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沫面色阴沉,端坐着不说话。
许妈笑眯眯地道:“夫妻恩爱不好吗,小姐何必着恼?”
舒沫一听这话,象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乍了毛:“谁跟他夫妻恩爱?”
她方才手里若是有刀,肯定毫不犹豫刺进他胸口!
可恨的是,她刚刚沐浴完,别说刀,就连簪子都没有一枝,只能任他欺凌,调戏。
想着豆腐被他吃光光不算,还屈辱地在他面前软声求饶,甚至掉了眼泪,里子面子全输光,一把怒火禁不住从心底蹿起来,熊熊燃烧。
她脸上阵红阵白,瞧在许妈眼里,更是明明白白地恼羞成怒,忍不住噗哧一笑,伸手搂了她的肩:“小姐一直挺明白事理,怎么成了亲,反倒使起孩子气来了?夫妻恩爱是求也求不来的,有啥好害臊的?”
舒沫心中烦燥,按捺着脾气,拂开她的手:“我哪有孩子气?”
她哪只眼睛看到她害臊,分明是气的好不好?
许妈抿着嘴笑:“王爷还年轻,孟浪些也是可以理解的。小姐纵使羞涩,也不该使性子,砸东西。只有好好侍候王爷,哄得他高兴,才能牢牢抓着他的心!让那几个狐媚女人无机可乘!”
鸡跟鸭讲,舒沫无语望天。
“说句不知身份的话,”许妈眼里含了泪,满是感情地看着她:“我侍候了小姐十五年,早把小姐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小姐这一路,磕磕碰碰,吃尽了苦头,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嫁了个好男人,终身有靠,就算要我眼下立刻就死,也能闭上眼了~”
“许妈~”舒沫蹙了眉:“好好的,说什么死呀?”
许妈忙抬了袖子抹泪,端起桌上的鸡汤递过去:“来来来,乘热喝了,养好身子要紧。”
舒沫折腾了这半天,倒也是真的渴了,鸡汤撇去了浮油,汤色清亮,瞧着赏心悦目,闻着浓香扑鼻,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许妈乐得合不拢嘴:“要不要再喝点?”
“就着这汤,下碗面吧。”舒沫摸着瘪瘪的肚子,这才想起从早上到现在,还粒米未进呢。
“瞧我,真是糊涂了!小姐可不是还没吃呢!”许妈跺了跺脚,急急拿了空碗出门。
立夏掀了帘子小心翼翼地进来,脸红红地低头整理凌乱的床榻。
舒沫轻咳一声:“对了,我让宋婶一回来就来见我,怎么不见人?”
“刚才前院的侍卫传了话进来,说有人要见小姐,我猜多半就是宋婶了。”立夏急忙回。
舒沫沉默。
是了,这不是她的千树庄,什么人想去,随时都能进。
这里是睿王府,深墙高院,禁卫森严,等闲人别说进来,就连靠近了都要被人喝斥。
“小姐莫急,”立夏熟知她的心思,轻声劝解:“绿柳已经去了,必定能把人领来。”
舒沫淡笑:“不能来也无妨,总有机会出门的。”
今时不同往日,掌家的是太妃。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她在上房跪了一上午,现在整个王府必然已传得沸沸扬扬。
这些侍卫和奴仆哪个不是见高拜,见低踩的?她既不得太妃欢心,谁还卖绿柳的面子?
果不其然,话未落音,外面银瓶的声音已传来:“绿柳姐姐,你回来了~”
立夏一笑,忙扬声道:“快进来,小姐正等你呢。”
帘子一挑,绿柳气呼呼地走了进来,手里捧着只红漆木匣子。
“怎么就你一人?”立夏踮了脚往她身后张望。
“那些个兔崽子,拿着鸡毛当令箭,硬是不让宋婶进来!”绿柳噘着嘴,把木匣子往炕桌上一搁:“若不是我去了,连这个都捎不进来~”
舒沫摸着匣子,微微一笑:“劳她费心了,还特地捎了东西来。”
姜是老的辣呀!
宋婶在宫中住了几十年,早料到今日不得王府门而入,预先做了打算。
即使人不能进来,也不至就误了她的事。
“王府没有香粉吗?”绿柳小嘴一撇,很是不屑地道:“巴巴地送了过来,害得我打点了几两银子。就这,还白听了许多闲话。”
立夏驳道:“照你这样说,以后除了宫里赐的,就没有人够格给小姐送东西了?”
