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楠身上只有一些轻微割伤，等医生上班之后,他就不顾江华杰反对,办了出院手续。
至于江华杰,他的伤口虽然没有伤到肌腱，不需要打石膏，但因为血管受损，失了不少血，暂时还得留院观察,只得眼巴巴看着江楠出院。
江楠还穿着昨天参加婚礼的西装，一回家就洗澡换衣服，把自己从头到尾收拾干净，然后昏天昏地睡了一整个白天,太阳快下山的时候爬起来,该打电话去公司解释请假就请假，该给江华杰送饭就出去买饭。
昨晚的事他不愿再回想，白岂的后果他也不想知道，这些都跟他没关系了。
江华杰一整天没见他，到晚上看江楠出现，很有几分诧异。等知道他的来意，便再无话可说了。他知道，从今往后，自己对江楠，怕是连一句狠话都无法说出口了。他江华杰活了四十来年，如今彻彻底底栽在这个人手上了，绝没有翻身的可能。
江楠却没有想太多，就算对江华杰抱有再多负面情绪，只单单凭他叫了江华杰十几年‘爸爸’这一点，他就做不到让江华杰一个人躺在冷冰冰的医院里，连一日三餐都没人照应。然而除此之外，他也没有过多理会江华杰。
就这样过了几天，江楠白天上班，早上和晚上给江华杰送饭，中午则在公司给他叫外卖。
直到一天傍晚，病房里来了访客。
江楠没想打会看见江华为，自从江华杰住院第一天，来了一拨人又走了之后，这是江家第二次来人。
江华为也是刚休假回来，就从家里人那听说了江华杰住院的消息，也知道江华杰与江楠的关系，他没有其他人诸多排斥与顾忌，听后马上就来医院了。
江楠喊了声四叔，把保温杯放在一旁柜子上，装好床<上的小桌子，又从保温杯里倒出一碗汤，和带来的饭菜一起摆上桌子，然后才坐下，对江华为道：“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刚回。”江华为说话间，一双鹰目已经毫不遮掩的上上下下打量了江楠好几遍，看得一旁江华杰直用眼睛瞪他，才把视线收回。他从前就觉得这个侄子长得好，性子又安静，和家里其他几个不一样，却从没想过，他会和自己三哥发展成那样的关系。不过记得江楠小时候、甚至是不久之前，看见他三哥都还是一副老鼠见了猫的摸样，怎么没多久两人就勾搭在一块了？江华为心思活络，又了解江华杰，才想了一会儿，就觉得这事多半是他三哥先起的头。想到这，不由又看了看江华杰，心中啧啧两声，自己的养子，又比他嫩了那么多，亏他下得了口。
两人本就不熟，有一句没一句说了会儿话，看江华杰吃完，江楠把碗筷收了，拿起开水瓶去打水。
他一出门，江华为立刻不甚正经道：“三哥，我这侄儿真的升级成我三嫂了？”
江华杰眯眼看他，心里因江楠进门至今没理他而产生的不悦又加深了些，“既然知道，就把眼珠子收好，刚才那是什么眼神？”
“看一看怎么了？又不是没看过。”江华为一点不怕他，往门外瞅了一眼，又道：“倒是三哥你，吃个饭喝个水都要人伺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弱不禁风了？就你这伤势，再看看你强壮得跟牛一样的身体，根本要不了三天就能活蹦乱跳了。现在这是怎么说，苦肉计？”
江华杰斜了他一眼，被揭穿也不在意。失一次血，换来这些天江楠的照顾，在江华杰看来，这笔买卖划算得很。
“怎么，被我说中了？你们两个不是那啥那啥了吗？”江华为两只大拇指对在一起弯了弯，“怎么还要这样？难不成不是两<情<相<悦，是你骗来的？”
江华杰皱起眉头，十分不耐烦，“什么话这么多，要没其他事，就赶紧回去。”
江华为便做出一副果真如此的表情，他沉默了一会儿，道：“小楠这孩子挺乖巧，你别欺负他。”
江华杰瞪他，“你是他爸还我是他爸？”
“当然你是啊！”江华为道，又小声嘀咕，“我怎么能是他爸，也就你下得了这手。”
没一会儿，见江楠从水房打了开水回来，江华为便站起来道：“我先走了，改天再来，小楠，你送送我怎么样？”
江楠点点头，“当然要的。”
两人出了病房，往楼下停车场走去。
江华为忽然道：“王磊那小子怎么说走就走了？连我都没告诉一声。”
突然听见这个名字，江楠竟有些恍惚，过往种种，好像已经隔了一辈子了。
“他、他回家照顾父母妻儿了。”
“什么父母妻儿？那小子从小没有爹妈，好不容易讨了个老婆，他一退伍两人就离婚了，就剩一个儿子跟他姐姐生活，哪来什么乱七八糟的父母妻儿？”
江楠一时征愣，那他当初看见的两人，想必就是王磊的姐姐和儿子了。
