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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劫

本章节来自于 官家庶女 http://www.lishu123.com/94/94927/
    八月初八

    天空蓝得仿佛一匹上好的丝绸,纯净得连一片云都没有。

    微风徐徐,杨柳依依,小鸟在枝头欢快地鸣唱着。金色的太阳高高地悬挂在天际,肆无忌惮地放射出万丈霞光。

    短短三个月的时间,舒元琛接连嫁了三个庶女。拜两名乘龙快婿所赐,原本在京城岌岌无名的他,如今已是名振京师。

    大家都在暗暗期待,看这第三桩婚姻,会不会象前两桩一样,搞得人尽皆知?

    锣鼓喧天,爆竹声声。林府门前,人潮涌动,人人争看林府长公子的风采。

    忽然间,人群中一阵骚动,新郎官已出了林府,打马上街。

    却见这位林公子,一身大红的蟒袍,头戴系着红绸的玄色帽翅,身披大红彩绸,骑着一匹枣红色有高头骏马。

    斜眉入鬓,明亮的双眸含着抹羞涩的微笑,看似镇定自若。可轻抿着唇瓣和紧紧勒着马缰的手,却显露出一丝紧张。

    “轻点~”一旁的孙铭忍不住低声调侃:“你用这么大力,勒着马嚼,它啥时才能到舒府?”

    邵怀明撇着嘴角:“舒家七姑娘,要我看,长得也不咋地。”

    挑人的眼光,更是不咋地!

    回想起舒沫对夏候熠不屑一顾,竟将他比做砒霜般敬而远之。

    那时起,他便时时揣测,象她这样的女子,要怎样的男人才配得上?

    却不料,她竟挑了这样一个平凡的男子为夫婿!

    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更兼十二万分的不服气。

    他交游广阔,三教九流都有往来,因此跟林慕云虽只是点头之交,也来硬凑了这份热闹。

    来与其说是来壮林慕云的声势,倒不如说是来瞧瞧舒沫。

    他很想看看,揭开盖头的那一瞬间,她是什么样的表情?

    究竟是心甘情愿,还是情非得已?

    “其奈风—流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心处。”林慕云垂眸,低低吐出一句。

    “舒府到了~”也不知谁,忽地大嚷一声。

    人群顿时鼓躁起来,锣鼓大响,鞭炮振天。

    林慕云的声音在一片嘈杂声浪里淹得半丝不剩。

    邵惟明耳尖,也只听到前面几个字。

    然,他观其唇形,竟也读出未闻之声。

    想想数次相见,舒沫每次都能带给他不一样的冲击,不禁有些痴。

    是啊,在一片滚滚浊世之中,乍然遇到舒沫这样有奇思妙想的女子,又怎会不眼前一亮,顿感耳目一新呢?

    他虽不愿意承认,然在他短短的二十年岁月中,确实不曾有任何女子,能象舒沫一样,让他常常在不经意间想起,想起她的一瞬间,常常还会,会心一笑。

    那边新郎进门,这边花轿起轿,噼哩啪啦的鞭炮声中,舒沫被人抬出了二门。

    两路人马会合,吹吹打打绕往林府而去。

    邵惟明一眼就看见了陪在花轿旁边的立夏,忍不住透过大红的轿帘,向里张望。

    隔着大红的窗纱,却只依稀看到一个苗条的身影。

    他不禁嘴角下弯,勾出一抹揶揄的浅笑。

    他在奢望什么,舒沫已经嫁人了!

    从花轿出了舒府起,她就是林慕云的人了!

    孙铭在一旁瞧见,却只当他是因着最近京中的传闻,不屑于舒府结交。

    悄悄策了马过去,往他身边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道:“明兄,今日是林兄大喜的日子,还望看在我的薄面上,收敛一二。”

    邵惟明豁然而醒,他这人油嘴滑舌惯了,这时索性冲孙铭挤了挤眼睛:“瞧我,一看到美人,就错不开眼珠,倒忘了她已是弟妇了~”

    孙铭很是识趣:“以明兄的人品,只需登高一呼,要嫁入相府的女子,从朱雀门一直排到城门口去!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大美人,到时挑花你的眼。就怕明兄眼界高,一个也瞧不上!”

    “嘿嘿~”邵惟明干笑二声:“我自个过快活惬意得多,何必娶个娘子来大煞风景?”