绿柳脸一红,讪讪地道:“我哪是这个意思?只是觉着,外面多的是香粉卖,她手头也不宽裕,何必白瞎这个钱?”
舒沫当着两人的面,把那红漆木匣子打开,里面竟是双层。
每层分成二十四个小格子,每一格里放着一种香粉,赤,橙,黄,绿,青,蓝,紫……姹紫嫣红,异香扑鼻。
绿柳瞧得眼都直了。
舒沫沾了一点,在指尖轻捻,笑道:“宋婶久伺花草,这些必是她亲手所制。外面卖的,品质可远远不及。”
立夏睨着绿柳,抿唇一笑:“这份礼,可还够格送给小姐?”
绿柳涨红了脸,嗔道:“我不过一时失言,干嘛总是消遣我!”
立夏俺着嘴,噗哧一笑:“让你这尖嘴的泼猴认输,可不是件易事~”
“你这死丫头,又来埋汰我!”绿柳扑过去,掐了她就要拧。
立夏扭头就跑,嘴里讨饶:“好妹妹,我再不敢了……”
舒沫微笑,将第一层推进去,拉出下面这层,果然见到一张便笺夹在中间。
打开瞥了一眼,果然标着各种花草的名称,她不动声色地把信揣到袖子里。
“别闹了,”外面,许妈已经发了话:“赶紧侍候小姐用饭吧。”
绿柳和立夏停了打闹,立夏帮着舒沫披了件外裳,又拿了迎枕塞到她身后。
绿柳出去指挥着银瓶几个,把碗筷饭菜都拿进来,在炕桌上摆好。
两人伺候着舒沫刚吃了几口,外面响起一个陌生的丫环的声音:“听说舒姨娘病了,我家主子特地前来探病。”
舒沫一怔,绿柳敏捷地蹿到帘后,挑起帘子向外张望。
只片刻功夫,银杏便到了帘外,恭谨地道:“秦姨娘来访。”
“来者是客,请。”舒沫淡声吩咐。
立夏忙道:“哎呀,小姐还没梳头呢!”
这样子让秦姨娘瞧了,岂不是笑话?
“无妨,”舒沫微笑着歪在迎枕上:“病了,就该有个病的样子。”
她特地来探病,当然得让她瞧瞧弱不禁风的样子,才舒心。
立夏不放心地给她膝上搭了条薄薄的毯子,遮住那双乌漆抹黑,惨不忍睹的双腿。
正说着话,绿柳撩了帘子,秦姨娘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哟,”她一瞧炕桌上摆着碗筷,微微一怔:“我来的可不是时候,扰了妹妹用餐。”
“让姐姐见笑了~”舒沫冲绿柳使了个眼色。
绿柳赶紧过来,快手快脚地撤桌。
“不好意思,”舒沫眉心微蹙,眼里含着一丝幽怨,又勉强堆着笑:“今儿略起早了些,身子有些乏,便偷懒睡了一觉,怠慢姐姐了~”
说着话,她挣扎着就要坐起来,偏一副力不从心的样子,频频蹙眉。
“快躺着~”秦姨娘快步过来,伸手虚按:“是我来得莽撞,搅了你休息。”
立夏一在旁,忙伸手扶了她的腰,拉高迎枕垫在身后。
舒沫一半是真疼,一半是做作,脸纠起一团,微闭着眼睛直喘气,半晌,才缓过劲来,强笑:“妹妹身子不济,逞强起了个早,不想吹了风,竟至如此模样,姐姐莫要笑我才好。”
立夏端了锦凳:“秦姨娘请上坐~”
秦姨娘却视而不见,亲切地在炕沿坐了,拉着舒沫的手道:“你既称我一声姐姐,少不得,我便要托个大了。我也知妹妹是官家小姐,身份比我们几个高出半截。但既已进了王府的门,以后一起服侍王爷,侍候太妃,咱们就是一家人,不能分了彼此高低,生分了姐妹情谊,让王爷烦恼,太妃忧心才好。”
舒沫暗暗冷笑,垂了头,低眉顺眼地道:“家父早将我逐出家门,妹妹已不是什么官家之女。蒙王爷不弃,这才有容身之所。心中只有感激,不敢张狂。只是妹妹年轻,进王府的时间又短,若有行差踏错,还请姐姐包涵。”
秦姨娘见她态度恭顺,很是满意,鼻间闻着淡淡的薄荷清香,再是熟悉不过,掩不住酸意,笑着调侃:“妹妹过谦了,有王爷宠着你,谁敢对你不敬?”