不论当初如何伤感激动，如今这个消息，已不能在他心中激起什么波澜，只剩下一声叹息。
江楠送了人回来，见江华杰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倚在床头，他走过去拿起保温瓶，语气平淡道：“我回去了。”
江华杰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急什么，留下来陪我一会儿。”
江楠垂着眼，表情依旧是淡淡的。
江华杰最受不住他这样低眉顺眼的模样，当下便有些心<痒痒，拉住江楠的那只手也不太老实地摩挲了几下。
江楠手一颤，立刻就要挣开。
江华杰忙道：“好了好了，我不乱动，你也坐下，别着急走。”他拉着人不放，到底把人按坐在床边。
看着江楠的侧脸，江华杰心里说不出的满足。
秋日的晚风从窗户吹进来，带来几分萧瑟的凉意。
“以后我好好对你，好不好？”两人沉默良久，江华杰忽然以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再也不强迫你，也不凶你，什么都听你的，你说了算。只要你不离开我，就我们两个，我们好好地在一起，好不好？”
他已经做好准备，公司也请了人来管理，家中的事情又都交代了，再也没有什么能阻碍他和江楠在一起。只要江楠高兴，就算想去南边定居他都可以一同前往。
他一反常态，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憧憬两人的将来。
江楠始终一言不发。
又过几天，江华杰终于出院，江楠也恢复了正常作息，不用每天公司医院两头跑。
江华杰果真没有食言，那天之后不管江楠做什么都不干涉，偶尔江楠公司聚会，不论多晚，他也都不说什么，如果江楠喝了酒，他还主动开车去把人接回来。
江华杰住院期间，江楠一直在自己房间睡觉，现在江华杰回来了，他不敢硬闯江楠房间，只得分房睡。有时忍不住，也不敢缠着江楠讨没趣，都是自己解决。
两人同处一个屋檐下，此时的相处，竟是十多年从未有过的平和。
如此过了几个月，临近年末，这天晚上，江楠公司举办年会。
一群人先是在酒店里聚餐，后来又转战去k歌，等到了夜里十点多，几个女同事提出要回去。
天已经不早了，当然不能让女性独自回家。几个无意久留的男性主动揽下护送任务，江楠也是其中之一。
他因为今晚要喝酒，所以没开车，也拒绝了江华杰来接他的提议。在得知那位女同事的住址离这边不远后，两人便选择了步行回去。
这位女同事是公司实习生，还在读大学，明年才毕业，因她年纪小，性子又活泼，平时公司里人都挺喜欢她，把她当成小妹妹，而她也哥哥姐姐地叫着，毫不生分。
两人沿着道边慢慢走，随意聊着天，并不热络，也不显生疏。
那女孩儿眼睛滴溜溜的，在江楠侧脸打了个转，问道：“江<哥，平时看你在公司都不说话，你一直这样吗？”
江楠回想了一下自己平时的表现，道：“没有吧，我没太在意。”
“真的呢，你不知道，大家都在暗里讨论你。”
江楠皱了皱眉，没有太大兴趣，为了顾及女孩的面子，还是问道：“讨论我什么？”
女孩有些兴奋，脸颊泛着红，眼睛也亮晶晶的，“说你长得好，性格好，看得出来家世也好，大家都说你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来咱们公司体验生活的呢！”
“是么？”江楠有些好笑。
“对啊，李姐她们都在打赌呢。她们还说，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你还单身，没有女朋友……”
“……”江楠已经完全不知该说什么了。
那女孩说完这些，似乎有些害羞，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两人拐进一条巷子，江楠回头看了一眼。从刚才起，他就觉得好像有辆车一直跟着他们，好在那女孩家已经到了。江楠把她送到，转身就要走。
谁知那女孩刚进楼道，马上又冲出来喊住他。
江楠只好停下来看她。
女孩儿的脸在路灯下越来越红，头也越垂越低，忽然一下抬起头来，抓<住他的手，一口气道：“江<哥你到底有没有女朋友没有的话我做你女朋友好不好！”说完又低下头。
江楠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两人相对无言许久，他才道：“对不起，我暂时……没有这个打算，谢谢你的好意。”