    “哈哈,”孙铭大笑:“人不风—流枉少年,明兄年少英俊,自该每日偎红倚翠,左拥右抱,谱些千古佳话!”

    邵惟明傲然一笑:“我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那些个庸脂俗粉,就算给他一堆,又有什么意思?

    舒沫端坐轿中,头上盖着大红绸巾,只瞧得见脚下一片方寸之地。

    起初百无聊赖,慢慢地耳边捕捉到一道熟悉的声浪,细一分辩,依稀竟是公子明。

    不禁微微一怔。

    京城说小不小,说大竟也不大。

    她这样养在深闺的小姐,出嫁当天竟然会遇到熟人,不能不说是奇事一桩。

    再一想,公子明跟林慕云年纪相当,两个相互认识也不足为怪。

    象他这种不知人间忧愁的公子哥,每天无所事事,自然是呼朋携友,哪里热闹往哪钻。

    及到后来,听到他发出豪言壮语,不觉哂然。

    这么喜欢花,早晚得花柳,死在花丛下!

    不过,说实话。

    她虽活了两世,成亲嫁人,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说完全不紧张,是假的。

    但有他们相随,一路插科打诨,精神不觉放松,那一丝紧张感,倒是慢慢消了。

    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要放到现代,他也就是个刚进大学校门的半大孩子。

    枪林弹雨地里熬过来的人,还能栽在一个年仅弱冠的白面书生手里?

    “马惊了,前面的人让让,让让~”蓦然之间,尖厉的叫声响起。

    看热闹的路人先还不知什么事,等到瞧到一匹黑马顺着长街,泼刺刺地发了疯似地狂奔而来,立刻炸了锅似地四散奔逃。

    只在转眼之间,失控的疯马已冲到了喜轿的旁边。

    抬轿的轿夫见了这架势,哪里还顾得上轿子?

    当下发一声喊,扔了轿杠就跑。

    邵惟明眉一拧,大叱一声,不但不退避,反而单手控缰,轻轻一带,已经在街心掉过头来:“这里交给你,我去追马!”

    他冲孙铭扔下一句,双腹轻夹马腹,胯下名驹已如箭一般朝着那匹惊马冲了上去。

    直追了两条街,才总算将那匹发了疯的马追上。

    他小心地控着马儿迫近惊马,待两马并驾,忽地轻轻一纵,似一道青色的闪电划过苍穹,疾若飘风地掠到了惊了的马背上。

    马儿受惊,长嘶着高高扬起前蹄,狂乱地蹦跳着,试图将他甩开。

    邵惟明大喝一声,运气于掌,忽地重重击在马颈上。

    与此同时,他借这一击之力,飞身跃起,飘然疾退四五米,轻松地停在路旁。

    这一击,何止千斤?

    马儿悲鸣一声,颓然倒扑于地。

    “好啊!”旁观人群惊魂未定,轰然叫好。

    邵惟明拧着眉,在一片喝彩声中,走向倒毙于地的马匹。

    弯腰,从马腹上拔出一柄带着鲜血的匕首。

    很显然,这不是一起偶然的事件,是有人刻意操纵。

    但是,这人制造这场混乱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舒沫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已经被狠狠地甩向了车门,砰地一声,一头撞在轿前的横杠上,咕噜噜从轿中滚了出来。

    “啊~”她低声呼痛,抱着头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一双手,忽然探向了她的腰间,只轻轻一握,一提,已轻松地将她带了起来。

    这是一双男人的手,骨节分明,长着厚厚的茧,看得出是长年做苦力留下的。

    也不晓得是刚才吓得跑走的轿夫,还是扛着喜牌喜幌的脚夫。

    “谢谢~”舒沫垂眉敛目,轻声道谢。

    她一手按着额角,一边试图透过盖头下的那一方天地,找到立夏。

    可,握在她腰间的那双手,却并没有依礼放开,反而往前走了一步,将她往怀里带了带,缠得更加紧了几分。

    舒沫察觉不对,转过头来喝叱:“你干什么?”