太妃那边刚罚了她,王爷立刻就送了药过来,宠爱可见一斑。
舒沫适时绯红了双颊,双手绞着帕子,眉间含愁。
秦姨娘惊诧地问:“哟,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舒沫眼波流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谁欺侮你了?”秦姨娘笑道:“说出来听听?就算姐姐不能解决,上头还有太妃呢。”
“妹妹愚昧,”舒沫轻咬唇瓣,满目忧愁地道:“不讨太妃欢心,王爷的性子又是喜怒无常的。就拿今天的事来说,本来好好的,也不知如何他便恼了,竟摔了药瓶而去……”
说到这里,舒沫顿住,玄然欲泣地瞅着她:“我,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自处……”
秦姨娘含着笑,耐心地听着,不时轻轻拍着她的手,以示安抚。
这时见舒沫神色哀凄,心中越发愉快,放柔了声音劝道:“王爷是冷厉些,但摸熟了他的性子,却也容易侍候。妹妹不必太过着急,你知书识礼,还怕得不到王爷的怜宠?”
怪道屋里的薄荷味这么浓,原来竟是王爷摔了药瓶。
先前听说,王爷娶了永安候府的侄小姐,疼得如珠似宝,还把内宅交给她打理,只道她是个多精明厉害的角色。
太妃更是将她视为眼中钉,上来就给了个杀威棒。
偏她不知厉害,一味恃宠而骄,连王爷都触怒了,倒是她高看了她了。
舒沫可怜兮兮地道:“听闻姐姐十岁便在王爷身边侍候,可有何秘决?”
秦姨娘微微一笑:“王爷喜静,又不爱说话,以后在他面前,敛着些性子,多顺从,少说话准没错。”
舒沫心道:他不爱说话?才怪!
就他那没事找事,有事找碴,一张嘴,喷出来的不是刀子就是毒药的性子,只有毒哑了才对得起人民群众。
还有,她倒是想顺从来着,只是他句句挑刺,是个人肯定会被逼疯,谁能跟他和平共处?
“只是,”秦姨娘看一眼舒沫,免不了流露几丝骄傲和嘲讽之色:“妹妹如今,正是爱娇爱闹的年纪,非逼着你沉稳大方,倒确实有些强人所难,慢慢来吧~”
舒沫配着和,眼里飞快闪过一丝不以为然,再堆了笑容,敷衍地道:“多谢姐姐指点。”
秦姨娘知道她没听到心里去,也不生气,只哂然一笑:“当然,这只是我的感受,做不得准。或许,王爷就喜欢妹妹娇憨率直的性子呢?”
“倒也是,”舒沫立刻沾沾自喜:“咱们姐妹四个,若是一式的温柔娴静,王爷怕也会腻。”
秦姨娘语带嘲讽:“梅花虽好,但若是整个花园里只有梅花,也没意思,总要姹紫嫣红,百花齐放才好,对不对?”
舒沫连连点头,喜滋滋地道:“正是这个理~”
“请秦姨娘喝茶~”绿柳奉了茶进来。
秦姨娘瞥了一眼,微微蹙眉。
她身后的丫头立刻道:“绿柳姑娘有所不知,我们主子只喝龙井。”
“啊~”绿柳捧着茶盘,神情尴尬。
既有这譬好,为何不事先言明,倒要让她难堪?
“漱玉!”秦姨娘假意叱责:“要你多嘴~”
舒沫忙道:“不碍,姐姐既到了这里,就如在自己屋里一样,随意些才是。”
又见绿柳杵在原地不动,训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另泡杯龙井来?”
绿柳涨红了脸,讷讷地道:“小姐,咱们的龙井,刚好喝完了。”
“不碍,左右只是解渴,也不是非要龙井不可~”秦姨娘说着,自绿柳手中接过茶水,揭开盖轻啜了一口,便放下杯子:“我还有些事,改日再来探妹妹。”
说罢,冲漱玉递了个眼色。
漱玉忙把捧在手里的盒子拿出来:“这是我家主子的一点心意,还请舒姨娘笑纳。”
舒沫不安地欠了身道:“姐姐远道而来,本该妹妹孝敬姐姐才是,怎好要姐姐破费?”