“是吗？”女孩声音里的失落显而易见，双手也慢慢下垂，就听她吸了吸鼻子，语带哽咽道：“那算了，刚才的话就请你忘了吧，再见江<哥。”说完，她飞快地跑走。
江楠怔怔看着那栋楼，许久，叹出一口气，转身出了巷子。他站在巷子口四下看了看，没看见可疑车辆，便认为刚才那是错觉，也没太在意。回到家中，江华杰还没回来，江楠收拾了一下，睡下了。
到了半夜，楼下传来一些声响，他知道是江华杰回来了，翻了个身，还要继续睡。只是楼下那动静越来越大，还夹杂着其他人说话的声音，玻璃杯掉在地上破碎的声音，乱糟糟的。江楠听了一会儿，不得不披着睡衣爬起来。他站在二楼走廊往下看，见客厅沙发上躺着一人，醉醺醺的样子，是江华杰无疑，此外，厨房里又走出一人来，看模样有几分眼熟，是江华杰的朋友。
那人看见江楠，立刻松了口气，道：“江老三我给你送回来了，他今晚喝多了，你看着办吧。”
江楠走下楼梯，道：“麻烦你了。”
那人挥挥手，走了。
江楠走到沙发边上，居高临下看着江华杰。
江华杰其实没有表面上醉得那么死，他心里还有点清明，不然也不会路都走不动了，还死活让朋友把他送回来，而不是留宿在外头。他心里记着呢，既然说了跟江楠好好过日子，那他也算是有家室的人了，有家室的人，夜宿外头算怎么一回事呢？所以，他得回来。
他醉眼朦胧着，艰难地抬头看江楠，见到江楠面上依旧淡淡的，眉头却微微皱起，一副不耐烦又有些无可奈何的样子，正弯下腰来，似乎想看看他的情况。
江华杰胸口登时一片火热，疲<软的四肢也陡然有了使不完的劲，趁着江楠一低身，猛地跃起钳住他的腰，翻了个位置，把人按在身下。
江楠低呼出声，一阵天旋地转，再看清时，已经被人死死压住了。江华杰带着酒气的喘息喷在他耳边，令他不自觉有些瑟缩。他很快反应过来，皱眉喝道：“疯了么？既然还能动，就赶紧起来。”
江华杰并不理会，只是埋首在他颈边，喘息逐渐变得粗重短促。
江楠察觉不对，正要挣扎，已经被人将双手缚住压在了头顶上，两条腿也被江华杰的压住，动弹不得。
江华杰的吻迅猛地缠了上来，又狠又凶，舌头搅得江楠喘不过气来。
这几个月平静的日子，让江楠放松了戒心，以为以后就这样下去了，哪里想到今晚会突然有这么一出。他身体不能动，嘴巴又被堵住了，只能瞪大眼看着身上的人。急切暴躁的一张脸，几乎让他以为又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夜晚，他坠入地狱的那个晚上。如此想着，像是猛然坠进冰窟窿里，心不住下沉，身体也颤抖起来，既绝望又麻木。他慢慢闭上眼。
然而，今晚与那时候，毕竟是有些不同的。
江华杰并没有醉死，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知道现在做的这些，或许会让这几个月的忍耐付诸东流，然而他无法制止自己。
当时跟在江楠与那女孩后面，胸口的妒火与怒意几乎吞没了他的理智，他甚至想要冲上前去将那两人撕碎。然而他到底没有，因为直到那一刻他才发现，比起失去江楠，其他一切都是可以忍耐的。在酒精入侵他的脑细胞的时候，他甚至自我安慰，就算江楠真的跟那个女孩在一起，两人结婚了，他也可以搬到他们隔壁去住，时不时出现在两人面前，或许江楠会多看他几眼，等将来两人有了孩子，他还能哄那个小孩喊他爷爷……
他<妈<的，他几乎要为自己的隐忍感动得痛哭流涕了。
只可惜这个想法在见到江楠的那一刻，就如云彩般随风飘散了。
凭什么要把江楠让给一个不相干的女人？就算那女人比他年轻，比他温柔，比他细心，比他体贴，比他——总之就算那女的是他<妈<的天上来的，他也绝不松手！
江华杰阴沉沉地咬了江楠一口，吻得越发凶狠。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身下人的不对劲。
他努力使自己清醒一些，松了口，身体往上抬了抬，定睛一看，就见江楠静静躺着，双眼紧闭，面上一片灰沉沉的麻木，身体更像是被冻僵了一般，冰冷僵硬。
江华杰陡然一个激灵，像被人兜头泼了盆冷水，从头凉到脚，彻底清醒了。
他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翻身坐起来，又把江楠整个抱在怀里，紧贴着胸口，像是想把他捂热。
江楠眼皮颤了颤，没有睁眼。