    “对不住了~”那人冲她诡秘一笑,双膝微微一弯,忽地将她一把扛在了肩上,纵身跃上屋顶,星掷丸掷,几个起落已经消失在重重地屋宇之间。

    底下的人群愣了一会之后才反应过来:“不好了,新娘被劫走了……”

    意识到情况不妙,舒沫迅速冷静下来,这时呼救只会激怒歹人,不如抓住最后的逃生机会。

    打定主意,她低低地开口:“不论那人出多少价,我出双倍,请你放了我。”

    “咦?”那人显然料不到舒沫竟然不慌,脚下微微一顿,诧异地看她一眼。

    舒沫稳住情绪,软软地央求:“这位大侠,咱俩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只为求财,我给你银子就是,何必一定要害我性命?”

    谈判最怕就是沉默不语,充耳不闻。只要他开口,就有破绽,就是机会!

    “我只是个江湖混混,大侠可不敢当。”那人微微一笑:“且江湖人最重信誉,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岂有中途变节之说?”

    他说着话,脚底未有丝毫停顿,扛着舒沫,在屋宇间灵活地蹿跃着,进了一条僻偏的胡同,伸手去推一扇虚掩的大门。

    “请问侠士,”舒沫心知等他进了门,便再无机会,忙问:“受何人所托?”

    “舒小姐与何人结怨也不知么?”那人看她一眼,低低回了一句,侧身闪了进去。

    “那,”舒沫听得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来不及再想,加快了语速,急切地问:“我出一千两,请你把我劫出来,如何?”

    那人却不说话,也等不到他说话,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得手了?”

    “幸不辱命~”

    舒沫转头,看到一个身穿褐色短衣,奴仆打扮的老苍头,步伐稳健地走了过来。

    撞到舒沫清澈的目光,老者一怔,眼中明显带了怒意:“崔老三,这可不合规矩。”

    崔老三不以为然:“就算看到了,又能如何?胡瞎子你胆也忒小了吧,这种弱不禁风的小姑娘也怕?”

    胡瞎子,崔老三。

    舒沫心中一动,牢牢记住这二个名字。

    “误了事,谁也活不成!”老者脸色铁青,狠狠瞪他一眼,一挥手,从后院出来两个粗壮的仆妇,一左一右架了舒沫就走。

    舒沫并不挣扎,一边迅速打量周遭环境,努力记住地貌特征,一边冷静地问:“你们是谁?”

    “真聒噪!”一个仆妇从怀里掏了块瞧不出颜色的烂布出来,胡乱塞到舒沫嘴里。

    一股浓烈的体味冲鼻而来,熏得舒沫两眼翻白,几乎晕死过去。

    两人不由分说把舒沫拖进房中,七手八脚扒了她的喜服。拿准备好的麻袋一套,再用棕绳捆成粽子一样往地上一扔。

    “带走!”胡瞎子发话,舒沫被塞进一个木桶,便两眼一片漆黑,什么也瞧不见了。

    鼻子里充斥的,全是又酸又臭又馊的腐烂的味道。

    木桶被搬上一辆牛车,咯吱咯吱地从巷子里推了出去。

    舒沫蜷在桶里,目不能视,口不能言,不由又惊又怒又疑惑。

    从惊马冲散人群,崔老三乘乱劫持,到胡瞎子在院中接应,再到把她捆起来,伪装成潲水上牛车……前后不到一小时,她已神不知鬼不觉地被送出了城。

    谁打头,谁接应,任务清清楚楚,行动尤如行云流水,显见事先有周密计划,计算得精密无误,这些人更不是乌合之众,临时起意下的手。

    问题是,她一个深闺中的女子,从无机会与外界接触,哪里与人结下深仇大怨?

    要人费这么大的功夫,把她当街劫走?

    肯定不会是李氏,她一个内宅妇人,就算有心,也绝没有这样大的能力。

    别的不说,单讲那个崔老三,谈吐不俗,必定不是泛泛之辈,等闲人绝请不动他。

    而且,她出语试探过。

    崔老三说的不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他说的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她虽没在江湖走动,却也明白,要让崔老三这样的人,从嘴里说出一个“忠”字,可不容易。

    从崔老三的胡瞎子的对话来看,这两人不是上下级,也不是同事关系,倒象是临时的合伙人。

    所以,即使胡瞎子对崔老三没点她穴,也没蒙她的眼睛,并且让她看到了胡瞎子的真面一事很是愤怒,却又拿他无可奈何。

    但胡瞎子又说了一句“误了事,谁也活不成。”

    听起来,这两个人又象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蚱蜢。

    难道,胡瞎子的主子和崔老三要尽“忠”的那个人,都跟她有仇,都要置她于死地?