秦姨娘居高临下,睨着舒沫道:“我既虚长你几岁,这声姐姐,可不能让你白叫了不是?”
“如此,”舒沫也笑:“舒沫却之不恭。”
立夏就上前,接了盒子。
舒沫做势欲掀了薄被起身相送。
秦姨娘见她额上微微见汗,忙阻止:“你好好养病就是,不需多礼。”
“那,我让立夏代我送姐姐一程。”舒沫也不坚持。
立夏送了秦姨娘出院子,偷偷落后几步,往漱玉手里塞了个银锞子:“这是我家小姐的一点心意。”
漱玉假意推辞一下接了,在手里偷偷掂了掂,约摸有二两重,眼中浮起一抹讽笑:“谢舒姨娘赏~”
秦姨娘出了出云阁,到了花园,渐渐放慢脚步。
漱玉不屑地道:“都说舒姨娘如何聪明有手段,今日一见,不过如此。白瞎了主子的那枝百年老参。”
还以为她是官家小姐出身,如今进了王府,又独得专宠,手头必然宽裕,谁想竟如此小气!
秦姨娘但笑不语,神情却是十分轻松喜悦。
她不怕别人耍手段,只怕有人独占了王爷的心。
她房里,连龙井都不常备着,没了也不知情,可见并不得夏候烨的欢心。
否则,不会连他的喜好,口味都不知。
所以,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小姐,”绿柳闹着要立夏把盒子拿出来:“瞧瞧,她送了什么?”
立夏揭了盖,见红色的丝绒上躺着一枝拇指粗细的山参。
“呀!”绿柳瞪大了眼睛,一脸吃惊地匝舌不已:“一出手就是千年老参,秦姨娘好大手笔,这得多少银子呀?”
舒沫微笑着瞥她一眼,更正:“百年而已。”
绿柳脸一红:“百年参,也要不少银子~”
“是,”舒沫笑道:“我承她这份情。另外,得费你的心,想想回份啥礼好。”
绿柳急了:“预备了秦姨娘的,另三位也不能空着手,太妃那更不能少,这一来二去的,岂不要亏死?”
舒沫两手一摊,冲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那有什么办法!要不然,你找王爷把亏了的钱,补回来?”
绿柳忙不迭地摇头:“我着什么急,亏再多,也是小姐的!”
要她去找王爷,还不如给她一刀来得痛快!
舒沫忍俊不禁,哧地笑出声来。
立夏见了她畏如蛇蝎的样子,也是好气又好笑:“王爷又不吃人,干嘛那么怕他?”
绿柳是个心气高的,当初没能处理掉她,横在心里一直是根刺,就怕哪天备不住,会给小姐添堵。
现在看来,倒是可以安心了。
“他是不吃人,可他那双眼睛,比刀子还厉,比冰还冷。”绿柳一个劲地摇头。
她真佩服小姐,竟然有勇气跟王爷顶嘴。
换成是她,给他瞧一眼,就不能动弹了。
“这说的谁呢?”一个声音,冷不丁地加了进来。
绿柳脸一白,慌忙曲膝蹲了一礼:“小,小公爷~”
“小爷问你话呢~”夏候宇恶狠狠地瞪着她:“谁的眼睛比刀子还厉,比冰还冷呢?”
“小公爷~”绿柳腿一软,直接跪到了地上。
“行了,”舒沫笑道:“不就是说了几句玩笑话,也没冤枉谁。你干嘛揪着不放?吓坏了她,没人给你泡茶。”
“小爷不稀罕!”夏候宇蹬蹬蹬走到炕边,老实不客气地偏着头打量她:“你又是怎么回事?听说跟父王吵架了?”
“谁说的?”舒沫一愣。
“全王府都传开了,你还想瞒谁?”夏候宇双手横胸,冷冷地觑着她。
“意见不和是有的,没到吵架这么严重。”舒沫小心地选择字眼。
不管怎样,她不想在夏候宇面前说他的坏话,损了他心目中父亲的形象。
“那是,”夏候宇老神在在:“跟父王吵,你还不够资格。”
舒沫也不恼,笑着伸手揉揉他的头:“臭小子,我就这么不堪?”
夏候宇气恼地一偏头,避开她的手:“小爷又不狗!干嘛总摸小爷的头?”
“老娘喜欢才摸一下,你敢嫌?”舒沫说着,改去揪他的耳朵。
夏候宇脸一红,啪地一掌拍开她的手,脱口骂道:“呸!谁要你喜欢,不要脸!”
