虽然她下的命令，仆妇丫鬟们还是会听从，但是，在真正执行她的命令的时候，却似乎有些打折扣了。
比如，她让荣晖院守门的老婆子一定要等到她来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才能开门，守门婆子也答应了，但是当潘姨娘再一次伺候谢老爷过夜，然后姗姗来迟的时候，却发现守门婆子依旧提前开了门，还一脸内疚的跟她解释：“姨娘千万莫怪罪奴婢，是大小姐骂了奴婢一顿，说药膳凉了就没有效力了，奴婢哪里敢跟大小姐驳嘴，只好乖乖开门了。”
潘姨娘只能冷哼一声，丢下一句“这个月你的月银会有点晚”，就甩着帕子进了荣晖院。
而进了荣晖院门，她看到谢老太太的大丫鬟沉香正端着盆水走出来，她就赶紧上前两步，轻声问：“老太太昨晚睡得怎么样？现在都有谁在里面？”
沉香非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似笑非笑的扬声朝屋里说了一句：“姨娘来晚了，快进去吧，夫人和姑娘们都已经到了！”
潘姨娘听她扬声说自己“来晚了”，真是恨不得扇她一巴掌，无奈屋里已经听到了她们的动静，她只好恨恨的瞪一眼沉香，算计着回头再收拾这小蹄子，然后就赶紧换上笑容，掀帘子进去给老太太请安。
谢老太太面前摆着的，依旧是谢知凤请全素斋的师傅重金做的花样早膳，但是已经连吃了七八天了，谢老太太的眼睛到了晚上还是看不见东西，因此原本高昂的兴致不由低落下来。
受谢老太太情绪的影响，大小姐谢知凤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谢知凤原本想捷足先登，把老太太的眼疾治好，这样一来能在在老太太和爹爹谢建文面前长长脸面，二来再想办法把这件事传出去，还能在颜山城的官宦人家圈子里得一个“孝女”的名声的，可是这些日子来，偏偏她大把银子流水一样花出去，天南海北各样名贵的药材买进来，谢老太太的眼睛却一点都不见好，这让性子一向急躁的谢知凤哪里还有好脾气，据说连贴身丫鬟晨露等人，这两日都被谢知凤找碴掌掴了好几次了！
潘姨娘一肚子的不痛快，在看到谢知凤难看的脸色后，终于纾解了许多，但是，当她转头看到坐在谢老太太旁边、绮年玉貌的梁氏时，她还是忍不住一阵吃味：昨天夜里，谢老爷和她亲热到高潮的时候，居然脱口而出喊了一句“慧儿”！
原本迷醉在情欲中的潘姨娘，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梁氏的闺名正是叫“心慧”！
老爷在她的床上，喊得居然是别的女人的名字，这对一向自诩受宠的潘姨娘来说，真是奇耻大辱！
潘姨娘费了好大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不上去撕烂梁氏那张年轻秀丽的脸，而是屈膝向谢老太太行礼，甜声开口：“老太太，奴婢给您请安了，奴婢伺候老爷出了门才过来请安，来迟了，请老太太恕罪。”
谢老太太听潘姨娘提到谢建文，不由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不过，这笑意却不是对着潘姨娘的，而是对着坐在一边服侍她的梁氏的：“我听说你特意调整了你们几个伺候文儿的时间，让两位姨娘都是小日子刚结束就伺候文儿，很好，不愧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女儿，气度就是不一样。”
梁氏低着头红着脸，一边给谢老太太布菜，一边柔声回答：“这是媳妇应该做的，不敢当母亲夸赞。”
潘姨娘屈膝半蹲在地上，听到谢老太太表扬梁氏，她更是郁闷，不过，想到梁氏为了“贤惠”的名声，居然安排自己和陈姨娘在容易受孕的日子伺候谢建文，再想想自己偷偷安排人给梁氏送的那碗避子汤，她还是心里偷着乐，附和着谢老太太的话，猛夸了梁氏几句“贤惠大度”。
谢老太太听到连潘姨娘都夸梁氏，更高兴了，抬手让潘姨娘起来：“妻妾融洽，这才是兴家之道，你们这么懂事，菩萨一定会保佑，早日给我送个孙子来。”
梁氏脸更红了，潘姨娘则上前几步，不着痕迹的把梁氏挤到后面，一边给老太太端碗盛汤，一边笑嘻嘻的凑趣：“老太太那么大的虔诚，专门去五台山拜佛，佛祖菩萨一定给您送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子来！”