两人都没开口，也没动作，只是拥坐在沙发上，在这寂静如水的夜里，沉默着。
“对不起。”许久，江华杰暗哑的声音响起来。
江楠依旧闭着眼睛，若不是不太平稳的呼吸，几乎让人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江华杰说完这一句，又深深吸了口气，隔了很长时间，才说：“今天，我看见了。”
他顿了顿，不太甘心往下说，又不得不补充：“你跟那个女孩，走在一起。”
江楠眉头皱了皱，还是没睁眼。
江华杰又道：“你不让我去接你，我不放心，还是去了。我看见你和那个女孩从店里出来，一路说说笑笑，你送她回家，冲她笑，在巷子里待了很久不出来，你还跟她拉手——”
江楠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睁开眼，道：“我跟她什么也没有，你不要瞎说，坏别人的名声。”
“可是她看你的眼神那么明显，你还和她走得那么近。”江华杰不甘道。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她的心思。”
“那么我呢？”江华杰猛然低下头，鼻尖即将抵上江楠的鼻子，刚才还满是不甘的双眼，此刻锐利得跟刀锋一样，紧紧盯着江楠，“你知道我的心思么？你愿意和我走近么？”
江楠被他锋利的眼神盯着，像是被捕食者盯上的猎物，心中本能感到些许畏惧，然而这么长时间与江华杰的对抗，让他锻炼出一种条件反射，在感觉到畏惧的时候，下意识抗拒反驳。他几乎不必思考，冷冷说道：“你的心思？你的心思就是在你不痛快的时候，通过折磨我寻找解脱么？”
他话出口的同时，江华杰便察觉到，怀里刚刚才软下一点的身体，马上又变得僵硬了。他暗道一声失算，竟一时忘形，忘了江楠一向不吃强硬的那一套，反而是越软和赖皮的手段他越无法应付。
想到这里，江华杰立刻缓下眼神，语气也软了下来，小心赔不是道：“刚才的事是我不对，喝了酒糊涂了，你别生气。”
自他出生到现在，连他爸都没见过他这样低声下气和谁说过话。
江楠脸色依旧不太好看，也不想多说什么，趁着江华杰这时候没注意，挣开他就往楼上走去。
江华杰紧随其后，在江楠关房门的时候脚下一挡一撬，顺利进房，还自作主张把门关了。
江楠冷着脸看他。
江华杰厚着脸皮，全当没看见，上前半哄半强迫地，把人按坐在床沿，轻声道：“之前是我脑子不清醒，你别和我一般见识。我向你保证，以后绝不多喝，要是哪天没做到，就不许我进门，你说行不行？”
“这是你的房子，你进不进来关我什么事。”
江华杰见他愿意搭理自己，忙道：“以后它就是你的了。”
江楠皱起眉，毫不犹豫道：“我不要。”
“不要也行，反正这房子住得够久了，你要是不喜欢，我们换个地方住怎么样？”
“随便你，”江楠眉头皱得更紧，转身抖开被子，躺了进去，“我要睡了，请你出去。”
江华杰没动，坐在床边看着他的后脑勺。深灰色的被套衬得江楠的耳<垂异常白<皙圆润，让人有种捏一捏，再含在嘴里抵在舌尖上细细啃噬吮<吸的冲动。
江华杰压抑着渴望，缓缓道：“我知道很多事情，只凭我口说，你未必相信，那就请你给我个机会，让我做给你看，好不好？”
江楠没理他，他半夜被人吵起来，本来就犯困，又受了点惊吓，现在只想睡觉，江华杰却偏偏还要在这里罗里罗嗦，实在让人心烦。
他不说话，也没听江华杰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察觉床垫上传来一点动静，似是江华杰起身了，之后，开门关门声传来，江华杰终于离开了。
江楠睁开眼，见房里灯已经关了，就又闭上，拉起被子盖在头上，安心睡去。
约莫过了半小时，房间浴<室里走出一个人。江华杰绕到床边，确定江华杰已经睡熟，才拉开被子爬上去，又小心翼翼把人揽在怀里，这才舒心地叹口气，安稳睡着了。
第二天江楠醒来，床<上只有他自己，他看了看枕头另一边的痕迹，只做不知道。
年前下了场大雪。因公司承诺第二天开始放春节假，今天是最后一天上班，公司里的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江楠也有点心神不宁，倒不是因为要放假了高兴，而是因今天早上的一条短信。