    一个已很可怕,同时招惹上两个大敌,倒着实让她有些犯糊涂了。

    舒沫苦笑一声,知道想不通,索性不再思考,专心聆听外面的动静。

    谁知,牛车却不走了。

    舒沫正惊疑不定,木桶被人从车上推下来,咕噜噜地滚了十几米远,咣当一声撞在什么东西上,把舒沫撞得眼冒金星。

    紧接着上来两个手持棍棒的家丁,一脚揣开桶盖,把舒沫从里面拖出来,不分青红皂白,抡圆了棍棒就是一顿乱揍。

    很快的,麻袋上浸出血来,将院中的杂草染成酱色。

    “停~”从宅院里袅袅走出一名年轻女子,身上穿着白银条纱衣,桃红色裙子,蓝纱的比甲,头上的双蝶戏蕊赤金簪子,行走之间微微颤抖着,仿佛随时振翅欲飞。

    “打了这半天,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女子站在廊上,居高临下盯着一动不动的麻袋,又道:“打开瞧瞧,可别弄死了~”

    “丁香姑娘放心,郡主说了要活的,哪能下死手?”家丁陪了笑,垂着手解释:“这不,捂着嘴呢。”

    家丁说着话,上去把麻袋剥开,伸手到舒沫嘴里把那团布掏出来,晃了晃。

    丁香瞧了满是鲜血,浑身散发着臭味的舒沫,不禁掩了鼻,尖声道:“要死了,这么臭,还不赶紧弄远些?”

    “是~”家丁应声上前,一脚将舒沫踢开。

    “即是没死,那就再打~”丁香淡淡地吩咐:“打到郡主出够气为止。”

    “丁香姑娘~”家丁见舒沫一动不动,有些犹豫:“她就只剩一口气,再打下去,可不知道能不能活?”

    “行了,先放着,我去禀了郡主再说。”丁香极不耐烦地一拧身,回了内室。

    不到半分钟,从里面出来个少女,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身玫瑰紫镶橘黄边红绣金丝纹的褙子,同色通袖缠枝袍儿,再着一条同色绣金线的百褶八幅裙,通身的华贵,行走之间,环佩叮当,富贵逼人。

    “参见郡主~”外面的人齐刷刷地跪了一片。

    “郡主,院子里不干净,仔细弄脏了你的衣裳。”丁香一改之前的冷傲,殷勤地劝说。

    仆妇急忙拿了椅子过来,郡主却不肯坐,恨恨地瞪着地满身血污,纤弱瘦小,仿佛风大一点就能刮跑的舒沫,大大的杏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她就是舒元琛的女儿,舒沫?”

    “是~”丁香陪着笑:“胡执事亲自办的,错不了。”

    “就凭这副鬼样,也能把林慕云迷得晕头转向?”郡主杏眼含怒,纤长的十指紧紧地抠着椅子扶手,几乎要把它抓裂。

    丁香不敢看她,陪了十二万分小心地开口:“是姓林的瞎了狗眼,郡主何必与他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把她拉过来~”薛凝霜咬着樱唇,忽地冷声下令:“弄些水,把她的脸抹干净。我想仔细瞧瞧她的模样!”

    上来两个仆妇,象拖死狗一样,把舒沫拖到了台阶下。

    一大盆冷水哗地兜头淋下来,舒沫机灵灵打了个寒颤,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大胆!”没等她瞧清面前的人影,两个仆妇一左一右,拧着她的胳膊强迫她跪在了郡主的身前:“见了郡主,还不下跪?”

    舒沫心中那团模模糊糊的疑云,忽地消散,不禁苦笑连连。

    策划这场绑架案的,竟是沐国公的次女,薛凝霜!

    这场看似风光的婚事,到底还是给她惹来了杀身之祸。

    也是,她一生金尊玉贵,哪里受过这样的气?

    舒元琛是朝廷命官,林青山是当世大儒,两个都动不了。

    那满腔的怒火,自然只能由她这个微不足道的庶女来承受了!

    舒沫此时满脸的血污,突然露出笑容,瞧着着实诡异。

    那仆妇心中一寒,劈手给了她一个大耳光,打得她一头栽在地上,喝道:“郡主面前,岂容你放肆?”