说着，潘姨娘瞥一眼梁氏，心里冷笑：长得年轻好看有什么用？喝了避子汤，你就等着月月开谎花，就是不结果吧！天长日久，看老太太和老爷会不会厌弃了你！
谢老太太却不知道潘姨娘心里正在盘算什么，自顾自又跟梁氏继续道：“昨晚文儿在我这儿聊天的时候，说起你现在对这府里事务也熟悉了，以后不妨多管管家，我本来想着潘姨娘是我手底下使唤出来的，对这府里大事小情都熟悉，给你搭把手最好，谁知道文儿说你毕竟还年轻，一时之间管不了那么多事，所以他的意思，还是让潘姨娘负责打理日常事务，你就轻快一点，先从发放月银开始接手……”
“哐啷！”一声突如其来的脆响打断了谢老太太的话！
“哎哟！潘姨娘！你怎么回事？！烫死我了！！”谢知凤惊天动地的叫声紧跟着响起来！
刚才潘姨娘站在谢老太太和谢知凤的中间，给谢老太太成汤，没想到突然听到谢老太太说以后让梁氏分发月银，她大惊之下，手里汤碗竟然掉了下去，半碗汤顿时都泼到了谢知凤的裙子上！
那汤虽然滚烫，但幸好现在还是二月天气，谢知凤穿的还是比较厚的夹袄夹裙，可饶是如此，也把她烫的哇哇乱叫，一边抖落着裙子跳起来，一边眼泪就“哗哗”的落了下来。
梁氏和满屋子的仆妇、月晗、谢知兰等人都赶紧上去，给谢知凤擦裙子的、挪板凳腾地方的、安慰谢知凤的，一时间屋里一片混乱。
谢知凤毕竟是谢老太太唯一的嫡亲孙女儿，看到她这会儿哭的稀里哗啦的，谢老太太也心疼的了不得，一边起身要去搂自己的孙女儿，一边就骂潘姨娘：“连碗汤都盛不好！怎么这么不小心！鬼撵着吗？！”
潘姨娘脑子里嗡嗡的，还在回荡着“先从发放月银开始接手”那句话，可是听到谢老太太骂自己，她也只能赶紧打起精神，去帮谢知凤拾掇裙子：“都怪奴婢一时走神了，幸好有这厚衣服隔着，要不然奴婢真是罪该万死了……”
好一阵子忙乱后，谢知凤才被清理干净裙子上的渣滓，又被梁氏带着仆妇扶到内室去换裙子了，潘姨娘刚松一口气，冷不防就听到身后传来谢老太太冷冷的声音：“跪下！”
潘姨娘哆嗦一下，忙“噗通”一声跪下。
谢老太太看一眼身边的冯嬷嬷，冯嬷嬷忙走到月晗和谢知兰跟前：“晗姑娘，二小姐，这里还得收拾一下，你们先带着昇哥儿去偏厅坐坐吧。”
月晗浅浅一笑，起身牵起小包子杨月昇的手就走。
谢知兰看看跪在地上的潘姨娘，她咬咬唇，也可怜兮兮的向谢老太太跪下：“老太太，姨娘一时失手，不是有意的，求您饶了她吧。”
谢老太太看着这个庶出的孙女，叹口气，还是决定给她留几分体面：“我就是和你姨娘说几句话，你不用担心她，下去吧。”
谢知兰不敢再多话，只能磕了一个头，担心的看一眼潘姨娘，就乖乖退到偏厅去了。
谢老太太扫了潘姨娘一眼，就径自起身，让冯嬷嬷扶着自己去了一侧宴坐休息的起居室，这里和内室遥遥相对，有一定的距离，可以防止梁氏等人听到她们接下来的对话。
冯嬷嬷扶谢老太太做好，就走到起居室门口，打一个手势，屋子里剩下的仆妇们就都鱼贯退了出去，冯嬷嬷则自己站到起居室门口守着，防止梁氏她们会不小心闯出来。
潘姨娘跪在谢老太太脚下，身子微微颤抖起来：自从当上谢建文的姨娘，谢老太太始终对她和颜悦色的，这让她几乎都快忘记，自己在这个院子里做小丫头时，谢老太太的精明和手腕……
“老太太，奴婢错了……”潘姨娘匍匐在地上，颤抖着磕头。
谢老太太慢条斯理的喝口茶水，才淡淡的开口：“哦？你倒是给我说来听听，你错在哪儿？”
潘姨娘咬咬牙，知道这会儿不能搪塞说自己是失手才烫了谢知凤，只能又磕了一个头：“奴婢方才不该一听到老太太给夫人安排差事，就慌了手脚。”
谢老太太依旧不打算饶过她，继续慢条斯理的发问：“哦，我给她安排差事，你慌什么手脚？”
潘姨娘颤声开口：“奴婢……奴婢只是觉得事出突然……而且……而且夫人又还年轻，怕是……管不了这么大的一个内宅……”
“砰！”谢老太太手中的茶盏狠狠墩到了桌上！
潘姨娘忙磕头：“奴婢该死，求老太太息怒。”
谢老太太盯着匍匐在地上的她，好一会儿，才幽幽的开口：“你忘了上下尊卑的分寸了，梁氏能不能管得了这个家，是我和你家老爷该操心的事，还不需要你这个妾室姨娘来费心考虑。”
潘姨娘颤抖一下，只能低声回答：“老太太教训的是，奴婢僭越了……”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