舒沫毫不气馁,笑眯眯地又去揪:“你再躲,害老娘闪了腰!”
“活该!”夏候宇嘴里骂着,人却乖乖地坐着不动,任她揪住了耳朵。
立夏在边上瞧着,觉得有趣“嘻”地笑出声来。
夏候宇大窘,顺手抄了桌上的茶杯摔过去:“狗奴才!”
事出突然,立夏避之不及,杯子擦着她额头飞过,砸在墙上,啪地摔成粉碎。
等舒沫反应过来,扭头看去,立夏的额上已开了道细口,鲜血如蚯蚓般蜿蜒而下。
立夏捂着胸口,仓惶失措地呆立着。
“你的头~”绿柳吓得面青唇白,抖着手指着她。
舒沫心头火起,一掌拍上夏候宇的头:“好好的,干嘛打人?”
“狗奴才,敢嘲笑小爷!”夏候宇余怒未息,怒目相向:“只破点皮是轻的,若换了父王,非打断她的腿不可!”
“他不打女人。”舒沫冷冷地道。
“啥?”夏候宇没听清。
“我说,”舒沫淡淡地道:“你父王,从来不打女人!”
“那又怎样?”夏候宇脖子一扭:“他是他,我是我!”
“不怎么样,”舒沫神情严肃,一字一句,慢慢地道:“我只想告诉你,真正强大的人,绝不会欺侮弱小。”
“……”夏候宇张了张嘴,想要分辩。
舒沫却不给他机会,冷冷地觑着他:“你的对手无论在身份,还是拥有的力量,与你完全不对等,通常情况下,人们称之为仗势欺人;而我认为,狗仗人势四个字更为贴切。”
“你!”夏候宇愣住,小脸慢慢涨得通红。
“当然,”舒沫看他一眼,缓了语气:“你年纪还小,以前也没人教你,犯些错误难免。给立夏道个歉,以后不再犯就是。”
“她,她是个奴才!”夏候宇憋了半天,憋得脸红脖子粗,终于挤出一句。
“奴才也是人,”舒沫神色冰冷:“没有这些奴才忠心耿耿地侍候着你,怕是寸步也难行。”
“不,不用了!”立夏唬了一跳。
她哪里敢要小公爷向她道歉,见两人要为了她闹僵,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急出一身汗来。
夏候宇怒瞪了她许久,见她丝毫不肯让步,一咬牙,道:“大不了,小爷给她些银子做医药费罢了;道歉,休想!”
“不道歉也行,”舒沫招手,示意立夏过来,从袖子里取出一方雪白的丝巾,慢慢地替她拭净了血迹:“请恕我这里的庙太小,容不下小公爷这尊大菩萨!”
“你,”夏候宇指着立夏,气得小脸泛白:“你要赶小爷走,就为了奴才破了点皮的小事?”
舒沫不理他,检视了一下立夏的伤口,见那伤口有一寸多长,深可见骨,忙用手帕按着,道:“绿柳,吩咐银杏打盆干净的热水来,别忘了,加些盐。”
“自己按着,稍用点力压着不让它继续流血就行。”舒沫说着,起身到桌前,抽了纸笔,写了张方子交给绿柳。
“喂!”夏候宇气得跳脚,冲到舒沫面前:“小爷跟你说话呢!”
“去,到药房把拣四副药,另外讨些外敷的金创药来。”舒沫看都不看他一眼,吩咐。
“是~”绿柳犹豫一下,接了方子去了。
“舒沫!”夏候宇气急败坏地怒吼。
红锦原本在外面等候,听到这一声喝,吓了一大跳,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怎么了?”
“小公爷是在叫奴婢吗?”舒沫这才抬起眼看他。
夏候宇气得头顶要冒烟:“你存心要跟小爷做对,是吧?”
“莫忘了,”舒沫不冷不热地道:“姨娘,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的主子,与奴婢并无区别。”
夏候宇愣了片刻,问:“所以,你是惺惺相惜?”
舒沫面无表情:“道不同,不相为谋。”
“舒姨娘~”红锦神色尴尬:“何必得理不饶人呢?”
她想替自己的贴身丫头讨个公道,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但就算打错了,也已经打了,大不了以后改了就是。
小公爷再小,也是主子!
哪有主子给丫头当面认错的理?