    一声“郡主”,唤回了舒沫的理智。

    薛凝霜在她的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身份,显然是没打算留活口了。

    一念及此,她再也笑不出来,心倏地沉到谷底。

    妒忌是毒药,妒忌中的女人,毫无理智可言,跟她讲道理,显然是不智的。

    要怎样做,才能让薛凝霜放她一条生路?

    舒沫的脑子飞快地盘算起来。

    “抬起头来~”薛凝霜骄傲地命令。

    舒沫艰难地抬起头,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面前的人影。

    无奈,从轿中滚出来时额头撞破了口子,又被一顿乱打,再被水这么一淋,血水顺着额头流下来,进了眼睛,哪里还瞧得清楚?

    薛凝霜只看到一张血肉模糊的脸,不满地蹙了蹙柳眉。

    丁香立刻喝叱:“郡主要瞧,还不把她弄干净?”

    一名仆妇随手撕了舒沫身上的衬裙,在她脸上胡乱抹了一把,二根手指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舒沫的嫁衣被脱在了那间小院,身上只有一件红色的中衣,又在牛车里一阵颠簸,发鬓也散了,簪子也歪了,身上又脏又臭。

    脸上就算被擦净了,也是左一条,右一条的血痕,额头上肿起大包,嘴角裂了口子,青青紫紫,红红绿绿的,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个疯婆子,哪里还有半点新嫁娘的喜气?

    薛凝霜慢慢地下了台阶,不顾脏臭,慢慢地倾身过来,盯着舒沫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瞧了个遍,越看越是生气,越看越是失望。

    她还以为舒家七小姐生得何等美艳,既得了夏候熠的眼,又合了小霸王夏候宇的缘,还抢走了原该属于她的男人。

    谁知道,亲眼见过方知,鼎鼎大名的舒沫,竟是个连发育都没完全的黄毛丫头?

    这样一个长得跟豆芽菜似的女孩,凭什么跟她争?

    她甚至,连跟自己站在一起被众人谈论的资格都没有!

    林家,就为了这么丑得见不得人的贱人,几次三番拒了她的婚,让她颜面扫地,成了京中上流社会的笑话?

    “舒沫,你可知罪?”薛凝霜吐气如兰,喷在她脸上的气息,冰凉而酥麻。

    舒沫喘息着,眼里满是迷惘之色,她想不到对策,只好拖延时间:“民女从未见过郡主,实在不知怎么得罪了郡主?”

    “呸!”丁香啐了她一口:“郡主金枝玉叶,你这种下贱胚子,见了一面,已是几辈子修来的福份。凭你,也配说得罪?”

    “丁香~”薛凝霜冷冷看她一眼。

    丁香急忙噤口,乖乖地站到她身后。

    “民女不知,请郡主示下~”舒沫小心翼翼作答。

    薛凝霜笑了:“也罢,今日本郡主大发慈悲,让你死得明白。”

    舒沫心中一凛。

    “知道吗?”薛凝霜可怕地冷笑着,伸出尖厉的指甲,轻轻划着她的脸:“你错就错在,不该投胎在舒家,做了舒元琛的女儿!”

    林府拒了她的婚事,全京城没有人敢与林府结亲。

    该死的舒元琛,竟敢冒天下之大不讳,把女儿嫁给林慕云,等于是当着天下人的面,打她的脸!

    “请恕民女愚昧~”舒沫忍气吞声,继续装糊涂。

    她谅薛凝霜没有脸亲口说出自己被林府拒婚的事实。

    拖到天黑,或许就有机会逃走。

    可惜,薛凝霜并不肯如她的意。

    对着这样一个力量悬殊,根本就不能称之为对手的对手,薛凝霜显然已失了兴趣。

    她退了一步,登上台阶,美丽的杏眼冷冰冰地看着舒沫,话却是对着院外候着两名家丁说的:“本郡主把她赏给你们了。”

    “是!”

    “郡主,不要!”舒沫一急,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一下挣脱了身边仆妇的钳制,猛地往前冲了一步,扑到了台阶上。

    她当然知道,所谓的赏赐是什么意思。

    她情愿被乱棍打死,也不要受这样的屈辱而亡。

    “啊!”丁香见她神色骇人,吓得尖叫起来。

    “做死!”两个仆妇叫骂着齐齐冲上来,按住她,拳打脚踢。

    舒沫躬起身子,下意识地护住要害。

    “你个小猖妇,还敢跑!”

