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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农历粽子节(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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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热闹

    两辆解放牌卡车直接从城里开到了锦绣,新知青全从车厢里往下跳,扑着身上的尘土。(兰香缘)上车的时候,人人都领到了红花,他们不把它挂在胸前,反而拴在新领的生活用品上,笊篱、铁锹把、汤勺上。车一开动,红纸花被高举起来飞舞。还没出城,有的花已经挂到树上,碎了一朵花,车上一阵跳跃狂呼,到锦绣的时候连红纸屑都没了。

    六十多个新知青满院子走动,见到树,见到墙都摸摸。现在,王书记站在一把椅子上讲话,他讲到用力气的地方,椅子也随着他用力。

    一个头发很长的人,非常敏捷地翻进了空着的卡车车厢。

    司机从后视镜看见了,司机挺起来说:“你上来干什么?”

    翻车的人抱一只,努力缩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他说:“叔,我一年多没回家了,把我捎带回去,看一眼我爸妈。”

    司机说:“也不吱一声儿就扒车,你先下去,我还没送完这帮,你上来搅什么!”

    长头发的知青缩得更小了,他说:“叔,你看我这么瘦,靠在哪儿都是个扁儿,丁点儿不占地方,我蔫巴地就搁旮旯里蹲着,叔,你别撵我!”

    司机心软了,闭上眼睛听王书记喊话。王书记从椅子上跳下来,新知青拥向食堂,每个人领四个肉馅包子,一只包子占满一只手,只能拿衣裳托住热包子,就地坐下。人到了这么宽阔的地方,随处都可坐可躺,跟家一样。吃过包子,上厕所的人多了,女知青们看见后院粪缸里的蛆,吱吱叫着跑出来。

    赵干事吃过了肉包子,脸上有了光。他说:“妇女们不能怕茅房,以后都在大地里方便,想找这样分男分女的地场儿都找不上。(死亡街机厅)”王书记对赵干事说的话不太满意,王书记想:干部!说话没有政治水平,嘴上没派站岗的!王书记站到汽车驾驶室的踏板上,他说:“大家都吃饱了,有了劲儿,唱一支革命歌曲!”一个脖子上围条白毛巾的新知青说:“头儿!刚吃了包子,想喝水了,嗓子发干!”王书记只好又跳回地上,他安排赵干事带大家去光荣室参观。光荣室在一间空房子里,墙壁上展示了锦绣历年得过的奖状。而新知青都去看锦绣公社的挂图,图上所有画了五角星的就是知青集体户,一共三十六个,他们都问赵干事,自己将给分配到什么地方。

    这个时候,有一个脑壳比较大、剪很短头发的新知青挨住满手是包子油的王书记,他说话的声音极小却又极清晰。他说:“书记,要化肥吗?”王书记马上转过身,盯住新知青的脸。

    王书记问:“你说化肥?能整多少?”

    新知青说:“咱换个地方讲。”

    赵干事对乱哄哄的知青们说:“咱们锦绣公社,方圆四十里。”赵干事介绍锦绣的时候,王书记领着大头短发的知青到公社小走廊的尽头,抹过白粉的墙壁上到处是鞋底蹬踩的黑脚印。由于头发剪得短,新知青的脸盆显得非常大。王书记想:这孩子多么年轻!

    新知青说:“你要多少,说个数目。”

    王书记说:“啥时候到?”

    新知青说:“你想什么时候到?”

    王书记说:“眼下就要。”

    新知青说:“得回去找我爸。”

    王书记奔跑着到了供销社,叫起正睡午觉的拖拉机驾驶员。(妻子的秘密总裁我要离婚)书记说:“有个人,你给我送乘降所,要赶下晌的火车!”大头大脸的新知青一点儿也不急着上拖拉机,他向王书记要一份证明,要求写清,他由锦绣公社派驻进城办理公事。王书记急忙写。王书记想:现在,城里人越学越精了,待在城里还要写证明!王书记问:“你叫啥名?”新知青说:“高长生。”

    两个健壮的农村妇女抬着巨大的蒸笼穿过公社大院,新知青们全从光荣室里跑出来,他们给这件大东西吓了一跳。很多的鸡都随着蒸笼跑,啄上面的面丁儿。

    赵干事拿着新知青的名册,看见有人叫马列。他说:“谁叫马列?有叫这名的吗?”马列正在井台上试辘轳,放着柳罐。他说:“到!”马列是个瘦高个儿,背黄帆布书包。赵干事说:“真有这人,真是叫啥名的都有,还有敢起名叫马列的!”