舒沫淡淡地道:“有些事可以纵,有些却不可以。再说,他这也不是第一次。”
忆起初见面,就给了立夏窝心一脚,夏候宇脸上阵青阵红,越发说不出半个字来。
“小姐,”立夏心中惴惴,轻轻牵着舒沫的衣角,小小声地道:“算了,也没伤得多严重。再说,小公爷也是一时失手,并非故意……”
离得那么近,他若成心要她的命,她根本不可能避开。
杯子只擦着额头飞过,明显已是顾念着舒沫的面子,手下留情了的。
“定是这丫头有不当之处,”红锦忠心护主,振振有词地辩道:“奴婢跟了他这许久,怎不见他动手打……”
“闭嘴!”夏候宇怒叱一声。
“我并未逼他一定认错,”舒沫依旧不冷不热地道:“但是,惹不起,还不许我躲,这也太霸道了吧?”
红锦平日也是个伶牙俐齿的,这回被舒沫挤兑得竟无词以对,讷讷地道:“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好意思,”舒沫冷冷地道:“我跟你不熟,你什么意思,恕我无法了解。”
“舒姨娘~”红锦面红耳赤。
“对不起~”夏候宇恨恨地瞪了她许久,忽地低下头,飞快地嘟囔一句。
“小公爷?”红锦离他最近,却是听得清清楚楚,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舒沫也没料到,他竟然真的会道歉,也是一愣。
“成了吧?”夏候宇黑着脸,恶狠狠地道。
“你说啥,我没听清。”舒沫忍住笑,故做诧异:“立夏,你听清了吗?”
立夏俏脸绯红。
既不敢说听到了,又不能说没听到,漆黑的瞳仁在眼眶里,无措地滴溜溜乱转。
“姓舒的,别太过份!”
舒沫噗哧一笑,伸手去揉他的发:“瞧,认错其实并不难,是不是?”
“喂!”夏候宇脸色极臭,用力拍掉她的手:“小爷警告过你无数次,不许乱摸我的头!”
“切!”舒沫轻哧,赶上去,越发用力揉,把他束好的发揉得乱蓬蓬的,指着他,哈哈大笑:“老娘愿意!”
红锦第一次看到夏候宇被人蹂躏,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的眼睛!”
一声厉吼,吓得她赶紧闭上眼睛。
“哈哈~”舒沫大笑。
“舒姨娘~”门外,银瓶怯生生地禀道:“翠珊姑娘来了。”
立夏伤了头,不方便出去支应;偏绿柳又被她打发去了药房,舒沫索性掀了帘子,亲自出去:“翠珊姑娘,请进来说话。”
“奴婢就不进去了,”翠珊在院子里,略略向舒沫点了点头,倨傲地道:“小公爷若在里面,麻烦转告一声,太妃传他去怡清殿用晚膳。”
舒沫还未及说话,夏候宇已走了出来:“你去转告祖母,就说舒姨娘留小爷在出云阁用饭。”
喂,你自己不想去,干嘛拉我下水?真想让我两条腿都断呀?
舒沫急了,偏了头,用力瞪他。
夏候宇只做未觉,得意洋洋地倚着门框而笑。
“小公爷,”翠珊略蹙了精致的眉心:“这恐怕不好吧?太妃那里,特地备下了你爱吃的珊瑚桂鱼,还有什锦豆腐……”
“这些小爷都吃腻了,想吃舒姨娘亲手做的家常菜。”夏候宇打断她。
“可是,”翠珊很是为难:“太妃还等着呢。”
“小爷在哪用饭,还要你这奴才安排?”夏候宇把脸一沉。
翠珊不敢说他,只好拿眼睛去瞪舒沫:“舒姨娘……”
“咳~”舒沫无奈,只好冲夏候宇做了个揖:“小公爷,太妃思孙心切,不如……”
夏候宇懒得理她,索性把帘子一摔,直接进了房间。
“翠珊姑娘,”舒沫面有难色:“你看……”
翠珊轻哼一声,悻悻地扭着腰肢走了。
银瓶急忙赶上去,硬塞了个银锞子在她手里:“翠珊姑娘,小公爷硬要留在这里用饭,我家姨娘也不能赶她走,请你多多美言几句……”
“不识抬举!”翠珊低咒一声,急匆匆地走了。
舒沫折回房中,立夏忙不迭地扶了她在炕沿坐了。
她还没开口,夏候宇已抢先开了口:“你可别劝我,大不了小爷回自己院里吃去!”