早上他意外收到江和森的信息。两人自从上一次蒋情流<产去医院之后，一直没再联系。其间江和森给他打过电话，但江楠一直没接。直到今天早上，江和森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见他不接，又发了短信，言辞恳切地请他今晚出来见一面，说是十分重要的事要和他见面谈。
江楠想了很久，回了个“好”字。
下班前江华杰来电话，向他报备今晚要和几个朋友聚一聚，可能会晚点回去。江楠也就顺便和他说了自己也有约的事情。
和江和森仍旧约在两人从前常去的一家火锅店，正是饭点，店里人声鼎沸热气蒸腾，十分热闹。
江楠一进门，就看见孤零零背对着门口坐在窗边的人。几个月不见，江和森似乎连背影都消瘦了不少。
江楠绕到他面前，发现刚才所见果真不是错觉，江和森何止是瘦了，简直快不成<人形了。
从前那样高大俊朗的人，现在脸上，却只见高高突出的颧骨和深陷的脸颊，眼睛向内凹陷，黑有神的眼睛现下只剩麻木，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色，厚实的嘴唇泛着青紫。
若不是江楠熟悉他，此刻恐怕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他爽朗温和的哥哥。他心里酸涩难忍，脱口而出：“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摸样？！”
一直木木地盯着桌布的江和森听见这话，被针扎了似的，立刻抬起头来，见到江楠的那一瞬间，他的眼中陡然迸发出一束光彩。但很快，那颜色又慢慢暗淡。他艰难又有些讨好地露了个笑容，“小淼，你来了。”
见他这样，江楠心里更加难过。他拉开椅子坐下，又仔仔细细打量了江和森一边，看他虽然形容消瘦憔悴，但至少没有胡子拉碴，头发也打理的干净清爽，身上的衣服整洁大方，并没有暗自颓废的迹象，这才稍稍放心了些。
他之前虽然说了不再和江和森联系，可是此刻看他这副样子，原本冷硬的态度再也无法坚持，慢慢软和下来。
与此同时，江和森也目不转睛地盯着江楠。他十分清楚自己的弟弟是如何重情的一个人，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小小年纪就童言稚语说要赚钱给哥哥读书，更不会懵懵懂懂把自己卖了。正因为如此，他能够想象上一次两人母亲那令人匪夷所思的话，给江楠造成了多大伤害，令他能狠下心来，打定主意真的不再跟自己往来。他相信，这次如果不是他死缠烂打，江楠或许真的一辈子都不会主动来见他。
江楠先转开视线，盯着面前锅里袅袅升起的水汽，道：“找我什么事？”
江和森苦笑，要是从前，江楠怎么会问这样的话，哥哥找弟弟出来吃饭，难道还需要理由吗？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两人的关系早就回不到从前。
江和森有时候总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他一直希望身边的人好好的，可是到头来，他们这些人中，没有一个能得到一个好好的结局。父母希望他能光宗耀祖传宗接代，蒋情希望他能和她结婚，江楠呢？江楠从未提过什么要求，可是他江和森，连江楠没有要求的要求都做不到，更不说其他。
江和森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与无力，甚至一度陷入颓废中。
他认为自己需要远离这一切，需要一个自由的空间，来好好想清楚，如何理清这些事情，找回从前那个自信的自己。
想通这一点后，他豁然开朗，迅速打理好自己，把该处理的都处理了，然后把江楠约出来，要见他最后一面。
江楠难以置信地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江和森以为他没听清楚，重复了一遍：“我已经把公司和房子都买了，钱分成三份，一份给爸妈，一份给你，还有一份给蒋情，她前一阵子因为精神不稳定，已经被送进疗养院，这些钱正好给她治疗。”
“那你呢？”江楠一阵见血道：“你说你要离开，是准备当个懦夫，逃出去躲起来吗？！”
江和森像被针扎了似的躲了一下，偏过头底气不足道：“不是逃避，我只是需要时间想一想……”
江楠冷笑出声，他简直认为刚才心软了的自己就是个傻<瓜，他像是从不认识江和森似的从头到脚把他看了一遍，然后嚯地站起来，道：“我不会要你的钱，不管你是想用钱给你父母养老，还是给你女人治病，都不关我的事。我和你之间，早就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了。”