    从解放牌卡车开进公社大院,一直有几个人靠住公社大墙坐着,懒散地平伸出很长的细腿,破洞的裤子露出两块结实圆滑的膝盖骨,半眯着眼睛抽烟。小协理员挨着墙边过去说:“坐这旮干啥!”

    他们说:“看热闹。”

    赵干事呼唤新知青重新上车。两辆卡车将沿着旱道,分别向东向西,把他们送到集体户。院子里尘土终于消散,看热闹的知青拍着屁股到食堂去搜索露馅的包子。他们说:“捡点儿狗剩儿吃。”荒甸子屯的刘队长也坐在灶前吃包子。知青们说:“我们亏了,下乡那天吃掺榆树叶子的忆苦饭,这帮小犊子,吃上肉包子了,忘了本。”

    小协理员问刘队长为什么不跟上汽车回家,刘队长呜呜地说:“不稀得(不屑)看见退伍兵,他今儿个正起房梁上房架,我瞅他生气!”食堂的老师傅递过白铁酒壶。(特工老婆手下留情)老师傅说:“没有看那小子不来气的,喝酒!闹腾完了喝口酒解解乏。”

    14.半块增白肥皂

    外来的人不明底细,像锦绣这种小地方,不配有一间红卫照相馆。团结七队集体户到全县巡回演出《沙家浜》的时候,有一个会翻跟头又会照相的知青,戴四块瓦棉帽子的老书记喜欢会唱会跳的。他说:“样板戏户就要干样板戏,不用下地。”团结七队集体户走了半数以上的知青,没法唱全出戏了。老书记把会照相的知青叫到公社,腾一间房子,让他给人们照相,附近百里的农民带着老小都来锦绣,照了平生第一张照片。老书记走掉以后,照相的知青也回了城市,照相馆还在。这时候公社换成了王书记,他叫自己的侄子王树林接了照相馆。

    王树林刚从农村中学毕业,买一件有四只口袋的上衣,一双新胶鞋来到红卫照相馆。他的脸颊两侧都是紫红色的皮肤,仔细看是密乱的毛细血管。王树林经常站在照相馆门口没有事情做,感觉照相馆太没意思了。他想停止营业,随时就把门上的铁拴闩上,向地里走。

    看见庄稼地里休息打闹的人们,围着林带疯跑,王树林才知道人闲着才最难受,他经过几棵桃树到王书记家说:“三叔,我一个人闷在黑屋里没有啥出息,你把我整到城里,整到矿山也行。”王书记说:“你能给我占住照相馆就是福分。我最不爱听谁说,锦绣丁大点儿的地场儿也烧得开个照相馆,你好好待住,这和进城没啥分别,城里人最享福的就是闲待着,不出力气还拿一份钱,你现在不正是这样?这是**好生活了。”王树林听了一些训导,晃着出了王书记家,井架后面躲着的一些孩子都知道他的绰号。(水浒求生记)孩子们喊:“王大干净!王大干净!”