“我只是好奇,”舒沫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不喜欢去太妃那里?”
“哼!”夏候宇小脸一沉:“关你什么事?”
舒沫两手一摊:“你若不赖在我这里,本来确实不关我的事。现在,想撇开都迟了。”
“哼!”夏候宇不自在地别开头去。
“姨娘……”银杏在帘外轻唤。
“进来吧~”舒沫瞥一眼夏候宇,适时中止了谈话,淡声吩咐。
银杏端了热水进门,把水盆搁在架子上,拧了帕子帮立夏把伤处清理干净。
这时,绿柳也从药房回来,把金创药交给立夏抹在伤处。
舒沫命她拿一匹软白的细棉布出来,裁成布条备用。
等裁好了,把立夏唤到身边坐了,亲自拿着布条给她包扎。
红锦冷眼旁观,见她包扎伤口的手法竟是十分娴熟,不禁暗自纳罕。
“好了,”舒沫做完这一切,将余下的布条交给绿柳收起来:“都散了吧,别杵在这里,瞧着眼晕。”
立夏几个,识趣地退了出去。
“别装着关心我,”夏候宇一脸防备:“小爷不稀罕。”
“我不过是腿疼,想眯一会,谁要关心你?”舒沫瞥她一眼,懒懒地靠在迎枕上:“你若乏了,不妨到厢房里去歇一会。晚饭得了,自会有人来唤。”
“呸!”夏候宇一跺脚,拂袖而去:“你当小爷非吃你这顿饭不可?”
立夏几个不知原由,深恐两人又闹僵了,急急掀了帘子进来。
“立夏~”舒沫慢慢坐起来,若有所思:“我让你查睿王妃,查得怎样了?”
“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呢~”立夏低声道:“找了好几个人,分别在几个姨娘的院子里探听消息,竟没一点收获。”
舒沫不动声色,问:“是闭口不谈,还是所知不多?”
前一种,说明有人封了他们的口;后一种嘛,要不就是有关睿王妃的事,的确乏善可呈;要么就是能开口的这些人到王府日子尚浅,确实所知不多。
“要我看,”立夏谨慎地道:“以上两种情况可能都有~”
“嗯,”舒沫点头:“继续打听。”
此次从幽州跟过来的,从管家,帐房,到各院的管事娘子,几位姨娘的嬷嬷,贴身侍候的丫头,太妃身边的一,二等丫头……零零总总,加起来有七八十人。
她就不信,这么多人能跟个铁桶似的,一个人的嘴也撬不开?
“我母妃已经过世了。”冷硬的声音,蓦地自身后响起。
舒沫吓了一跳,急急扭过头。
“除此之外,你还想知道什么?”夏候宇去而复返,一脸阴沉地站在门边:“直接向小爷打听就是,也省得四处折腾!搞不好,还要花银子上下打点~”
立夏略有些不满地瞟一眼绿柳。
绿柳急得脸色泛白,站在他身后,拼命地跟舒沫比手划脚。
意思无非是:他硬要闹进来,我拦都没拦得住。
舒沫生下来没这么糗过,看着他,面红耳赤,竭力想要辩解:“我,我……”
偏越是着急,越是无法组织语言,脑子里一团乱麻,怎么说都是错,怎么解释都象是狡辩,都会让他误解。
“是,”夏候宇握紧了拳头,脸上红白交错,却倔强地,高高地昂起头:“母妃死了,还是小爷克死的,你满意了?”
舒沫错愕之极,几乎不知要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做何反应,只能悲悯地看着他:“小宇,别这么说,这根本不是你的错!”
“怎么不是小爷的错?”夏候宇情绪激动,身体拼命地发着抖,偏要故做坚强,死命地瞪着舒沫:“母妃是因生我才得了病,最后不得善终,也是因为小爷!这在睿王府,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看着那张倔强的小脸,舒沫心中悦痛,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只是倾身过去,默默地将他揽在怀里,一遍遍地低喃:“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夏候宇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挣扎:“你少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以为小爷不知道,你想讨好小爷,抓住父王的心,再进一步,让祖母也接受你,最终登上王妃之位!可惜,祖母和父王,都不喜欢我!你,注定白费心机!哈哈哈哈~”
红锦在外面,听着他疯狂的笑声,心中焦急,想要挤进来,被绿柳一把抱住了,死命拦着:“小姐不会害小公爷,你相信我……”
舒沫紧紧地箍着夏候宇:“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你是个傻女人,自以为聪明,其实是天下最大的傻瓜!哈哈哈!”夏候宇越笑越疯狂,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打湿了舒沫的衣襟。
“对不起~”舒沫心中一酸,柔声道。
夏候宇垂眼盯着冰冷的地面,只觉五脏六腑,比数九寒天的冰雪还要冷,嘶声道:“说什么错了不要紧,道歉就好。小爷道歉了,母妃能活转来吗?能吗,能吗?”