    “我叫你跑,叫你再跑!”

    她们在主子面前失了体面,下起手来哪里还有轻重?

    “住手!”等薛凝霜回过神来,舒沫早已被打得晕了过去。

    一名仆妇弯腰探了下舒沫的鼻息,讪讪地道:“郡主,还有一口气~”

    薛凝霜蹙着眉,看也不看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舒沫,一脸厌憎地道:“丁香,我们走~”

    一时间,院子里的人退得干干净净,只留两个家丁面面相觑。

    “刘老三,”瘦的那个,抓抓头发,不知所措地瞪着地上的舒沫:“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刘老三翻他一个白眼:“当然按郡主的意思办~”

    瘦子苦着脸:“可是,她都快死了,而且脏成这样……没法下手呀。”

    生平第一次,免费的女人给她玩,居然没有兴趣。

    刘老三看一眼舒沫,捏着鼻子:“是臭了点~”

    “要不,”瘦子跟他打商量:“咱们把她扔井里,回去就说办了就是了。”

    刘老三摇头:“万一被郡主发现,可不是好耍的。”

    “那咋办?”瘦子愁眉苦脸:“我倒是想,可那话儿不听使唤,硬不起来呀~”

    “这样,”刘老三瞄到地上的木桶,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咱们打桶水,给她洗洗,干净了就好办了。怎么说,也是五品官家的女儿,何况,还是林青山的长媳,窑子里的姐儿可没她金贵。”

    “这倒是~”瘦子拿了桶去打水,忽然就嘿嘿傻笑起来。

    “你小子,刚才还说硬不起来,这会倒来劲了?”刘老三取笑。

    “不是,”瘦子打了水过来,蹲下来在舒沫的身上捏了一把,仰起头来涎着脸笑:“我是说,这妞儿实在太小了,都还没长开呢。要是,郡主能给咱玩上一回,就算是立刻死也值了……”

    “你小子不要命了?这话也敢说!”刘老三劈头赏他一个耳刮,自己却吃吃地笑了:“咱们眼睛一闭,当她是郡主,不就得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贼忒兮兮地朝舒沫走过去。

    瘦子蹲下来,把脸朝下趴在地上的舒沫翻了过来,探到她的颈下,打算解她的衣襟。

    舒沫忽然睁开眼睛。

    瘦子一怔,被她一瞧,只觉透心凉,手伸在她前襟,竟半天动弹不了。

    “磨蹭什么?”刘老三见他不动,不耐烦地拨开他:“再不动手,等办完事天都黑了!滚开,让老子来……”

    “着!”就在这一刻,舒沫忽然抬手一扬,洒出一包粉末。

    刘老三和瘦子脸挨着脸,冷不防一团白雾飞了过来,下意识啊呀一声嚷,双双跌在地上。

    一声惊“咦”,被风吹散。

    “你,你这贼婆娘,做了什么?”刘老三只觉眼中剧痛难当,爬起来,指着舒沫,骇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舒沫见一击得手,心中大定,强行提气开声,冷冷地道:“此毒名唤含笑,半小时内若不寻了雄黄酒泡着,便会大笑不止,力竭而亡……”

    话没说完,刘老三和瘦子两个撒开腿就跑,转眼跑得不见了踪影。

    见那两个索命的阎罗被吓跑,舒沫勉强凝起的那股气散了,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咕咚一声倒地,陷入黑暗……

    院中归于沉寂,只有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

    屋檐上飘然落下一条人影,缓缓地踱到舒沫身边,利若鹰隼的眸光,紧紧地注视着她。

    在确定舒沫确实失去知觉,短时间里绝不会再醒转时,他慢慢地弯下腰去。

    先是把散在地上的粉末,沾了一点送到鼻端轻嗅。

    淡淡幽香扑鼻,哪是什么毒药,分明只是寻常的香粉。

    他不禁哂然而笑。

    伸手,将她紧握成拳的左手,一根一根掰开。

    纤细的手掌中,躺着一枝沾了血的银簪。

    想来,她一直将它握在手里,扎着自己的身体,令自己保持清醒,伺机而发,才会一击得手。

    若是一个身怀绝技的老—江湖,这样做自然并不稀奇。

    但一个闺阁中的弱女子,能有这份急智,有这样的手段,这样坚忍不发的性子,却不能不让人啧啧称奇。

    “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家小姐~”立夏跪在地上,冲着邵惟明拼命叩头。

    邵惟明把她拉起来,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放心,就算你不来求,这件事我也是要管到底的!”