    王树林的母亲坠着腰,移动着最大号的黑瓦盆,她准备在好太阳底下晾晒豆酱块儿。她居然也不叫王树林的名字。母亲说:“大干净你过来,帮我搬酱块儿。”王树林故意慢走。母亲说:“滞扭啥你滞扭!跟具体户那帮人学不出好胎子,领子洗得比脖子还白,不扎眼吗?你跟人家比,人家能抽回去,你能上哪儿?抽筋拔骨的,瞅见你就窝火。”王树林在任何地方都不愉快,他到供销社去,售货员马上说:“王树林,又来买增白肥皂了?我切去一溜儿,只剩下半块。”

    现在,王树林坐在照相馆里,看见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从旱道上下来。女人说:“能不能照相,在相片上写字。”王树林说:“写啥都能。”女人给两个女孩拍合影,王树林说:“娘仨照到一块儿多好。”女人说她不照。王树林拿圆珠笔问写什么字,女人说:“写第七年。”王树林说:“这叫啥,不成个话,人家都写峥嵘岁月啥的,火红年华啥的。”女人说她就要写第七年。王树林说:“交钱吧,四毛。”女人说,该到领照片的时候才交钱,王树林不同意。

    女人说:“你是老农的规矩!”

    王树林说:“你不是老农,你是个啥?”

    女人放下四毛钱,拉上孩子走了。

    后来,红卫照相馆又寂静了很久,王树林坐在门外的树墩上看旱道。一辆挂了三匹马的大车经过门口,车上坐满了人,后车板上坐着三个,一看就是知青。王树林看他们的军帽都洗白了。三个人突然跳下车说:“你!照相馆门口那犊子,你瞅什么,肉皮子发紧,爷爷是给你瞅的吗?”他们步伐奇怪地大,跑下旱道,一个人抓掉王树林的帽子说:“犊子还垫帽檐,装什么大辫蒜!”另外两个用力踢了王树林两脚,回身飞快地去追马车。(思美人)王树林摔打着帽子,心里堵闷,他拉上门栓回家。母亲在门框上窗棂上都插一撮青艾蒿,连箱盖上的**瓷胸像两侧肩膀也搭着艾蒿叶。母亲看住王树林,淡淡地瞥眼睛。

    15.谁叫你写检讨书

    陈晓克和小刘赶着牛车到锦绣已经是下午,连四野里的庄稼都不再精神油亮。陈晓克交代小刘到粮站买粮,是向第一年下乡知青供应的大米和面粉。小刘说:“缺一条口袋。”陈晓克说:“你找根儿麻绳,见过葫芦吗?在中间扎上,小米在下装截儿,面在上装截儿。”小刘说:“你上哪儿,户长?”陈晓克说他有点儿要紧事儿办。

    陈晓克跑到供销社,到柜台上要一张白纸,借一支笔,找块有玻璃的柜台写检讨书,写不该动手打仗,以后不犯之类。认识他的女售货员说:“就写这么三两行?你得加上扎根农村干一辈子革命。”

    陈晓克说:“你推我下枯井吗?”

    公社大院里只有食堂的老师傅在晾晒洗锅的刷束。老师傅也认识陈晓克。他说:“晚了一步,碎包子,我给你收点儿。”陈晓克说:“我操,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老师傅说:“又下来一拨具体户的,赵干事往下送人了。”陈晓克说找王书记。老师傅说:“许是走了。”陈晓克举起检讨书说:“我给他捎的信。”老师傅说:“你瞅屋门,没上锁的就是他的屋,给他搁桌上。”

    陈晓克进到无人的走廊里。他说:“就这屋没锁。”他用劲踢开门,王书记正和几个人围坐在炕桌周围。王书记皱着脸说:“你干啥!”

    陈晓克慌了。他说:“当是没人呢,谁知道一屋子。”

    王书记跳下地。书记说:“你到底干啥吧?”

    陈晓克说:“我来交检讨书。”

    王书记说:“啥检讨书,啥事检讨?谁让你写检讨书你找谁去!”

    陈晓克拿着那张纸,走到大院里快杨下边。陈晓克想:没检讨书这事儿?他把检讨书上的名字用唾沫弄污掉,把整张纸倒贴在公社走廊的一块玻璃上。现在,陈晓克身上轻松多了,飘飘忽忽。他是饿了。

    小刘和黄牛都在粮站门前的草沟里,陈晓克看见小刘提着中间扎住的粮食口袋,他说:“快来吃包子,肉馅,白拿的。”

    小刘蹲下开始啃包子,连手指头都给咬了,啃到第五个碎包子才定住神,看见陈晓克蹲在十米以外的青草里,腮鼓得浑圆。又过了一会儿,陈晓克站起来,才看见站在前面的小刘手上空了。

    陈晓克说:“没少搁肉。”

    小刘说:“回户吗?”