雪越下越大，浩浩荡荡从天际落下来，似乎怀抱着把整个城市都掩埋了的决心。
江楠丢下车，徒步走上被大雪覆盖的街道。雪花很快落满了他的头发，眉毛也被染成白色，嘴唇冻得发紫，他在风雪中瑟瑟发抖，一面在心中嗤笑，“谁说冰霜寒不过心冷，我他妈就快被这天气冷死了。”他跺跺脚，觉得自己像个傻<逼，返身迅速冲进几十米开外的车子里。
车内开了暖气，没一会儿，头发上眉毛上的雪开始融化，湿答答地顺着额头脸颊流下来，江楠只好找了条干毛巾擦一擦。
感觉身体慢慢回暖，他长长吁了口气，坐在车内盯着马路上的街灯发呆。
他其实想找点事情做做，并不愿意一人胡思乱想，可是事到临头，他竟发现，他连找个人陪的人选都没有。
从前那帮朋友早就没来往了，至于肖彬，自从他结婚后，江楠也从未与他联系。似乎他一直都不是一个善于与人相处的人，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了，连交好的朋友都没剩下两个，而在此之前，他也一直没察觉到这种状态的不正常之处。因为从前有白岂，后来又有江和森，肖彬那帮人也是大学时期认识的，他一直认为自己在精神生活方面过得还是挺不错的，哪里想到这些人，会一下子全部走出他的生活了呢。
他又想到江和森，从小到大，点点滴滴，年少时的，分别时的，重逢后的，所有的记忆，全部从大脑里边挖出来回味了一遍。
刚才的话说得那样决绝，可是到底是他哥哥，谁心里会不难过呢，正是因为难过，才更加气愤。
既然最后要走，当初何必千辛万苦来找他？
反正留到最后的，只有他一个人，既然如此，这些人在他生活中来来去去又是为了什么？仅仅为了衬托他此刻孤家寡人情景凄凉吗？现在，他果然如了这些人的意，他们满意了么？
江楠想着想着，几乎有些着了迷。
直到一串铃声将他惊醒。
他整个人一个激灵，下意识偏过头盯着副驾驶座上的手机，不认得似的一直盯着。铃声响到尽头，自动挂断，但很快，第二通电话又打过来。
江楠伸出手拿起电话，放到耳旁，江华杰略带急促的声音传来：“怎么不接电话？吃完饭了吗？”
江楠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喉咙有点哑，刚才的声音没有发出去，于是咳了两声，清清嗓子。
江华杰立刻道：“怎么了？感冒了？”
“没有。”江楠道。
江华杰又问：“你今晚约的谁？回去没有？”
“我还没吃晚饭。”江楠答非所问。
“哦……”江华杰自顾自道：“怎么还没吃，都出去——”他猛地停了下来，像是被人掐住了嗓子似的，久久不能出声，而后陡然爆发，激动得难以自持，几乎要结巴起来，“我、我也还没吃饭，你想去哪儿，我陪你一起去？”
那边江楠顿了一会儿，江华杰不自觉屏住呼吸，紧张得手心都要冒汗，就怕自己会错意，瞎高兴一场。
江楠不知道他的心思，想了想，道：“我不想在外边吃，买几个菜回去吧。”
江华杰生怕他反悔，立刻道：“行，我去买，你先回去等我，想吃什么？”
挂了电话，江华杰回到包厢，拿了衣服就要走。
他几个朋友连忙拦住他，道：“急吼吼地干什么去？酒都没喝你就想撤了？”
江华杰笑得意气风发，“都给我等着，等我事情成了，少不了你们的酒。”说完，挥挥衣袖走了。
他几个朋友对视一眼，都在各自眼中看出了然的神色。
江华杰这一次栽的跟头，比当年白芸那次狠多了，怕是终其老命都爬不出来了。
江华杰动作迅速，等江楠将车使进院子，看见房子里已经亮起一盏盏橘黄色的灯了，那昏黄的颜色，让人一见就从心底里升腾起阵阵暖意。
江楠停好车，开门走进那一片昏黄色笼罩的范围，果然有一股暖意包围而来，像是欢迎远游归家的游子，暖得人心里发烫。
江华杰正笨手笨脚地摆<弄着碗筷，见他回来，明显松了口气，丢下筷子热切地迎上来，“回来了，冷不冷？”
江楠轻声应了一下，关上门，将漫天风雪与刺骨的寒冷关在门外。
——完——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结局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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