    郑竣表示很惊讶:“大白天的,在天子脚下劫人?”

    “你离轿子近,劫匪长什么样,可瞧清楚了?”夏候熠比较实际。

    立夏泣不成声,一脸茫然地摇头。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根本没弄明白发生什么事,就被四散而逃的人群给冲开。

    等她反应过来,舒沫已经被人劫走了。

    她连那人长什么样都没瞧清楚。

    “你呢?”夏候熠本也对她没抱什么希望,把视线转向林慕云。

    林慕云呆若木鸡,显然还未从事故的冲击中缓过劲来。

    也对,从小登科的得意,一下子沦为全天下的笑柄,只在顷刻之间。

    这样的转变,不是什么人都承受得了的。

    孙铭心有不忍,忙代他回答:“慕云兄的马也惊了,加上当时谁也没想过贼人如此胆大包天,敢公然当街劫人,是以只顾趋避,没注意喜轿。”

    祁兴业蹙了眉,嘲讽地看向邵惟明:“何必问旁人,明兄不是在场吗?”

    邵惟明只觉得胸口堵了块石头,憋得脸通红。

    让人在眼皮子底下劫走了新娘,却连劫匪的模样都没瞧见,真是窝囊透了!

    “明公子当时忙着拦劫惊马,等他回来,弟,弟妇已经被劫了……”孙铭看一眼林慕云,期期艾艾地道。

    “我们赶到这里,也有一段时间,在此其间,明兄什么也没做?”郑竣只觉不可思议。

    “贼匪难道会隐身不成?”祁兴业嘲讽地勾起了嘴角:“这么多人围观,竟无一人瞧到他的模样?”

    “已经盘问过当时的路人,倒是有不少人瞧见,录了口供,却没什么价值。那人三十左右,身材中等,相貌普通,穿青色的长衫。”一旁等着的衙役,这时才找到机会插嘴。

    他一边说话,一边恭敬地把路人的口供呈给夏候熠瞧。

    这样的人,实在太过平凡,京城满大街都是,如何找人?

    “不劫财,只抢人。看起来,是冲着舒,林二家而来。”祁兴业摸着下巴,审视的目光只在林慕云脸上打转。

    “我们老爷远在河州为官,京城一年都难得回来一次,更不会与人交恶了。”不等人问,立夏赶紧回答。

    舒元琛虽是武官,性子却极温和文雅,下人犯了错最多只是训斥几句,极少处罚。

    “家父闲云野鹤,哪有什么生死仇敌?”林慕云心中一凛,嘴里却道:“在下一介寒儒,更不可能与人结仇了。”

    “未见得吧?”郑竣似笑非笑地睇他一眼,淡淡地得醒:“我可听说,林公子最近在京城是炙手可热,家喻户晓呢!”

    林慕云俊脸一红,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只是开了句无伤大雅的玩笑,当不得真。旁人不明真相,以讹传讹,却是污了郡主清誉了……”

    被他一点,邵惟明豁然开朗,猛地一拍大腿:“对,我怎么忘了薛家那个泼辣货?她可是不讲理的祖宗!得,不用问旁人,这事一准就是她干的。走,找她要人去!”

    “慢着~”夏候熠低声喝叱。

    “不能慢,”邵惟明急得跳脚:“已经耽搁了数个小时,再慢人都给折腾死了。”

    薛凝霜的性子,他还不晓得?

    那哪是个吃亏的主?

    林家三番两次拒了她的婚,若是新媳妇是个不输她的大家闺秀也便罢了,偏娶了个名不见经传的舒沫,这让她的面子往哪搁?

    “就算要找,也得有证据才行。”郑竣冷静地劝说:“这样杀过去,是你会承认吗?”

    大白天在天子脚下当街劫人,劫的还是官家之女,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民愤可不小。

    再怎么是沐国公的千金,圣上亲封的郡主,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她怎么可能乖乖承认?