    陈晓克说:“不回户上哪?哪要咱这号儿人。”

    黄牛认出了回家的路,主动又快乐地快跑,黄牛想象着草料里的碎豆饼和高粱粒。陈晓克说:“马脖子三队队长,看我哪天把你撂倒,一棒子闷蒙你!让你满脸淌血,让你唬弄老子交检讨!”

    16.学习抽烟吧

    柴禾填进灶里,火炕上无数看不见的缝隙里挤出淡黄色的细烟。团结七队集体户的新知青有点儿不想把行李放在炕上。李火焰说:“好像一个大炸药包。”这个时候,院子里来了许多农民,他们说:“真有拿弦儿(乐器)的。”李火焰把他的笛子从行李里抽出来,站得最靠近窗的农民马上向后面传话。农民们一齐说:“还有笛儿!”李火焰感觉炕上的黄烟有某种奇怪又很深长的苦味。是搭火炕的黄泥坯被烟火燎出来的味。他放了行李到院外去,没想到大地里的空气会那么新鲜,李火焰想:这是刚生产出来的空气。一个农民拿根剥光了皮的长树枝过来,胸口洒了一些水,是个智力有问题的人。囊虫寄生在他脑子里,把人给搞糊涂了。

    农民说:“你是哪个堡子的?”

    李火焰不知道堡子的意思。他说:“我没堡子。”

    农民说:“连堡子都没有,算啥人!你啥也不算,上我们堡子干啥?”

    团结大队的书记从土道上过来对这个人吆喝。书记说:“去吧,靠边去,你个傻子!”

    书记进了集体户。外面的农民也跟进来,书记穿的新军裤,把人显得特别耀眼。书记说:“能拉能唱的都到了,先唱几段,给男女劳力们听听。”农民全张开嘴笑,好像已经听到了最好的歌。等待上炕的人把鞋脱下来提在手上,用脚后跟站着。窗台上放满了鞋。男人开始往烟袋锅里面按烟叶,宽身子的女人卷好一支烟,在炕上连续迈过很多人的头顶走,她喊:“哪儿有取灯儿(火柴)?”炕上坐满了人,新知青站在地上看一个非常年轻的母亲向啼哭的孩子脸上喷一口烟,孩子马上安静了,把黄头发的脑瓜依在渗出乳水的衣襟上,他在吮一只扣子。

    拉小提琴的知青打开琴盒,用拇指拨弦,它们全走了音,炕上的人听见琴弦声,全部静下来。农民想:以前的样板戏户,又来啦。拉提琴的知青攥了攥指头,感觉很陌生,两只手都不再像自己的,它们僵硬憨厚,他说:“清唱吧。”

    新知青里站出个小姑娘,她说:“我先唱,我叫关玲。”炕上的人都说:“多大方的丫头!”关玲刚唱了第一句,人们同时发出惊奇的响声,他们都望着她歌唱的喉咙。农民想:小丫头,怎么发了这么怪的粗声?他们感觉到遗憾。大队书记说:“你这是啥唱法?”关玲说中音。书记说:“好,大伙呱唧呱唧。”农民把手上的烟叼住,鼓掌。

    关玲唱过歌在院子外面见到李火焰,李火焰让她闻空中有什么味道。关玲非常认真地吸气,李火焰说:“是冰糖味。”屋子里又鼓掌了。他们叫刚才拿笛子的人,李火焰被叫进去。

    智力不好的农民走开又回来,现在,摇晃着,拿树枝敲着路边的青草和柴禾垛,他扭过脸问关玲:“你是哪个堡子的?”

    关玲问:“什么?”

    农民说:“你上我们堡子干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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