舒沫身子颤得厉害,死死地抿着唇,一个字也不说,只将他紧紧地搂在怀里。
夏候宇哭了一阵,慢慢平静下来,默默地坐在炕沿,为刚才的失态而暗自懊恼。
舒沫握着他的手,半刻也不敢松懈,陪在他身旁。
也不知过了多久,绿柳试探地在外面问了一句:“小姐,掌灯了,是不是开始摆饭?”
舒沫小心地看一眼夏候宇。
他黑着脸,回了一句:“若不合小爷口味,小心我掀了你的桌子。”
舒沫莞尔:“今日且将就着,改天我腿好利索了,定然亲手做几道家常菜给你尝。”
“哼!”夏候宇不屑地道:“老实说,你其实根本不会做菜吧?养伤只是借口,不过拖些时间,现学几道菜来敷衍小爷,对不对?”
“嘿嘿~”舒沫干笑两声:“你我心照即可,何必非要戳穿?”
夏候宇闷不吭声,忽地把一样东西塞到舒沫手心。
舒沫只觉触手冰凉,低了头一看,是个碧绿色的瓷瓶,瓶口的软木塞子用大红绸子包着。
“这是什么?”舒沫好奇地拨了瓶塞,一丝淡淡的薄荷清香扑鼻而来。
竟然,跟夏候烨白天给她送来的伤药一模一样!
想必,他刚才去而复返,就是因为这个了?
舒沫百感交集,抬了头怔怔地看着他:“小宇……”
“你这女人,笨得要死!”夏候宇板着脸道:“父王娶了你,算倒了大霉!光是三花玉露膏,就得用光他的他俸禄!”
“臭小子!”舒沫倾身过去,一拳打在他胸口。
“小爷要告诉父王,”夏候宇捂着胸口,哇哇大叫:“你不止是笨,还有暴力倾向!”
“是啊,”舒沫索性抓住他,一顿乱拍:“我有暴力倾向,你打我呀?”
“小爷才不上当,”夏候宇抱着头:“小爷若是还手,你定又要说小爷只会欺侮女人!”
两个人正说闹着,银杏在帘外回话:“小姐,巴图将军来了。”
舒沫一怔,停了手:“什么事?”
“王爷今夜宿在归燕阁,嘱姨娘这几日在院子里养伤,太妃那里,就不必去请安了。”巴图平板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知道了~”舒沫扬声应了一句,又小声嘀咕一句:“奇怪,他爱睡哪睡哪,干嘛巴巴地派个人来通知?莫名其妙!”
念完抬头,见夏候宇似笑非笑地睨着她,不禁飞红了双颊:“小鬼!你笑什么?”
“最主要的,是免了你请安之责吧?”夏候宇摇头:“怎么你们女人,只关心他住在哪里?如此轻重不分,还敢自诩聪明?”
“大人的事,少掺和!”舒沫嗔道。
“小爷才懒得管!”夏候宇心中悦痛,冷冷地道。
归燕阁,那是祝姨娘的住处。
父王,果然还是忘不了母妃的吧?
便只是三四分象,已值得他这般留恋不已……
若不是因为他,若不是生了他,父王和母妃,会不会还在幽州做一对神仙眷侣呢?
送走夏候宇,舒沫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已是十点。
因之前强撑着身体走动了一会,双膝火辣辣地,钻心地疼着。
她好强,不愿意让立夏担心,咬牙忍着不肯声张,只吩咐留盆水在房里。
绿柳虽不解其意,还是照做了。立夏却误会她要瞒着众人,研制那药丸,也不说破。
等众人都走了,舒沫急急褪了亵裤,只着件中衣,沾了冷水,拧了帕子往腿上轻轻一敷。
冷得她一个哆嗦,那股火烧火燎之感,消去不少,顿时舒服得长长吁了一口气。
过不多久,帕子变热,又再以冷水敷,如此折腾了半宿,到天亮时,总算是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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