    “那怎么办,干等着?”邵惟明脸红脖子粗:“不行,我可等不了。就算掐着那丫头的颈子,也要逼她说出舒沫的下落才行。”

    舒沫?他叫人家的娘子闺名,叫得倒挺熟络。

    祁兴业挑眉,懒洋洋地看他一眼:“明兄何必如此激动?林公子都不急呢。这事,我看还是等舒大人和林学士商量着办吧。”

    “你~”邵惟明一窒,被他用话挤兑得哑口无言。

    是啊,搅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说到底,他只是来瞧热闹,喝喜酒的贺客。

    人新郎都不着急呢,新娘子失踪也好,死了也罢,与他有什么关系?

    “不行!”立夏通地一声跪了下来,泣道:“不能等老爷!眼看着天都要黑了,再拖下去,我们小姐的命就没了~”

    舒元琛只会顾着自己的前程,哪里会管小姐的死活?

    不然的话,事发过去数个小时,连夏候熠这些不相干的人都赶到了,老爷却连影子都不见?

    就连舒淙,也借口去请老爷,一去不回。

    一开始,她也想不明白,为何老爷这样无情?

    眼下小姐活命的唯一希望就是面前这几位贵公子,若是他们也撒手不管,小姐就真的活不成了。

    “不是我们不管,”郑竣一脸遗憾地摊开手:“常言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有差官在此,我们也不便越俎代庖。”

    说起来,舒沫有些无辜,但他们与她非亲非故,犯不着为了她得罪沐国公。

    沐国公是谁?太后的亲侄子。

    若没有这层姻亲关系,薛凝烟又怎会嫁给太子做太子妃?

    皇上已到暮年,不出意外,太子数年内就会登基,太子妃就是未来的皇后,沐国公就是国丈。

    薛凝霜就是皇后的亲妹子。

    舒沫?一个小小五品守备的庶女,谁认得她?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立夏急得不得了,叩得额头见血,这时也不会说别的,翻来覆去就是这一句。

    “张辰,”夏候熠忽地开口:“你去打听一下,凝霜郡主今日的行程,速速报来。”

    “是~”张辰领命而去。

    “多谢世子爷,多谢世子爷!”立夏喜不自胜。

    “熠,”祁兴业有些吃惊:“你真要插手?”

    “闲着没事,聊做消遣。”夏候熠不置可否,淡淡地答。

    一小时后,张辰回来禀报。薛凝霜一大早带了丫头侍从去普济寺烧香。

    早有侍从牵了马过来,孙铭看一眼林慕云:“慕云兄,咱们也去吧?”

    “嗯~”林慕云木然地点点头。

    此事因他而起,自然不能推责任。

    “姑爷,”立夏急慌慌地跟过去,可怜巴巴地求:“也带上奴婢吧~”

    “你又不会骑马,跟去只是累赘。”祁兴业看也不看她,翻身上了马背,轻叱一声,自顾自去得远了。

    “上来~”邵惟明看她一眼,向她伸出手。

    “多谢邵公子~”立夏喜不自胜,也不顾是不是有违礼数,顺势上了他的马,二人合骑,直奔普济寺而去。

    赶到普济寺,已是晚上九点,薛凝霜自然是根本没来普济寺,到底去了哪里,一时间却不得而知。

    “怎么办?”祁兴业冷着脸,很不高兴。

    郑竣耸肩:“别问我,我只是来凑人数的。”

    “先歇下,明天再说。”夏候熠不急不缓地做决定。

    那几个巴不得,立刻便邀了伴,一起去饮酒,哪里有半点忧色?

    只把立夏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却也不敢催他们连夜去查。

    这几个都是金尊玉贵的主,万一惹恼了,撒手不管了,岂不是更糟?

    夏候熠照例天不亮便起床练剑,正练得出了微汗,小沙弥送来一张便笺。

    他接了纸条,展开一瞧,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一个地址:黄坡村,新桥客栈。

    “送信的人呢?”夏候熠眉一拧,问小沙弥。

    “在精舍外等着呢。”小沙弥答。

    “带他过来。”夏候熠吩咐。

    小沙弥出去,不过五分钟,带了个年轻的小伙子进来,束手束脚,颤颤兢兢的样子:“小人李二,见过夏候公子~”

    夏候熠打量他一遍:“信是谁让你送来的?”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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